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氣合風雲 七十一 決戰6

  四千後金輕騎兵忽然一分,分成兩路,如同一對巨大的牛角,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天雄軍和河洛新軍猛撞過來,馬背上的飛騎士挺直了腰,舉起了手中的騎弓。他們的騎弓射程普遍是一百二十米到一百五十米,如果用重箭,五十米內中者立斃。他們才不會像槍騎兵那樣直愣愣的撞入明軍方陣中,這種打法傷亡是驚人的,人丁稀少的遊牧民族和漁獵民族打不起這種殺敵一萬,自損七千的仗。自古以來,他們對上中原王朝,一直是先以輕騎兵線著那龐大的步兵方陣放箭,用一輪輪箭雨持續地殺傷對手,給對手放血,製造恐慌和混亂,當對手被這沒完沒了的襲擊打亂了陣腳之後,重騎兵突然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對手一舉擊潰,接著,無非就是一場屠殺而已,這種打法戰果大,傷亡小,歷來是北方狼族的拿手好戲————注意,從戰國開始,北方遊牧民族就是這樣打仗了,兩千多年來一直是換湯不換藥,靠著機動性上的優勢將以步兵為主的中原王朝克得死死的。很多人把「曼古歹」戰術吹上天了,大言不慚的認為這是蒙古人獨創的,真的是讓人笑掉大牙。

  同樣的,從戰國時代開始,中原王朝對付這些輕騎兵的戰術一以貫之以手持長兵的步兵甚至戰車為射士掩護,射士手持強弩排列於陣前,忍受著輕騎兵綿綿拋射而來的箭雨的反覆殺傷,用手中的強弩與輕騎兵對射。這種打法毫無花巧,但很有效,在打垮弩陣之前,輕騎兵想沖亂整個軍陣那是做夢。輕騎兵有速度上的優勢,可以迅速移動,而射士手中的強弩在射程和精確度上占盡上風,對射基本上是一命換一命,誰先忍受不住那急劇遞增的傷亡誰就先垮掉。契丹跟北宋交戰,有一個原則是每一位契丹將領都必須遵從的,那就是「陣列不戰」,用孫子的話來說就是「勿擊堂堂之陣」,不是說宋軍擺個陣就能輕鬆打敗他們,而是宋軍方陣一旦形成,整個戰鬥就會變成一場慘烈的人命消耗戰,他們經不起這樣的消耗。不過到了明代,北方遊牧民族還是那一套,而明軍卻將傳承千年之久的戰術給揚棄殆盡了。

  現在,四千五百名射士巍然如山,排列如陣前,仿佛從遠古走來的修羅軍團,冷漠的看著風馳電掣的逼近的後金騎兵。隨著令旗揮落,第一排射士擎起了破陣弩,槍托頂在肩胛,一手食指扣著機括,一手托著弩身,沉重的強弩仿佛是他們體延伸的一部份,任憑蹄聲震天動地,都巋然不動,冷漠的目光盯著望山上的標尺。

  距離只剩下一百二十米了。

  砰砰砰砰砰砰!

  左翼那邊,八百支燧發槍同時噴出火舌,槍聲炸雷一般震得人耳膜劇痛,一百二十米外,上百名輕騎兵人或戰馬身上突然爆起來大團血霧,慘叫著,悲嘶著,轟然倒下,整個鋒線上的人幾乎被一掃而空。阿巴泰險些從馬背上栽了下去見鬼了,明軍的火銃居然打得這麼遠,這麼准!?明軍同樣目瞪口呆,雷時聲露出一絲獰笑,這兩千四百支半線膛燧發槍幾乎吃光了他今年的所有經費,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了膛線,射出去的子彈出奇的准,而有了火棉作發射藥,子彈打得更遠,更狠,建奴這次吃大虧了!他一聲大喝,射空了子彈的第一排火槍手馬上後退裝彈,第二排補上,舉起了火槍。

  而此時,後金輕騎兵還遠遠沒有進入騎弓的有效射程!

  噔噔噔噔噔噔————右翼那邊傳來綿綿的金屬顫音,每一聲都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頭,讓他們的心都跟著顫抖起來。一千五百名射士同時扣動機括,一尺長的三棱形弩箭激射而出,形成可怕的金屬風暴,席捲後金輕騎兵的鋒線。幾次改進之後,結構大大加強了的破陣弩張力達到了驚人的九十公斤,哪怕是一個壯漢想要拉開都不容易,不過有了滑輪的幫助,就沒那麼吃力了,不難想像,如此恐怖的張力將賦予弩箭何等驚人的初速,而如此驚人的初速又將賦予箭鏃何等恐怖的殺傷力!九十米外,鋒線上的後金輕騎兵在金屬風暴中發出絕望的哀號,他們的盔甲被弩箭當成廢紙毫不留情的撕裂,前胸入後胸出,甚至透體而過,扯出一道道長長的血線,金屬風暴沉沉低嘯著掃過,右翼鋒線上的後金輕騎兵同樣是被一掃而空! ✱❋

  砰砰砰砰砰————噔噔噔噔噔————槍聲和弓弦震顫聲幾乎同時響起,第二輪齊射又開始了。這一次被射中的人更多,後金騎兵中間幾乎揚起了一片血霧,到處都是慘叫,到處都是戰馬痛極狂嘶,那慘烈的畫面讓岳托、阿巴泰、莽古爾泰等人面色蒼白,大凌河畔的噩夢又上演了。不過這次噩夢來得更加血腥,更加恐怖,天雄軍用上了性能能甩火繩槍十八條大街的半線膛燧發槍,而河洛新軍也不再是當初那支只能拉出千把名射士與敵軍對射的可憐蟲,雷霆之擊下,不知道多少後金騎兵被打成了馬蜂窩,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射成了刺蝟!

  明軍狂呼「萬歲!萬歲!萬歲!」

  後金將領在狂呼「放箭!放箭!」現在他們離明軍的火槍手方陣和弩陣還有六七十米遠,還沒有進入騎弓的有效射程,但是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必須放箭,再讓明軍的射士和火槍手從容自若的朝他們扣動板機,他們一個都別想活著回去!驚怒交迸的後金輕騎兵將弓弦拉滿,萬箭齊發,一波箭雨划過天際,斜斜落下,罩向明軍,第一支箭還在空中穿飛,第二支箭便離弦而出,明軍方陣中頓時傳出一片撕裂血肉的悶響,普遍裝備了胸甲和鋼盔的河洛新軍並不畏懼這種飛騎漫射式攻擊,只要手臂或者腿部不中箭都沒事,天雄軍的火槍手同樣如此。但川軍和東江軍沒有這麼好的裝備,不斷有人中箭倒下,失聲慘叫。

  射士和火槍手同樣不斷有人中箭倒地,然而他們卻咬著牙關,一聲不吭。旁邊的人對中箭倒下者視而不見,有條不絮的瞄準,發射。由於距離拉近,強弩和火槍的殺傷效率倍增,彈雨和箭雨掃過,後金輕騎兵幾乎是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層層的倒下,屍體橫臥一地,轉眼之間便被踩成了肉泥。值得高興的是,不管是河洛新軍的射士還是天雄軍的火槍手,都完成了一次發射,他們的火力必然出現空隙,機會來了!

  高興得早了一點。第三排發射完成畢,退下,第一排補上,又是一輪齊射。後金輕騎兵幾乎要被打瘋了,強弩和火槍裝填不是很緩慢的嗎?怎麼會這麼快又做好了射擊準備!

  強弩和火槍確實是裝填緩慢,不過這一問題是可以克服的。天雄軍用的半結膛燧發槍使用次口徑彈藥和火棉,火棉定裝的,用的時候撕開紙包將它往槍膛里一塞,然後將子彈塞進去再壓實就行了,非常方便,射速自然大大加快了。至少河洛新軍,那簡直就是在耍流氓,居然異想天開的給強弩裝了個彈匣,射完一支箭,上好弦後打開壓著彈匣口的鐵便,第二支箭便會彈上來,然後瞄準,扣動機括便是了,一分鐘射五支箭那是妥妥的。

  一名射士一分鐘可以射出五支箭,四千五百名射士……

  眾貝勒居高臨下,親眼看到後金輕騎兵下餃子似的從馬背上墜落,然後變成肉泥,而明軍依然旗幟嚴整,陣容不亂,不禁再度變了面色。跟明朝打了幾十年,他們還是第三次看到這樣的場面,第一次是在渾河之畔,當時的川軍和浙軍同樣咬牙忍受著一輪輪箭雨的殺傷,陣列森嚴,讓努爾哈赤無計可施,最後還是靠投降的明軍炮手開炮轟開川軍和浙軍的長槍陣,這才僥倖取勝;第二次是在大凌河畔,天雄軍如牆推進,任憑後金弓箭手將他們一個個的射倒,愣是一聲不吭,一直頂到離後金弓箭手只有不到五十米了才開火,四個排槍就打垮了後金的箭陣。現在,噩夢又重演了!

  莽古爾泰喃喃說「快,太快了!照這樣打法,就算那四千輕騎兵全死光了也不會有什麼效果啊!」

  岳托咬牙說「我就不信他們的火銃不會發燙,他們的弩箭射不完!」

  他說得輕巧,但做起來可沒有這麼容易。後金輕騎兵已經意識到,繼續扛正面只有死路一條,他們熟練的兩邊分開,繞著明軍的步兵方陣放箭。令他們欲哭無淚的是,在兩翼同樣有數量眾多的弓箭手擎著殺傷力巨大的複合弓在等著他們,箭如雨發,東江軍一直沒有機會一顯身手的弩兵爭先恐後端著山桑弩朝他們怒射,山桑弩的殺傷力雖然沒有破陣弩那麼變態,但挨上一箭照樣是前通後透!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不少擲彈兵把一斤重一枚的賴瓜形手雷點火套在投石索上,掄上幾下然後一甩,手雷便冒著煙飛了過來,落在騎兵中間乒桌球乓的炸開。這玩意兒射程當然沒有弓箭那麼遠,騎弓能射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米遠呢,他們能投出八九十米遠就謝天謝地了,問題是這玩意兒是不需要什麼「有效射程」的,只要方向沒搞錯,扔到敵人中間都有人倒霉。手雷雨點般砸過來,好些輕騎兵居然直愣愣的讓它給砸下馬去,沒被砸中的也先別忙著偷笑,那玩意麻煩得很,一旦爆炸,生了鏽甚至泡過糞汁的鐵釘嗚哩嘩啦的從中飛濺而出,打到哪裡哪裡就是一個窟窿!被當場炸死的人並不多,但是被炸傷的人著實不少,慘叫聲異常悽厲————被鐵釘打進身體的滋味可不好受,何況還是灼得發紅的鐵釘!

  嗖嗖嗖嗖!

  這一次飛過來的不是什麼弩箭槍彈,也不是手雷,而是標槍。二十來名殺紅了眼,拔出馬刀朝擲彈兵衝去的騎兵給生生釘在了地上,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他們別靠近這個方陣,這個方陣壓根就不存在什麼火力死角,遠的話有加農炮和榴彈炮,中等距離有強弩和火槍,再近一點有手雷,如果他們逼近到二三十米……恭喜,他們將享受到標槍雨的夾道歡迎!

  看著身邊的戰友不斷的倒下,看到明軍興高采烈的、爭先恐怕的、趕集甩賣似的將手裡的傢伙玩命的砸過來,那些剽悍的後金騎兵氣得頭髮都豎了起來,只想仰天狂嘯,只想放聲大吼「你們這樣打是不合符常理的!你們應該豎起盾牌擺成烏龜陣讓我們射,而不是不要命的跟我們對砸!這是在打仗,打仗!拜託你們專業一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