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天空一碧如洗。
如果在南陽,這個時節小麥早就曬乾入庫了,獲得豐收的農民少不得要用新麥做幾頓餃子、麵條、燒餅,好好犒勞一下自己,然後翻地,整地,準備種植秋土豆,或者再種一季甜菜、油菜之類的作物,在養地的同時也讓自己多獲得一點收益,反正有奔頭就是了。如果在登萊,現在的老百姓留下婦女孩子侍弄莊稼,大人則駕著漁船出海,現在正是魚汛期,隨便一網下去都能撈起幾百斤海魚,運回港後馬上就變成白花花的銀子了。
如果在旅順……
如果在旅順,那啥也幹不成,搞來搞去也就三件事吃飯、睡覺、罵建奴。是的,這幾天明軍士兵一睜開眼就是吃飯,吃飽了之後就開始跟後金士兵隔著鐵絲網對噴,罵累了再吃,吃飽之後就睡覺,生活就是這麼簡單。幾天下來,明軍士兵罵人的水平普遍提高了一個檔次,有幾個提高得特別快的給他一碗水他就能從對方的原始人祖先罵起,一直罵到對方的十八代重孫,一個不漏,而且口惹懸河,氣都不用喘一口。後金士兵可沒有這麼精湛的罵功,沒辦法,野人嘛,見識少,知道的詞也不多,翻來覆去都是那麼幾句,而漢人的罵功放到全世界都是南部萬,不信?不信隨便找幾個大媽吵一架,人家都不用罵你,一人問你一個問題就能叫你徹底崩潰了。所以這場口水仗從一開始明軍士兵便占盡了上風,他們在鐵皮喇叭前排成長隊,一個個戰意昂揚,靈感如尿崩,挨個問候著後金每一位他們叫得出名的將領的全家女性,把不幸上了名單的後金將領給氣得七竅生菸頭頂冒火。有幾個氣不過了,越過了安全線跑到鐵絲網前跳著腳大罵,然後……
然後登萊新軍的射士們爭先恐後的抄起破陣弩,嗡一聲把他們通通給射到了牆上。
氣不過的後金大軍轟轟轟轟的打了一輪炮,明軍士兵躲在戰壕里笑嘻嘻的看著炮彈從頭頂飛過,好賭的士兵叫「下注下注,看下一炮是打戰壕還是打城牆!打戰壕的賭一盒酸菜魚罐頭,打城牆的賭兩盒!」然後一幫賭棍湊上去叫「沒那麼多啦,最多半盒……我押它打戰壕!」
「我押打城牆!」
對方都還有心思拿炮彈命中哪裡來打賭,對於炮兵來說,實在是奇恥大辱。可是很無奈,這些戰壕是按照能扛住122毫米加榴炮直接命中的標準修的,面對如此無恥的戰壕體系,實心炮彈算個卵!
白白浪費了一批炮彈之後,岳托示意炮兵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攻擊,親自策馬走到陣前,沖明軍吼「我乃大金二貝勒代善的長子,鑲紅旗旗主岳托,讓楊夢龍出來見我!」
一番折騰之後,楊夢龍慢騰騰的走了出來,笑吟吟的向岳托一拱手,說「托兄,有幾天沒見了,你瘦多啦!」
岳托陰沉著臉拱了拱手,說「楊將軍,你這樣做有點不妥吧?」
楊夢龍一臉茫然「怎麼了?」
岳托說「還記得你我當初在大凌河之戰中頭一回交手的情形嗎?」
楊夢龍說「記得啊,這可是我的光榮往事,哪有這麼容易忘記的?」
岳托說「那一戰將軍身先士卒,一往無前,遇神殺神遇鬼滅鬼,本貝勒雖然敗了,卻也心服口服,因為將軍實在是我生平僅見的悍將!我女真男兒,最敬重這等好漢!」用馬鞭指了指鐵絲網,「可是現在將軍卻變了樣了,龜縮在這道見鬼的籬笆後面不敢出來,若非親眼所見,本貝勒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你跟那個在大凌河之戰中身先士卒的無敵猛將是同一個人!楊將軍,你未免太讓人失望了吧?」
楊夢龍笑嘻嘻的說「托兄,你省省吧,激將法這玩意兒對我沒用的!這是我的主場,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你能奈我何?有本事你來攻啊!」
岳托冷笑「本貝勒承認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攻破這道籬笆的辦法,但是,你們也出不來!楊將軍,這樣耗著有意思嗎?不如我軍後撤五里,你們拆除籬笆開出城來,我們一戰定勝負!」
楊夢龍仰天打了個哈哈,說「一戰定勝負?你當老子是傻逼啊?誰不知道你們這幫牲口的戰鬥力比我軍高了好幾個檔次,我們四個人都不見得能打贏你們一個?拆除鐵絲網殺出去跟你們打野戰我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岳托冷笑「冠軍侯該不會是連這點膽子都沒有吧?」
楊夢龍說「都說了,激將法對老子沒用的!老子用這招把那些混混坑進警察局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呢!我就把話撂這裡了打死我都不出去,有本事你們就進攻!」
岳托叫「楊夢龍,你這個懦夫,你不配當這個將軍!你簡直就是你的部下的恥辱!」
楊夢龍嗤了一聲「你這種一根筋的貨才是你們滿人的恥辱!」
岳托叫「楊夢龍,有種你出來,我跟你單挑!」
楊夢龍叫「岳托,有種你進來,我一個打你們十個!」
岳托吼「要是不出來你就是懦夫!」
楊夢龍說「要是不進來你就是你媽充話費送的!」
大家都不是笨蛋,大家都挺能忍的,所以岳托的挑釁還是以失敗告終了。楊夢龍這是打定主意要當烏龜了,誰也拿他沒有辦法,有本事你過來進攻啊!浪費了一升口水之後,岳托泄了氣,帶著一幫親兵氣咻咻的走了,楊夢龍還在他背後連連揮手,笑眯眯的叫「剛才老子罵得好爽,有空再來哦!」敢情他把人家當成出氣筒了。
氣走了岳托,楊夢龍哼著歌往回走,那叫一個神采飛揚。在城門口,他遇上了李岩,這位大帥哥打老遠就笑了,朝他直拱手作揖「大人好口才,都把岳托氣得發狂了!」
楊夢龍遺憾的說「可惜呀,跟諸葛亮沒得比,諸葛亮可是活生生的把王朗給罵死了的!」
李岩說「想要達到武侯那個水平,大人恐怕還得再練上幾十年。」
楊夢龍深以為然「回頭我再練練……我發現建奴似乎有點沉不住氣了,不然他們不會作出這麼幼稚的舉動的。」
李岩悠然說「建奴出動了將近一半的精兵強將來伐旅順,本來是想要以泰山壓頂之勢一舉拿下旅順的,現在卻打成了消耗戰,他們的國力遠遜於大名,人力、財力、糧草積儲與大明均不可同日而語,旅順久攻不下,我軍的援軍源源不斷地到達,他們能不急麼?被逼得沒辦法了,什麼招數都得用一下,不然他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沖楊夢龍笑了笑,「大人這招真是毒啊。」
楊夢龍理直氣壯「我可不是袁崇煥那個傻子!對付建奴這樣的強敵,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利用國力一點點的消耗他們,壓垮他們,既然靠消耗就能將他們耗垮,傻子才跟他們野地浪戰!」
李岩有些詫異的問「大人該不會是想一直這樣耗下去,直到建奴退兵吧?」
楊夢龍森然說「當然不會!他們一路殺掠而來,屠戮了多少大明軍民,總得付出點代價吧?大明的疆土不是他們的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舉起手掌凌厲的一切,說「等到河洛新軍、天雄軍、關門川軍到了,我就大舉反擊,不把他們打出屎來我不姓楊!」
李岩問「關寧軍呢?不等關寧軍了?」
楊夢龍嗤了一聲「關寧軍?想靠關寧軍打仗,那不是靠屁吹火麼,我才不幹這種傻事!」
這時,扎吉沖翁縱馬飛奔而來,叫「大人,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楊夢龍樂了「嘿,剛剛才說到援軍,援軍就到了,說曹操曹操就到喲!是哪支援軍來了?」
李岩說「是關門川軍。」
楊夢龍瞅了他一眼「你知道啊?」
李岩說「在下過來找大人,就是想說這件事的。」他臉上的笑意一掃而空,嚴肅地對楊夢龍說「大人最好回去換一套嶄新的鎧甲,然後親自過去迎接他們。」
楊夢龍納悶「為什麼?」
李岩說「因為率領關門川軍的人值得你這樣做————是秦良玉秦將軍親自帶隊的,她是眼下大明除了大人和盧大人之外,少有的幾個值得在下敬佩的將軍,同時更是一位女中豪傑!」
楊夢龍吃了一驚「秦良玉親自來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念叨起來「造孽啊,人家都一把年紀了,應該在家裡含飴弄孫才對,怎麼還讓人家東征西討的?真是造孽喲!」
李岩哭笑不得!
話雖如此,楊夢龍還是按李岩說的換了一副嶄新的鎧甲,穿得整整齊齊,領著那幫親兵一本正經的去碼頭迎接關門川軍。前年馳援遼西的時候他曾跟關門川軍打過關道,相處得挺愉快,老熟人了,自然馬虎不得。他來到碼頭的時候,幾十艘從天津衛開過來的海船已經入港了,最大的那兩艘靠近棧橋,大隊川軍將士昂道闊步登上棧橋,隊列嚴整的朝著碼頭走來。他們的軍容跟河洛新軍、天雄軍沒得比,只有軍官才有一副皮甲,將領那副鐵甲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了,甲葉普遍比原來薄了一半————這都是擦鐵鏽擦的。普通士兵連皮甲都沒有,就一套戰襖,原本紅色的戰襖現在洗得發白了,上面滿是補丁,只比乞丐強那麼一點點,這身衣服放在丐幫,大概夠得上堂主的級別。很難相信這就是明軍的精銳部隊,十幾年來一直守衛關門,拱衛京畿,為保障京畿重地的安全立下汗馬功勞的關門川軍!
關門川軍的軍容雖然不怎麼樣,但是面貌卻讓人眼前一亮。這些川軍將士普遍不算高大,但很壯實,手裡拿著一桿用白蠟木作槍桿的長槍,長槍上有鉤鐮,還有一個圓環,在必要的時候,川軍戰士可以用長槍穿過這些圓環,搭成一道極簡易但絕對實用的梯子,爬上懸崖峭壁,他們擅長山地作戰嘛。這杆長槍是他們主要的武器,軍官還會有一把腰刀,普通士兵則什麼也沒有。他們目光炯炯有神,隊列嚴整,行軍的時候從軍官到士兵都目不斜視,別說東張西望,甚至都沒有人會往後面看一眼,只管邁著整齊的步伐往前走,目光,永遠盯著前面的戰友的後腦勺,仿佛是在兩根牽得筆直的繩子中間行走,行動乾脆利索,千軍萬馬寂然無聲,頗有幾分河洛新軍的風範。黃龍看在眼裡,連聲說「好兵,好兵!」楊夢龍也連連點頭,有點理解當初在大凌河戰事陷入僵局的時候孫老頭為什麼一再哀求朝廷把關門川軍派過來了,僅僅從紀律來看,這支部隊就比絕大多數明軍都要靠譜!
一支紀律嚴明的部隊,絕對是靠得住的,不會是什麼一觸即潰的魚腩之旅。
讚嘆聲中,川軍將士已經走下了棧橋,沉默地立定,在他們尊敬甚至透著狂熱的崇拜的目光中,在一位年輕英武的將領的陪同下,一位同樣身披山文甲,腰懸長劍的女將軍大步走下棧橋。她都五六十歲了,歲月的風霜把她那曾經墨雲一樣的長髮變得灰白,割碎了她的臉,但那雙眼睛依然晨星一樣明亮,腰杆依然挺得筆直,步履輕快,仿佛一把寧折不彎的長劍!
秦良玉,石柱白杆兵的靈魂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