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氣合風雲 四十六 旅順攻防 6

  後金虛晃一槍,打了明軍一個措手不及,轉眼之間,兇悍強倫的後金武士便已經殺入明軍營壘,刀砍斧劈之下放倒了一大片。城牆上的明軍炮兵拼命開火,連開花彈都用上了,但無濟於事,找到突破口的後金大軍狀若瘋狂,狂呼大號著蜂擁而來,一下子就像南門營壘給沖得搖搖欲墜。

  黃龍驚怒交迸,怒吼「王之武怎麼搞的,居然一點準備都沒有,他是死人麼!?」

  楊夢龍也恨得牙痒痒的,他看得很清楚,南門外營壘守軍的表現跟黃金山守軍相比實在是大失水準,那麼多強弩和佛郎機,居然沒有派上一點用場,好不容易組織了兩次火力齊射也是十分凌亂,並沒有給後金造成多大的傷亡。同樣的武器打得這麼失水準,只能說明守衛南門營壘的將領是個不折不扣的庸將,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的庸將!

  李惟鸞眉頭擰緊,說「黃帥,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建奴都打瘋了,再不支援一下,王之武就得全軍覆沒了!」

  黃龍沒好氣的說「我看得見!傳令西門守軍,全力支援王之武!」

  旅順城牆上戰鼓擂響,一面血色戰旗高高掛起。尚未遭到攻擊的西門營壘馬上以響徹雲霄的號聲應和,大約五百名明軍士兵開出了營壘,殺向南門。他們剛剛走出營壘,炮彈便飛了過來,接著是踏著陽光呼嘯而來的後金騎兵。明軍的幸運之處在於南門的陷馬坑挖得出奇的多,後金騎兵還沒有進入騎弓的有效射程便有十幾二十騎馬失前蹄陷入坑中,生生扭斷了腿,這些噁心死人不償命的簡易陷阱迫使後金騎兵放慢了衝擊速度,明軍士兵得以列陣,一百名士兵站成一排,支起手中高度超過一米五的巨盾,形成一面盾牆,巨盾後面,弩箭雨點般射出,拉出一道道低平的拋物線飛向後金騎兵。在盾牆的間隙還探出一支支火槍,很猥瑣地朝後金騎兵噴出一道道火舌,在強弩和火槍輪番打擊之下,後金騎兵紛紛落馬。他們射出的利箭盯在巨盾上,篤篤作響,盾牆後面不時傳出一聲慘叫,顯然有人中箭了。但是這樣的戰術顯然無法撼動這個堅固的軍陣,這支明軍人人披甲,又有盾牆保護,騎弓對他們的殺傷力並不大,想在迅速摧破這樣的步兵方陣,最好的辦法還是讓重騎兵或者重裝步兵來,弓騎兵有個屁用。但儘管如此,後金的目的也達到了,他們利用一支規模有限的輕騎兵成功地牽制住了西門營壘開出的援軍,解除了攻打南門營壘的明軍的後顧之憂,雙方展開纏鬥,誰也奈何不了誰。

  黃龍真的急了,又從東門營壘中調出一支援軍試圖向南門營壘靠攏,結果還是一樣,援軍剛剛開出營壘,後金的輕裝飛騎士就殺到了。那些輕裝飛騎士一時半刻奈何不了背靠城牆的明軍,但卻很輕鬆的將他們死死纏住。現在城外明軍已經派不出援軍了,因為每個營壘放的兵力都不是很多,硬要再繼續抽調,整個營壘都空了,還打個屁啊。

  這時,黃金山方向的戰鬥已經停止了,那個攻擊黃金山的甲喇扔下一地死屍退了回來,他們吸引明軍注意力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須真的死啃黃金山營壘————這不是一個甲喇在短時間內能夠拿下的目標。旅順城南門成了戰場的焦點,從東西兩門營壘開出的援軍都被後金的輕騎兵釘死,攻擊南門營壘的後金部隊得以放心大膽的大開殺戒。從認旗來判斷,負責攻擊王之武部的是鑲紅旗的一個甲喇,鑲紅旗在大凌河之戰中讓楊夢龍來了個槓上開花,先是用兩千步兵打敗了鑲紅旗兩三千騎兵,接著在雞鳴驛營壘外鐵騎沖陣,一舉擊破了鑲紅旗並蒙古軍一萬餘人,斬首過千,雖說大凌河之戰收尾階段,後金八旗都折損頗多,但是像鑲紅旗這樣一日兩敗的還真是獨一份,這讓鑲紅旗面上無光,憋著一股勁要找回場子,衝殺得格外兇狠,而他們的對手王之武又恰好是個庸將,三個回合不到便潰不成軍了,明軍士兵的屍體填平了戰壕。在一眾家丁的簇擁之下,一員參將踉踉蹌蹌的退到城下,衝著正在城樓上觀戰的黃龍連連磕頭,哀聲叫「黃帥,建奴兇猛,卑職實在抵擋不住了,求黃帥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拉卑職一把!」

  黃龍面色鐵青,厲聲喝「王之武,你怎麼搞的!給了你這麼多盔甲強弩,你居然一下子就被打垮了,太讓我失望了!」

  王之武叩頭如搗蒜「末將知罪,末將知罪,末將甘受任何處置!只求黃帥可憐可憐末將手下這些兒郎,再得不到支援,他們就要被人殺光啦!」

  李惟鸞、毛永俊、尚可義等人齊齊跪地,叫「末將願領兵出城,支援王將軍!」

  黃龍眉頭一擰,正要下令,李岩喝「黃帥不可,當心有詐!」

  眾人齊齊一愣,不知所云,黃龍神色不善,問「李公子,此話怎講?」

  李岩說「黃帥,你不覺得這一切非常詭異麼?建奴先攻黃金山,虛張聲勢,吸引我軍的注意力之後馬上對南門營壘發動猛攻,南門營壘幾乎沒能組織起像樣的防禦就被他們衝進來了。東西兩門營壘的守軍一出營壘馬上遭到建奴的阻擊,寸步難行……」

  黃龍截口「這不很正常麼?換了本將軍,在這種情況下也會以少數人馬牽制兩門援軍,集中全力攻打南門營壘……」

  李岩說「詭異的地方就在這裡!為什麼建奴從一開始就選定南門作為突破口,對東西兩門連試探性攻擊都沒有?為什麼建奴由始至終都是圍繞著南門作文章?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在建奴的預料之中,沒有起一絲波瀾?」他指著城下被殺得四散逃竄的王之武部,大聲說「唯一的解釋是,這一切都在建奴的計劃中!他們料定守衛南門的王之武部不會進行強有力的抵抗,在這裡他們可以輕鬆突破……」

  東江眾將悚然一驚,遲疑的望著黃龍。雖然打心裡不願意相信,但他們不得不承認這個白面書生說得很有道理————開戰至今,後金一切動作都是圍繞著南門作文章,而且順利得出奇,這太詭異了!黃龍戴著面具,看不到他面色如何,但是從那陰沉的目光不難看出,他憤怒到了極點。城牆下,後金正在橫衝直撞,將逃竄的明軍一一殺死,或者縱火焚燒營壘,一個個火頭迅速竄起,濃煙滾滾,千軍萬馬的嘶喊聲、慘叫聲穿過濃煙穿來,格外的驚心動魄。絕境之下,王之武部總算拿出了幾分勇武,上百名家丁豎起盾牌組成一道防線,後金武士掄動短柄大斧,對著盾牌連劈帶砸,直劈得木屑亂飛。對於持盾手而言,最具威脅性的還是鐵錘,後金武士手中的鐵錘大概也就六七斤重,跟傳說中動不動就幾十斤上百斤的巨錘相比差得太遠了,但是威力卻極其驚人,一錘砸過來,發出砰然巨響,震得他們幾乎握不住盾牌。明軍全靠這道搖搖欲墜的防線苦苦堅持,不少士兵跑到城門外苦苦哀求,臉上全是絕望,令人心酸。

  黃龍一咬牙,喝「尚將軍聽令!」

  李岩大吃一驚「黃帥!」

  黃龍粗暴地一揮手,說「本將軍相信那些兒郎,相信那些曾經同生共死的兄弟,李公子不要再說了!尚將軍聽令!」

  尚可義挺起腰杆來「末將在!」

  一支利箭從左頰擦過,黃龍理也不理,說「你馬上帶四百人出城,支援王之武!」

  尚可義喝「遵命!」一躍而起,飛身下城,聚兵點將去了。

  楊夢龍皺著眉頭說「黃帥,你還是考慮一下李公子的意見好些,這一切太詭異了!」

  黃龍憤然說「莫非在小楊帥眼裡,我東江軍就是一群賣友求榮的人渣麼!?」

  楊夢龍愣了一下,隨即醒悟自己和李岩都犯了軍中大忌。軍人最看重的就是袍澤情誼,你對某位將軍說你所看中的一個部下可能會背叛你,他的第一反應絕不是感激,而是憤怒,認為你在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手下出了叛徒,那是在打上位者的臉,更是在打整支軍隊的臉,這是他們打心裡都不願意接受的。想到這裡,他不再堅持,誠懇的說「黃帥,看來今天建奴要有大動作了,我們應該早作準備。南門之戰關係重大,只怕尚將軍四百精兵也不足以擊退建奴,不如讓我調一百重裝步兵過來,以防萬一?」

  黃龍本想拒絕,但見楊夢龍十分誠懇,話到嘴邊又咽了回來,向楊夢龍一拱手,放緩語氣說「那多謝小楊帥出手相助了!本將軍方才心急如焚,言語之間多有得罪,望小楊帥海涵,等仗打完了,本將軍定擺酒向小楊帥和李公子賠禮道歉!」

  楊夢龍擺擺手,說「大家都是軍人,同一口鍋里吃飯,同一條戰壕里打仗,就不要說這些客氣話了。黃帥,我去了,小心一點!」

  黃龍說「小楊帥也要小心!」

  楊夢龍帶著李岩和紅娘子快步走下城牆,騎馬走向重裝步兵的營地。李岩沖楊夢龍抱怨「小楊帥,你為何不勸勸黃帥?李某敢擔保,那個王之武肯定有問題,如果開城支援,很可能會被他算計的!」

  紅娘子也說「對啊,小屁孩,你怎麼見死不救呀?這不像你的風格嘛。」

  楊夢龍苦惱的說「你們讓我怎麼勸?人家根本就聽不進去!」

  紅娘子憤然說「那個黃龍,太固執了,最好讓他吃個大虧,看他能不能長點記性!」

  楊夢龍搖頭說「這也不能全怪他……如果你們也是千軍萬馬的統帥,有人告訴你你信任的將領可能會背叛你,你一樣也會感到憤怒的。」

  紅娘子問「那現在怎麼辦?」

  楊夢龍說「還能怎麼辦?把重裝步兵調過來以防萬一唄。」

  正說著,數百明軍匯成一股鐵流奔涌而來,為首的將領騎著高頭大馬,手持長槍,正是尚可義。楊夢龍趕緊閃到一邊,讓開道路,並且向尚可義抱拳一禮。尚可義慌忙還禮,來不及說一句話,二人便已擦身而過,一個直奔重裝步兵大營,一個帶人直奔南門,遠遠的傳來尚可義的聲音「打開南門,打開南門!」接著是沉重的城門打開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響,南門洞開了。

  楊夢龍沒來由的一陣心驚肉跳,叫過李岩,說「李公子,你持我的帥印火速回營,調一百,不,兩百重裝步兵過來!扎吉,天保,你們跟我到南門去看看,老子實在放心不下!」

  紅娘子說「我也去!」

  李岩也沒多說什麼,說「你們小心點!」接過將印快馬加鞭的跑向重裝步兵的營地,而楊夢龍則帶著為數不多的親兵和紅娘子,奔向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