第五卷 氣合風雲 一三九 解決流寇4

  河洛山區的隘道上,一隊隊黑衣黑甲的士兵正在沉默的朝著流寇所在的方向推進。

  坦率的說,這並不是行軍作戰的好時節,天氣很冷,每個人的嘴唇都被寒風割出了一道道小口子,痛得要命,又下了好幾場雨雪,道路被泡軟,步兵行走是沒有問題的,炮兵就有點慘了,一噸多重的大炮,即便用了四匹挽馬拖拽,也還是很容易陷在爛泥里動彈不得,炮兵不得不頻頻拜託路過的步兵幫忙把大炮從爛泥里推出來。單純從軍事角度上來說的話,河洛新軍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去管這些流寇,繼續緊守門戶,讓隆冬季節的寒風和冰雪消滅他們,等到了第二年再動手,看還有多少活著的一一綁回去。但那十幾萬流寇里至少七成是婦女兒童,河洛新軍不是冷血屠夫,讓他們把這麼多婦女兒童堵在山區讓他們凍死餓死,或者成為野獸的美餐,他們真的做不到————大家都是陝西人,不能見死不救。

  因此,楊夢龍選擇了這麼一個不大適合作戰的時機,準備一次性解決流寇。與其說是剿滅他們,還不如說是救他們。

  「我已經派出使者前去勸說流寇投降了。」在中軍帳里,楊夢龍開門見山,「我給流寇的條件是既往不咎,但他們必須無條件投降,我是一個喜歡直來直去的人,不想拿好話哄他們,等他們投降之後再耍一堆的花招。」

  戚虎有些無奈,楊夢龍到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那直來直去的脾氣啊,這是打仗,兵不厭詐!哪能一開始就把所有東西都攤開來說呢?他說「流寇還遠遠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讓他們無條件投降,他們是不會答應的。」

  楊夢龍苦笑「等他們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估計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前兩天不是有偵察兵發現他們把病死者的屍體挖出來烤著吃麼?」咧咧嘴,笑「他們不答應,我們就打到他們答應為止!不就是十幾萬流寇麼?這十幾萬流寇里直接能夠作戰的也不過三四萬,還不夠我們一次旅順戰役打的!」

  眾將領都笑了。由於凍裂了嘴唇,大家都不敢笑得太大聲,那笑聲有些古怪。

  楊夢龍站起來,指著地圖,說「這次作戰,我們算是把所有家底都拿出來了。北邙山方向,一千五百名火槍手,一千五百名從軍戶中招募的射士,兩千蒙古輕騎兵,四千長槍兵和橫刀手,還有六門榴彈炮,八門火箭炮,明面上是五千五百戰兵,實質一萬一千人;伏牛山方向,一千五百名火槍手,一千五百名從軍戶中招募的射士,兩千五百名輕騎兵,四千長槍兵和橫刀手,七門榴彈炮,七門火箭炮,總兵力也達到了一萬兩千人,我就不信如此強大的兵力還打不垮他們!」用炭筆地地圖上畫出兩個箭頭,「薛思明,你從翠雲峰向崤山方向全力進攻,不必理會沿途那些圍子裡的叛軍的糾纏,給我像把尖刀一樣直插過去,封死流寇從崤山逃生的可能!」 ✼

  薛思明說「可是,大人,崤山如此險峻,就算讓他們逃,他們也不見得能有多少人活著逃出去,何必浪費這個力氣?」

  楊夢龍說「如果帶著幾萬人肯定是沒有辦法通過崤山天險的,但是流寇鬼得很,一旦見勢不妙,馬上扔下老弱婦孺,輕裝簡從溜之大吉,僅帶領一點親信的話,那些流寇頭子要逃出崤山並不難,而一旦讓他們逃出去,用不了多久,又會捲起數萬人甚至十幾萬人,跟韭菜似的割都割不完,必須一勞永逸的解決他們!」

  薛思明點頭,抱拳領命。

  楊夢龍接著說「韓鵬,你率領南路大軍一線平推,把流寇主力往伊洛谷地中央擠壓,把他們逼到平坦開闊地帶,再出動騎兵解決他們!」

  這是非常穩妥的辦法,不管是步戰還是騎戰,流寇都無法與跟後金八旗勁旅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河洛新軍相比,一旦被擠壓到平坦開闊的地帶,獵騎兵呼嘯而來,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可怕的大屠殺,那些急於建功好討楊夢龍歡心的蒙古輕騎兵可不會心慈手軟的。

  不管是楊夢龍還是薛思明、韓鵬,都打心裡不希望看到這樣一場大屠殺,他們更希望使者能夠說服流寇投降,或者在一場堂堂正正的主力會戰中一戰殲滅流寇主力,而不是殺得血流成河,屍骨盈野,流寇大多是些原本老實巴交的農民,被逼得沒法活了才造反的,斬殺一萬幾千這樣的敵人並不能增添他們的榮譽,也無助於解決流寇問題。

  想徹底解決流寇,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們重新變成農民!

  只是,使者真的能說服流寇投降麼?

  山風呼呼的刮,冷得要命,成千上萬的流寇目光呆滯的看著河洛新軍使者帶著區區兩名隨從,騎著一匹白馬迤邐而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那使者俊美而英偉,不管是相貌還是氣質都是一等一的,他身後兩名隨從同樣頭顱高昂,不卑不亢,就這麼三個人,進入十幾萬流寇的大本營,居然沒有一絲懼色,好像是逛街一樣,看得一些流寇的小頭目嘖嘖稱奇,這樣的人物可不多見啊。當然,最吸引他們的目光的,還是他們手裡那三個大竹籃,裡面裝著什麼不得而知,用乾淨的白布蓋得嚴嚴實實,一縷縷熱氣從裡面溢了出來,一股久違了的香味直往大家鼻子裡鑽,但沒等他們聞夠,便讓山風給吹散了。

  眼看著這三人從容自若的走來,賀一龍不免有些驚奇,碰了碰羅汝才「喂,活曹操,來者不善啊,這三個傢伙到底是什麼路數?」

  羅汝才搖頭「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會是什麼等閒之輩……慢著,你看領頭那個連一身官服都沒有,河洛新軍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家也注意到了,領頭的那位確實連官服都沒有,就一身白衣,瀟灑是夠瀟灑了,看得不少將領的小妾甚至女兒眼中異彩漣漣,可是對於賀一龍、羅汝才、袁宗第、劉希堯等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好歹你派個大將過來啊,派這麼一個秀才過來干毛!

  那位白衣秀才可不知道此時那幾位大將心裡已經犯了嘀咕,他跳下馬,將手中的竹籃交給隨從,快步上前向羅汝才等人拱手行禮,說「在下李岩,參見各位將軍。」

  不卑不亢,舉止從容優雅,不愧是一方人傑。

  劉希堯眼睛連眨「李岩?」和羅汝才、賀一龍你瞅我我瞅你,居然沒有一個知道李岩是何方神聖。

  李岩微笑「在下是信陽杞縣舉子,今年上京路途中偶遇冠軍侯,便在他麾下效力,與他一起參與了旅順之戰,由於沒有立下什麼功勞,所以直到現在都沒什麼名氣,讓各位將軍見笑了。」

  劉希堯眼睛眨得更快了「旅順之戰?什麼鬼?」敢情這位仁兄連旅順在眼裡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明軍在旅順跟後金狠狠的打了一仗。

  李岩知道這幫傢伙被河洛新軍堵在山區抓了大半年老鼠,消息閉塞得很,很耐心的解釋「六月的時候,建奴出動四萬大軍進攻旅順,朝野震動,百官股慄,都要放棄旅順,冠軍侯挺身而出,主動請纓,率領天雄、登萊、河洛、關門川軍等勁旅渡海北上,在旅順城下與建奴死戰,一戰旅順殲敵近萬,斬首七千餘級,二戰復州又殲敵過萬,最終那四萬建奴僅萬餘人逃出了生天。」

  他說是說得夠清楚了,可問題是這幫流寇對後金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跟他們說關外的戰事跟和他們說英法百年戰爭差不多————鴨子聽雷,蒙蒙的。不僅是在被明軍攆得滿地圖的逃跑的時候對後金沒什麼概念,歷史上,他們哪怕是打下了北京,滅掉了明朝,對近在咫尺,已經磨刀霍霍的滿清還是一無所知,似乎在他們的意識里,明清之間的戰爭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明朝亡了,事情也就完了,滿清沒有理由找來找自己的麻煩。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關係到兩個民族的生死存亡的戰爭,他們滅亡了積重難返的明朝,繼承了明朝的疆土,同時也繼承了明朝守護這萬里河山和億萬黎民的重任,前朝的榮耀和恥辱,輝煌與仇恨,他們通通都要接受,沒有任何逃避的餘地。挑不起這副重擔的,馬上就會被老百姓拋棄。他們由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夢遊一般滅亡了明朝,又夢遊一般建立大順政權,然後迫不及待的搜刮資財,肆意享樂,短視到這個地步的王朝終結者,還是開天闢地的第一遭。明朝最大的不幸不是遇上了小冰河期,不是遇上了開掛的滿清,而是遇上了李自成和東林黨這麼兩撥短視到極點的鳥人,就是這兩撥鳥人,一內一外掏空了明朝的根基,滿清輕輕一推,大明王朝轟然倒下,摔得粉身碎骨,華夏變色。

  當然,劉希堯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很短視很無知,他真的不知道後金建奴是什麼玩意兒,更不知道殲滅建奴三萬,斬首一萬六千是什麼概念,只是眨巴著眼睛說「雖然聽不明白,但還是覺得很厲害……」

  袁宗第直接跳過對旅順戰事的討論……聽都沒聽過,討論個毛,強行裝逼只會被抽成豬頭。他指向那三個竹籃「這算是給我們的見面禮嗎?」

  李岩點頭「正是冠軍侯給各位將軍準備的見面禮。」

  羅汝才冷笑「想當初楊鶴老兒招撫我們的時候,銀子是成車運來的,你們要招撫我們卻只拿出這麼一點見面禮,也太小氣了,打發叫花子呢?」

  賀一龍叫「對啊,你們也太欺負人了!」

  李岩笑笑,隨手掀開一個籃子上的白布,頓時,滿滿一籃熱氣騰騰的包子出現在眾人面前,讓他們眼珠子都突了出來,鼻子猛嗅,口水瘋狂分泌,很不爭氣的從嘴角流了出來。

  天可憐見,他們都快一年沒有吃過包子了,僅憑那點氣味就輕鬆判斷出,這是驢肉包子!

  李岩說「這是上好的驢肉包子,冠軍侯知道各位被堵在山區,沒有東西可吃,飢腸轆轆,特地命在下帶上些吃食供各位將軍果腹……」

  不等他把話說完,劉希堯便一個箭步竄了過來,說「李公子,裡面請,裡面請!」嘴裡說著,手也沒閒著,一手抓起兩個包子,使勁捏扁,左右開弓的往嘴裡猛塞。賀一龍也不甘落後,手腳飛快,眾人眼前一花,就看到大半個包子消失在他的喉嚨里了,他不光猛吃,還往兜里揣。這一舉動可犯了眾怒,白痴都知道那個竹籃里的包子是有限的,你老人家這樣揣法,不得把我們那份也揣了啊?

  袁宗第真是恨鐵不成鋼,一群目光短淺的傢伙,一籃包子就把你們給收買了,能成大事才叫見鬼了!但想是這樣想,他還是很不爭氣的走過去,踹了賀一龍一腳,從他手裡搶過兩個包子往嘴裡塞……溫熱軟香的包子吃進嘴裡,他才感覺到自己還是個人。

  這一幫大人物兇狠的爭奪著,轉眼之間便將這一大籃包子瓜分一空,中軍帳的衛兵只能在一邊乾咽口水,沒辦法,就算給他們一口缸作膽他們也不敢過去跟這些大人物搶包子吃啊!他們只能暗暗祈禱這些大人物別吃得太乾淨,給他們留點渣子解解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