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仁兄正是那位帶著十幾名哨騎就敢跑到距離旅順足有百里之遙的地方偵察,成功的發現了後金主力的調動,並在後金哨騎的追殺之下逃出生天來的黃玉郎。這小子算是出風頭了,東江鎮還有誰不知道有這麼個亡命之徒在後金的圍追堵截之下連殺數人奪路而出,把生死攸關的情報給帶了回來?有了這份戰功,再加上他跟黃龍的關係,前途可期。但是大出風頭的黃玉郎並不高興,他還在心疼他那兩匹好馬。
黃龍有些無奈的對楊夢龍說「小楊帥莫怪,這孩子跟那兩匹戰馬的感情非常深厚,視它們為兄弟,那支偵察,兩匹戰馬一匹被亂戰箭死,還有一匹跑了一夜,活生生跑死了,他一時間還想不開……」
楊夢龍點頭說「能理解,馬就是士兵的半條命,馬死了,人也死了一半……」伸手敲了敲黃玉郎的肩甲,笑著說「這等好漢不能沒有馬,等這場仗打完了,我送你兩匹河曲馬!」
黃玉郎大喜過望,連聲說「多謝小楊帥,多謝小楊帥!」
楊夢龍為他們引薦李岩和紅娘子,那群東江鎮猛將對李岩這個白面書生多少有點輕視,但是紅娘子的美貌卻讓他們驚嘆不已。沒辦法,在這個普遍營養不良的鬼地方,想找出一個像紅娘子這樣英姿勃發的美女來,難度不亞於在大城市裡找出一頭野生的大熊貓。一幫大老粗爭著跟紅娘子搭訕,至於李岩,完全被他們無視了。紅娘子一一還禮,臉上帶著迷人的笑容,眼睛眯成好看的上弦月……據楊夢龍對她的觀察,這女人一眯起眼睛就表示她要使壞了,不是捏臉就是擰頭皮,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不過他的經驗並不靈,因為紅娘子由始至終都沒有去捏誰的臉,或者用胳膊把誰的脖子夾住然後用拳頭去擰他的頭皮……
女人心,海底針,這話一點都沒錯!
一陣寒喧後,黃龍說「小楊帥,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回總兵府,末將已經備下薄酒為各位接風洗塵,我們先開懷痛飲,再商議破敵之策!」
楊夢龍自然沒有意見。城牆並不安全,萬一一發不長眼的炮彈飛過來,一下子報銷了兩位總兵和成打的副將、參將,那後金准得笑瘋了。一行人下了城牆,原路返回總兵府。路過廣場的時候,只見那六百名重裝步兵已經被遼東難民圍在中間,不少人寬闊的肩膀上坐了兩個孩子,臉上的笑容憨厚得一塌糊塗。黃龍打量著這些重甲之士,目光在他們那身光滑而暗啞的鎧甲身上直打轉,良久,輕輕吐出兩個字「好兵!」
楊夢龍撓撓頭,說「他們的營地還沒有安排好呢。」
黃龍瞪了李惟鸞一眼「怎麼還沒有給他們安排營地?馬上去辦,把最好的營地騰出來!」
楊夢龍擺擺手,說「不用了,隨便找個營地安排他們住下就行了。不過他們的伙食標準比較高,每人每天至少要吃三四兩肉,如果有野菜水果什麼的的話,最好也幫他們弄一點,確保他們有足夠的體力,要知道,他們就是靠那身力氣打仗的。」
東江眾將直吐舌頭,我的乖乖,這伙食標準也太嚇人了,一個小兵都頂了一個千總吧?幾百號這樣的人物,還不得把東江鎮給吃窮啊?不過看看這些重裝步兵披著幾十斤重的鐵甲渾若無事的輕鬆樣,再看看那一把把能將一頭牛生生劈開的巨斧,大家又覺得這樣的待遇是理所當然的,若沒有這等優厚的待遇,他們何來那一身強橫的氣力,成為戰場上的開罐器?黃龍對李惟鸞說「每天派一些弟兄出海捕些鮮魚回來……北門建奴沒有圍死,也派一些弟兄出去采些野菜回來,一定要讓這些弟兄們吃好。」
李惟鸞記了下來,著手去辦了。楊夢龍有點納悶,這副將本應地位很高才對,怎麼讓黃龍差遣得跟孫子似的?尚可義、毛永俊等人卻一臉羨慕,黃龍這是在培養李惟鸞呢,東江鎮如果想在敵後生存下來並發展壯大,就必須跟登萊新軍搞好關係,黃龍讓李惟鸞一手負責接待登萊新軍,就是想讓他在登萊新軍中積累一點人脈,為將來作打算呢,這份差事別人盼都盼不來。
回到總兵府,酒菜已經備好了。旅順雖然破爛,總兵府卻還是有點氣派,至少還能湊出十來個侍女伺候楊夢龍等人。只是這些侍女大多營養不良,而酒菜擺上來之後,楊夢龍相當失望
菜都是魚,兩條插在一盆煮蠶豆里的羊腿算是最誘人的一道菜了;至於酒,都渾濁得不像話,還隱隱透著一股餿味!就這樣的酒還少得可憐,真夠悲催的。
東江鎮將領舔了舔嘴唇,下齶喉結一起蠕動起來,眼睛冒出油綠油綠的光芒。
楊夢龍舔了舔嘴唇,他根本就找不到什麼可以吃的。
黃龍讓大家落座,對楊夢龍說「旅順物資奇缺,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招待小楊帥,委屈小楊帥了。」用筷子挾起一條瘦巴巴的羊腿放到楊夢龍的盤子裡,又把另一條羊腿分為幾分,各位將領一人一份。羊腿就那麼點肉,這一分,也就勉強夠一人一口了。分到羊肉的將領連聲道謝,黃龍讓侍女把酒斟滿,舉起杯來,說「兩年前小楊帥飛軍馳援遼西,大凌河血戰,驚天動地,奴酋喪膽,著實打出了我大明將士的血性,讓建奴不敢再小看我大明軍人!如今建奴大軍壓境,小楊帥又不顧個人安危,率精兵渡海來援,身先士卒,實乃我輩軍人之楷模!黃龍是個粗人,說不出什麼漂亮話來,諸君,讓我們一起敬小楊帥一杯!」
東江眾將齊齊起立,向楊夢龍舉起酒杯。楊夢龍連忙站起來,舉杯與這些將軍一碰,然後昂頭痛飲。才喝了一口,他的面色就變了,鼓著嘴放下酒杯,「噗」的一聲將酒全給噴了出來,破口大罵「又酸又餿,真他媽難喝!」
東江眾將愣了一下,大笑起來,都覺得這位冠軍侯率直得可愛……這酒確實又酸又餿,難以下咽,要是楊夢龍捏著鼻子大誇特夸,他們反倒覺得噁心了。楊夢龍神秘兮兮的沖大家「噓」了一聲,然後變戲法似的掏出水壺來擰開,一股濃郁的酒香飄了出來。他讓大家把杯里那跟醋差不多的濁酒倒掉,一人斟了一杯,嘿嘿笑著「這是我們自己釀的土豆酒,大家嘗嘗,大家嘗嘗!」
眾將領小心的呷飲一口,入口辛辣中透著甘醇,霸道又不失綿柔,大家齊聲叫好,都說很久沒有喝過這樣的好酒了。半杯烈酒下肚,大家都豪氣勃發,大口吃魚,小口喝酒,氣氛越來越熱烈。
相比之下,後金大營帥帳里的氣氛就有點沉悶了。他們吃得當然要比好,酒菜比起東江鎮那幫窮光蛋來豐盛十倍不止,還有眾多來自蒙古大草原的美女歌舞助興,但是大家都不大提得起興致來。
阿巴泰一臉厭煩的揮手讓那些正在賣力地載歌載舞的蒙古美女退下,皺著眉頭說「旅順……不好打!」
眾貝勒心有戚戚焉。旅順守軍今天的表現他們都看到了,其兇悍頑強,遠超以往,更有大批強弩和製作精良的佛郎機炮,數千東江軍把旅順變成了個大刺蝟,想啃下這座堅城不知道得費多少心思,死多少人了,這種仗一向是後金不怎麼願意打的,就他們這點本錢,打得起幾次這樣的硬仗?
杜度說「東江軍這次算是把老本都拿出來了。但是那又怎麼樣?川軍,浙軍,哪一支不比東江軍兇悍頑強,但最終勝利的,還是我們!」
阿巴泰說「我從來不曾懷疑我們能取勝,但是代價恐怕不會小!」
眾人又嘆了一口氣。在渾河之戰中取得完勝,攻陷瀋陽之後,後金越打越順,遇上明軍往往根本就不用再去考慮什麼傷亡,幾輪箭雨過去再讓騎兵沖一衝,明軍就垮了,勝利對他們而言不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打敗仗了才叫稀奇。但是在大凌河與天雄軍、舞陽軍的激戰顛覆了他們的認知,那一仗明軍傷亡過萬,後金傷亡六七千,最終仍然是後金勝利,但是對於後金而言,這等慘勝還不如一場損失較小的敗仗!現在後金已經謹慎得多了,每打一仗都得充分的評估風險,生怕裝逼不成反被操。現在東江軍的表現讓他們看到了這樣的危險,他們不得不小心。但旅順是一定要打的,因為在登萊的支援下,東江鎮正在迅速恢復元氣,並且有發展壯大的趨勢,去年的蓋州之戰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將東江軍趕下大海,東江鎮很快就會重新變成後金身上的一段盲腸,或者痔瘡,雖然要不了他們的命,但是會讓他們痛苦不堪!皇太極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下旅順的,要是打不下旅順,他們不死也得掉層皮!
莽古爾泰只顧著啃羊腿,弄得鬍子上全是肉屑和肥油。現在他已經把一條羊腿給啃光了,將骨頭一扔,大咧咧的說「有什麼好想的,這樣的對手打起來才過癮!要是東江鎮還像以前那樣一觸即潰,我連拔刀砍下去的興趣都沒有呢!」
杜度說「話雖如此,我們也得謹慎一些……」
岳托沉聲說「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眾人一愣「什麼意思?」
岳托說「據我掌握的情報,明廷已經下令傾舉國之力支援旅順!」
莽古爾泰冷笑「那又如何?就憑關寧軍那支炸營鐵騎,或者天津衛那支出不了港的水師?」
岳托說「關寧軍和天津衛不足為慮,但是舞陽、天雄兩支飛軍卻是心頭大患!」
一提起這兩支飛軍,眾貝勒齊齊打了個冷戰,大凌河畔的噩夢又在腦海中清晰的浮現了。他們敢嘲笑關寧鐵騎為「炸營鐵騎」,卻不敢對這兩支飛軍有半點輕視!
岳托繼續說「不僅這兩支飛軍,關門川軍、登萊新軍也奉命渡海來援,不日即至!」他加重了語氣「關門川軍的強悍是眾所周知的,而登萊新軍完全是翻版的舞陽軍,兩部加起來足有一萬五千多人,再加上天雄軍、舞陽軍,超過兩萬精兵!等到這兩萬精兵全部到達旅順,以旅順堅城為依託,就算我大金傾舉國之兵來伐旅順,恐怕也沒有多少勝算!」
莽古爾泰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吃驚的叫「這差不多是將明國能打的部隊都調到遼南來了!明國瘋了麼?其他地方都不想要了是嗎?」
岳托苦笑「誰知道呢!」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擲出老遠,狠狠的說「明廷就是打定主意要在旅順磨死我們!不過,他們是痴心妄想,他們完全忘了本溪、鐵嶺、遼陽、廣寧、瀋陽這些城市是怎麼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