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皇太極用沙啞的聲音下達了一道讓他心尖直顫的命令。
多鐸不敢置信的叫「撤?就這樣放過這些明狗?」
皇太極說「撤!我不想再重複第二次了!」
多爾袞拉了一把多鐸,示意他閉嘴。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支明軍絕不好惹,後金跟他們硬拼的話必然傷亡慘重,鑲紅旗、正藍旗、鑲藍旗都讓人家給打殘了,他兩白旗實力遠不如這幾旗,真讓他們去打這麼一場硬仗,那肯定是傷筋動骨的。這年頭實力就是一切,既然皇太極都不想打下去了,多鐸硬要強出頭去跟明軍死拼,最後弄得自己死傷慘重就太蠢了!
後金眾將都滿心不甘,但是看看神色驚恐的殘軍,再看看戰意昂揚的明軍,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後金已經打不起一場死傷數千人上萬人的惡仗了,只能撤。如此屈辱的決定讓後金的驕兵悍將們難以接受,直咬得嘴唇出血。多鐸猛然發出一聲暴吼,長矛往膝上一磕,啪一聲將矛杆折成兩段,將斷矛扔得遠遠的,連聲大吼,勒轉馬頭朝遠處馳去,他是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讓明軍看著自己後撤的身影笑話了。後金大軍悲憤異常,按著次序緩緩後撤,他們的軍容仍然壯盛,但是戚虎、祖大樂、祖大弼、盧象升等人都分明看到,後金身上那種一往無前、無堅不摧,就算是一座山也能掀翻的銳氣已經沒了,這次挫折已經重創了後金的信心,得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休整,再取得一系列勝利才能恢復過來。
氣氛十分壓抑,就連一向跟皇太極不對付,表面畢恭畢敬,暗地裡卻盼著他栽個大筋斗的多爾袞也完全沒了幸災樂禍的心思,低垂著頭,帶著大軍撤退。這次敗得太慘了,兩位貝勒戰死,四萬大軍中近兩萬人埋骨黃沙,近一萬人降了明軍,後金在損失近三萬人馬的同時,也失去了「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戰」這筆寶貴的無形財富,他們不可戰勝的神話徹底破滅了,如此嚴重的後果讓每一名後金將士都心情沉重,還有誰笑得出來?
說白了,後金跟一群狼差不多,如果獵物比較軟弱,他們便會窮凶極惡的撲上去將其撕成碎片,不死不休;但如果對手強大到讓他們整個種群都面臨著滅亡的危機,他們馬上就會打退堂鼓,不敢再戰。三十多年來,這還是明軍第一次在野戰中讓後金打了退堂鼓,這個「第一次」讓後金無法接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皇太極猛然回頭。
在他的視野內,明軍軍陣巍然,如同一座不可撼動的大山,沉默的看著他們撤退。楊夢龍騎著那頭在大凌河畔追得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白駝,盧象升騎著一匹渾身沒有一根雜毛的白馬,傲然立於陣前。兩年前,就是這兩個在大凌河畔讓後金死傷了好幾千人,遭受了空前慘重的損失,現在又是這兩位聯手送了後金一場自起事以來不曾有過的慘敗,讓後金舉國犒素,萬戶怮哭。
楊夢龍,盧象升,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似乎發現皇太極正朝這邊望過來,楊夢龍放聲大叫「滾吧!這是大明的土地,沒有你們的立足之地!你們還在回瀋陽老老實實的把脖子洗乾淨,等著我去割你們的腦袋好了!」
明軍放聲大笑,意興飛揚,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祖大弼看得手痒痒的,問「小楊帥,盧大人,追不追?」
楊夢龍翻了個白眼「追個毛啊,馬都要吐白沫了,還追?」
祖大弼嘿嘿直笑「我……我這不是想乘勝追擊,再留下一批建奴來麼。」
盧象升說「現在建奴的眼睛已經比兔子還紅了,如果我們再行追擊,他們勢必會不顧一切地反擊,到那時,我們恐怕會得不償失。」其實不僅僅是祖大弼,很多明軍將領都打算趁熱打鐵,再衝上去狠狠的撈上一筆,但是聽盧象升這麼一說,他們有些發熱的頭腦也冷靜下來了。沒錯,打到現在他們已經是人馬俱彼了,快打不動了,而後金是新銳之師,繼續追擊那就是找死。他們嘆了一口氣,有些遺憾的看著後金大軍漸行漸遠。
隨著皇太極那有些蕭瑟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後面,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旅順大戰終於落下了帷幕。此役,明軍幾乎把全部能戰之師都壓了上去,從旅順到復州,在長達三百餘里的戰線跟後金打得血肉橫飛,最終依靠精良的裝備、高昂的鬥志徹底擊垮了後金,斬首一萬六千級,俘虜四千餘人,還有七千蒙古軍主動歸降,後金的兩藍旗和鑲紅旗被徹底打殘,岳托、杜度兩位貝勒以降,八位甲喇額真,二十一名牛錄額真陣亡,後金遭到了自起兵造反以來未曾有過的慘敗,明軍不僅保住了旅順,還一舉收復了南關、金州、復州,戰果之輝煌,舉國震驚。
此役,明軍包括新附的蒙古軍在內,傷亡一萬四千多人,其中東江軍傷亡最為慘重。當然,收穫也是最大的,他們不僅保住了旅順,還收復了南關、金州、復州,蓋州亦暴露在他們的兵鋒之下,大半個遼東半島重新回到了明朝的版圖,東江軍聲勢大振!
明軍暫時在復州駐紮下來,準備修復復州。變形金剛艦隊那輪炮火太猛了,整個復州都給打成了一片焦土,東江軍愁眉苦臉,這叫他們怎麼修復啊!楊夢龍撇了撇嘴,都打成這個爛樣了,還修復個毛啊!索性推倒了重建。他建議把還能用的城磚拆出來,用水泥砌成牆皮,內部夯土築成一道長牆,再加上鐵絲網和地雷,足夠將後金騎兵擋在復州城外了。這道牆一直延伸到港口,把港口也保護起來。
「我們哪裡有這麼多錢啊!」聽了楊夢龍的宏偉計劃,毛永俊、尚可喜、尚可義等人都苦笑起來。
楊夢龍瞪大眼睛,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們「怎麼可能會沒有錢?」
尚可喜老老實實的說「不瞞小楊帥,朝廷已經欠了我們大半年的軍餉,要不是有登州接濟,我們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了,哪裡還有錢修築這麼多工事?」
天雄軍和河洛新軍的將領大搖其頭,不像是在怪朝廷做得過份,倒像是在怪東江軍實在太笨了。楊夢龍跳了起來,指著這幫東江軍將領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們腦子裡裝的是豆漿啊?沒有錢,你們不會自己掙啊?海里有的是魚,從旅順一直到復州,多少地方可以曬鹽,這些可都是錢啊,你們怎麼就不動一下腦子?活該你們挨餓!」
毛永俊哭喪著臉說「我們也試過曬鹽的,但是賣不出去……」
確實是賣不出去,沿海地區的食鹽供應都讓淮鹽給壟斷了,再加上登州鹽業也強勢掘進,遼南的鹽就更沒銷路了————會受到排擠的。
楊夢龍怒吼「你們還真是蠢到家了,銷往關內賣不出去,你們不會賣給朝鮮人、日本人啊?你們不會賣給建奴、蒙古人啊?尤其是建奴和蒙古人,你就算賣十兩銀子一斤他們都照買不誤!」
尚家兄弟囁嚅說「朝廷禁止賣鹽給建奴……」
楊夢龍哼了一聲「朝廷還說每年給你們二十萬兩銀子呢,他們做到了沒有?既然他們都沒有做到,你們為什麼要那麼老實的聽話,在這裡餓著肚子打仗?聽我的,老老實實建幾個鹽場,曬了鹽然後想辦法賣出去,讓自己過得好一點,也讓你們治下的遼民過得好一點,只有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打仗!建設港口、鹽場、城市所需的建材我從登州賒給你們,需要多少只管開口就是了,大不了以後你們拿鹽來還!」
東江軍將領大喜過望,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去過登州,見過那種用鋼筋、水泥和紅磚砌起來的樓房,知道這些東西的好處,只是太貴,買不起而已。現在好了,可以拿鹽來頂數,他們還有什麼好怕的?東江軍啥都缺,就是不缺鹽,把海水引入鹽田一曬,要多少有多少!如果登州方面真的允許他們拿鹽來抵債,那麼,不客氣的說,他們敢把整個登州都買下來!還有什麼好說的?趕緊建鹽場曬鹽吧!
盧象升低聲問楊夢龍「你真吃得下這麼多鹽?」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河洛新軍已經擁有舞陽鹽田和登州鹽田了,以鹽抵債的設想一提出來,等於又控制了大連的鹽田產量,這些鹽田的產量都是非常驚人的,他真擔心楊夢龍賣不出去。
楊夢龍說「怎麼可能吃不下!整個大明幾千萬戶人家,就算一戶一個月只吃一斤鹽,那就是幾千萬斤了,我只會嫌鹽少,不會嫌鹽多!」
事實上,一直到民國,中國吃不起鹽的老百姓也大有人在,這也說明在新中國以前,長達幾千年的歷史裡,中國的鹽一直是供不應求的,只有買不起的,沒有賣不出去的。
楊夢龍動動嘴,大把人跑斷腿。他老人家嘴皮子一動,馬上有大批海船從登州使來,運來大量鋼鐵、水泥等物資,東江軍有一個算一個,抓住後金被打痛了,全面收縮的難得時機,投身到轟轟烈烈的大建設中。而後金控制區那邊,大量淪為奴隸的遼東漢民逃了過來,就連朝鮮那邊也有很多貧苦百姓跑過來找工作,用力氣換飯吃。登州也還沒有恢復元氣,一場大戰又把登州的物資儲備消耗了大半,現在登州能為東江鎮的幫助其實並不多。不過不要緊,楊夢龍一聲令下,大批南陽、山東的商人蜂擁而來,帶來了大量糧食、棉布、人口,在遼東半島興建工廠,開辦農場、果園,投資海產品加工和製鹽,幹得是有聲有色。雖說東江鎮是窮得出了名的,老鼠藏在洞裡的草籽都會被搜刮出來吃乾淨,但那些商人不在乎,楊夢龍說這個地方很有前途,那這裡就有無限的商機,手快有,有慢沒!
而事實證明,楊夢龍並沒有撒謊,大連確實是一塊寶地。僅僅五年之後,大連的鹽便全國聞名,大連的海鮮罐頭暢銷關內,甚至打開了朝鮮、日本的市場,就連歐洲的商人也跑過來大量收購。二十年之後,這個原本一窮二白,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的鬼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座異常繁華的城市,不知道多少人削尖腦殼想得到戶籍了。
其實兩鎮總兵有私交在明朝是莫大的禁忌,更別提一鎮總兵傾盡全力去扶持另一鎮搞建設了,放在明初,絕對要掉腦袋。不過,欽差大人傅宗龍當沒看見,也許在他看來這是好事,如果東江鎮能夠自己解決吃飯問題,朝廷可就省事多了。在復州逗留了一段時間,確定後金已經從遼東半島全面收縮之後,他心滿意足的帶著滿滿一船的首級,乘上了返回天津的海船,向朝廷表功去了。
不難想像,他的歸來將在北京掀起何等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