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氣合風雲 第三章 夷陵叛亂 3

  淒風苦雨中,上千名衣衫襤褸的礦工扛著採礦工具,在上百名官兵的押送下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朝礦山走去,走得稍稍慢一點的人馬上就會招來一頓鞭打。這些可憐的礦工大多是流民出身,命比蟻賤,他們的死活官兵全然不放在心上,就算死光了,也能輕鬆的招到一批,這年頭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卻多的是。

  百總李富貴往嘴裡灌了一口烈酒,叫「讓他們加快一點速度,這樣磨磨蹭蹭的,什麼時候才能到礦山?」

  一眾手下對這些礦工那慢騰騰的速度很不滿意,接到命令,皮鞭加倍用力的抽過去,皮抽落在皮肉上的駭人聲響和礦工的慘叫聲在山道間此起彼伏,讓人毛骨聳然。有個被抽得全身血肉模糊的人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一名伍長揮舞皮鞭照著他身上猛抽,一鞭下去就捲起一片皮肉,邊抽邊罵「叫你裝死,叫你裝死!」抽了幾鞭,見那礦工一動不動,一試鼻息,已經停止呼吸了,這伍長咒罵一聲,拔刀照著已經死了的礦工心窩捅了兩刀,防止他裝死,然後指著血淋淋的屍體大聲說「都看到了吧?裝死就是這個下場!趕緊走,下午就要到達雞冠山礦區,然後開始採礦!」

  礦工帶著恐懼和刻骨的仇恨,機械性的邁動著步子。

  李百總嘿嘿一笑,又美美的喝了一口酒,那名礦工的死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這兩年南陽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學會了從磷礦石里提煉肥料,原本沒用的磷礦石頓時身價百倍,每個月都有數百噸被開採出來,運往南陽,甚至連河北大名道那邊都有人跑到這邊來採購,而且一採購就是好幾百噸,裝上船沿長江出海,轉運到滄州卸貨,然後用馬車運往大名道。很快,荊襄一帶便颳起了開採磷礦的風潮,這裡有頭的巨大利潤讓不少人怦然心動。看到有利可圖,藩王和官府當然不會袖手旁觀,這一車車的礦石可都是錢哪,哪能讓這幫苦哈哈白白賺去?先是官府張貼禁令以保護風水為由禁止平民開採磷礦,接著襄王上奏朝廷乞要夷陵一帶的「荒山」,荊襄官員現身力挺,一番運作下來,這些礦山全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他們這些士兵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討厭的礦工給攆走,現在整個礦區都是他們的了,王爺和當官的發大財,他們也跟著發一點小財,自然賣力啦。

  但是,山林中沉鬱的聲音打斷了李百戶的美夢「西北山高水又長,男兒豈能老故鄉。黃河後浪推前浪,跳上浪頭搏一場!」在礦工們和官兵驚恐的目光中,數百名手持刀槍的男子陸續從林子中現身,緊握著兵器,死死盯著那上百名正在耀武揚威的官兵,眼裡血絲縱橫。官兵們嚇得狂叫起來「有山賊!有山賊!」礦工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想逃,但是個個雙腿都讓腳鐐給銬著,哪裡逃得跳?山道上頓時亂作一團。

  混亂中,一名黑衣男子越眾而出,用濃濃的陝西腔朗聲說「各位兄弟不要害怕,我們不是山賊,跟你們一樣,我們也是礦工,只是我們的礦已經讓官府給搶去了,還殺了我們不少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要找的是這幫助紂為虐的官府爪牙,不是你們,只要大家老老實實蹲在地上別亂動,都不會有事,等收拾完他們,我們就放你們走!」

  他的語氣很是誠懇,那濃重的陝西口音更是讓礦工們安心……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就是陝西那邊過來的,大家都是老鄉,想必這伙強人不會怎麼為難自己吧?抱著姑且信之的心態,他們老老實實的蹲在原地,反正想逃也逃不掉!

  李百戶定了定神,拔出朴刀來指著這伙山賊,厲聲喝「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造反!就不怕被誅九族麼!」

  那黑衣男子輕蔑的哼了一聲「造反就誅九族?我們還沒造反呢,很多人全家就死絕了或者死得只剩下一個了,這算什麼?你們這幫畜生,比流冠還狠,壞事都讓你們給做絕了,今天我就要你們有來無回,給我殺!」

  數百名山賊齊齊發出一聲大喝,排著整齊的隊列分成三排朝官兵逼近。他們的裝備很簡陋,手持藤盾和一種狗腿狀短刀的算是精銳中的精銳了,絕大多數人連這個都沒有,刀盾兵前面的是標槍兵,手裡拿著兩三支兩米長的用細長的金屬杆插在木棍里製成的標槍,刀盾兵後面是長槍兵,手裡拿著三四米長的、用毛竹削成的長槍,寒酸得可笑。但裝備再怎麼寒酸也是能要人命的傢伙,再加上足有好幾百人,就更嚇人了,李百戶驚恐的叫「放箭!放箭!射死這幫山賊!」話音未落,黑衣男子長刀一揮,大喝「投!」

  前排標槍兵二話不說,齊齊發出一聲大喝,往前衝刺幾步,手臂一掄,三斤多重的標槍帶著風聲傾泄而出,朝窩成一團的官兵飛去。頓時慘叫聲大作,這伙山賊的裝備很爛,官兵的也沒好到哪裡去,盔甲什麼的純粹是傳說中的東西,一件戰襖穿了幾年都沒能換下來,現在一輪標槍雨過來,頓時就倒了血霉,很多人被擊中,標槍透體而出,慘叫著倒了下去,一輪標槍就把他們給放倒了二十幾個。李百戶堪堪避過一支標槍,眼看部下死傷這麼多,更是駭得肝膽俱裂,叫「盾牌,盾牌!」

  現在才想起要用盾牌,是不是晚了點?

  沒等盾牌手組成盾牆,第二輪標槍又飛了過來。那輕薄得可憐的盾牌一打就穿,將盾牌手的手臂生生釘在盾牌上面,慘叫聲震天動地。僥倖沒有被刺穿手臂的盾牌手也沒好過到哪裡去,盾牌上釘了這麼長一支標槍,根本就沒法用了,隊形大亂,有人試圖將釘在盾牌上面的標槍弄下來,結果第三輪標槍雨馬上傾泄過來,將他們釘在了地上。這些官兵窩成一團,一個個都是靶子,使得他們在標槍打擊之下傷亡格外慘重,三輪標槍雨過來,已經被撂倒了將近一半。李百戶他們已經被打得靈魂出竅了,幸好,每名標槍兵也就那麼三支標槍,看到他們標槍用盡,倖存的官兵嗷的一聲,扔下傢伙拔腿就跑,至於能不能跑得過這些早有預謀的反賊,不知道,反正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行了!

  這麼輕鬆就把這些凶神惡煞的官兵給打垮了?

  那些山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愣在了那裡。黑衣青年冷笑,這幫衛所兵也真是爛得可以了,如果大人真的要造反,以三千新軍席捲湖廣又有何難!他長刀一劈,喝「刀盾兵,出擊!」

  刀盾兵隊長有些遲疑「他們已經垮了……」

  黑衣青年冷然問「他們死了沒有?」

  刀盾兵隊長說「還沒有!」

  黑衣青年說「既然還沒死,就給我弄死他們!」

  刀盾兵隊長一咬牙,高舉狗腿刀,喝「跟我上!」一百五十名刀盾兵怒吼一聲,朝已經慌不擇路的官兵追了過去。黑衣青年大搖其頭,在他看來,這些刀盾兵出擊很不堅決,氣勢只能說是一般一般,如果遭遇阻擊,很可能會馬上縮回來……一句話,還得練。但是官兵可不是這樣看的,看到這麼多刀盾兵猛虎下山似的衝過來,他們嚇得腿都軟了,有人沒命的跑,有人則一跤摔倒,手腳並用的往前爬,狼狽之極。刀盾兵衝到他們中間,用藤盾頂住官兵的胸口,短刀照著小腹猛捅,照者往脖子猛砍。這種看起來有點怪異的、寒酸的短刀在他們手裡變成了一件可怕的殺人利器,很多官兵腹部被刺穿,腸液和糞便混合著血水流了出來,更有人的手臂被齊肩斬斷,脖子沿著肩膀切開,頭顱離開了身體……整場戰鬥近乎一邊倒的屠殺,在標槍雨中倖存下來的幾十名衛所兵幾乎沒有作出任何有組織的抵抗,便死得七七八八了。

  戰鬥很快結束了,近百名官兵的屍體鋪滿了山路,即將成為山中野獸的美餐。那些可怕的山賊把他們的衣服都給剝了下來,打算把上面的血污洗乾淨,補一補再穿。那些雜七雜八的武器也堆了一大堆,矛杆上遍布著老鼠的齒痕的長矛,鏽跡斑斑的朴刀,一打就炸膛的火銃,還有軟綿綿的弓,輕飄飄的箭……這些東西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了。黑衣青年沒說什麼,只是讓人搜颳得仔細點,把這些破銅爛鐵拿回去回爐,重新鑄造兵器。他還讓人從官兵身上找出鑰匙,挨個給那些礦工解開腳鐐,當然,腳鐐也成了他們的戰利品,這些可都是好鐵哪,至少比那些鑄刀的鐵好多了,這樣的好東西當然不能放過。

  礦工們毫髮無損,還免費看了一場動作大片,都有點反應不過來,雙腳都已經恢復自由了還傻乎乎的,仿佛還在夢中。黑衣青年對他們說「好了,你們都自由了,趕緊走吧。官兵死了這麼多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可能會興兵討伐,如果你們再不走,就要受到牽連了。」

  礦工們都是苦笑。走?他們能到哪去?他們是官府抓過來服苦役的,如果他們逃回家,肯定是死路一條。有人大著膽子問「當家的,聽你的口音,是陝西人吧?」

  黑衣青年說「對,我是陝西人。事實上,我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是陝西那邊過來的流民。」

  馬上就有很多礦工叫了起來「我們也是陝西那邊過來的流民,被官府抓了壯丁押到這裡來採礦,半路上有人想逃跑,讓他們殺了好幾個……當家的,下一步你們有什麼打算?」

  黑衣青年說「下一步?還沒想好,不過,只要我還活著,那幫狗官就別想安生!」他揚聲對著遠處吼「豎起你們的狗耳朵聽清楚,老子叫王睿,被你們逼得家破人亡無家可歸的王睿!人是我和我的兄弟們殺的,跟這些礦工無關,有本事就來找我們,我們在山裡等著你們!」

  遠處,少數幾名僥倖逃過了刀盾手的追殺的官兵正兩片腳掌上下翻飛,跑得兩腳不沾泥,李百戶就是其中一個。

  礦工們不禁為這位青年的英雄氣魄所折服,紛紛叫「當家的,我們也無家可歸了,讓我們跟著你一起干吧!」

  「狗日的官府打斷了我爹的腿,把我婆娘給搶走了,生死不知,我現在就剩下這條爛命了!當家的,我跟你干,就算是死,我也要狠狠的咬那些狗官一口!」

  「對,就算是死,我們也要狠狠的咬那些狗官一口!」

  王銳笑了笑,說「好,歡迎大家加入義軍。以後大家就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了,只要我們擰成一股繩,一定能讓那些狗官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