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萊很快就熱鬧起來了。
第一個跑到登州來的,就是程驥。這貨帶來了好幾萬兩銀子,幾百名農夫,還有幾十名精通打灌井、造水車的技術人員,甚至還未雨綢繆的過來了四十台螺旋泵!不用說,他絕對是有備而來的。這貨一到就十萬火急的拉著楊夢龍去圈地,他要圈上十幾萬畝良田,辦一個規模巨大的農莊,他要讓登萊的土地長出圓滾滾的土豆和金黃的麥子,然後將這些東西變成他口袋裡的小錢錢!
第二個跑過來的自然是程駿。他同樣是有備而來,不僅帶來了數量更多的農夫和技術人員,還帶來了上千斤棉花種子。這些棉花種子是他花了大價錢從西班牙人那裡買過來的,據說是產自什麼鳥拉丁美州,所產的棉花纖維比一般的棉花要細長得多,織出來的布細緻光滑,非常精美,這樣的好東東自然不能放過。他打算在登萊試種這種大陸棉,如果成功,就大量種植,種棉花可比種糧食賺錢多了!
第三個跑過來的是跟楊夢龍合夥辦罐頭加工廠的朱老闆,他要在登萊辦一個大型海魚罐頭加工廠,把美味可口的罐頭賣向全世界!
開馬車廠的馬老闆第四個到達,這位仁兄今年賣出了整整一千輛四輪馬車,賺得盆滿缽滿,但是他對財富的追求是沒有極限的,他也過來圈地,想辦個大農莊……
……
商人的動作快得嚇人,早在楊夢龍決定出兵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盯上了登萊,為在戰後重建中分一杯羹作著準備了。他們毫不遲疑河洛新軍將以摧毀性的優勢幹掉叛軍,他們要做的就是招攬人手,準備各種器械,準備大幹一場!短短一個月,便有二三十位商人聞風而來,每個商人少則幾十人,多則數百人,給登萊帶來了大量人手。到十月底,派到遼東招攬人手的船隊回來了,基本上,除了船帆實在掛不住人之外,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滿了人。東江鎮自開鎮以來,糧餉就從來沒有過足夠的時候,幾十萬軍民,平均一年軍糧不到二十萬石,餓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登萊叛亂給了他們致命一擊,從登州運糧是沒指望了,天津那邊又對此不怎麼熱心,東江鎮頓時陷入了饑荒,每天都有人餓死,聽說登萊這邊有大量荒地,正在招募流民,頓時應者雲集,湧上船的人幾乎將船給壓沉了。十幾艘船出海一趟,足足帶回了三千多人,個個都是面黃飢瘦,骨瘦如柴,讓人看著就同情。
「黃帥問我們能不能再跑一趟,給他們送點糧食棉布,至於人,除了作戰的士兵,我們愛帶走多少都可以!」負責到東江鎮拉人的船長們這樣說道。提起東江鎮的情形,都不勝噓唏。
其時,東江鎮總兵是黃龍。毛文龍死後,短短三年裡,東江鎮就換了三任總兵。先是陳繼盛接毛文龍的班,一年後被劉興祚殺害,取而代之;劉興祚於崇禎四年投降了後金,黃龍接任東江鎮總兵之職。倒霉的是,黃龍接任沒多久皮島就爆發兵變,將他逮住,割了耳鼻。按照歷史原來的軌跡,崇禎六年,黃龍將在旅順戰死,沈世魁繼任總兵,直到崇禎十年皮島淪陷。頻繁更換總兵的一大後果就是朝令夕改,東江鎮人心浮動,再加上朝廷對東江鎮的態度越來越冷淡,所的軍需越來越少,飢餓也就成了東江鎮軍民生活的常態,全靠朝鮮接濟才沒有沒餓垮,但戰鬥力也被極大地削弱,再也沒有能力牽制後金了。事實上,打從毛文龍死後,東江鎮一直處於挨打狀態,全無還手之力,直到他們徹底覆沒。
楊夢龍望著那些在初冬的寒風中冷得簌簌發抖的遼民,嘆了口氣,說「趕緊給他們幾套棉衣,讓他們吃幾頓好的,讓他們恢復一點元氣。」望向那十幾個船長,說「我打算讓你們再跑一趟,往東江鎮運送一批軍械和糧食、棉布,你們可以在東江鎮過冬,避開渤海的冰封期,明年再回來,怎麼樣,願意嗎?」
那些船長露出遲疑的神色,現在已經是初冬了,渤海天氣變化莫測,風高浪急,雨雪連綿,還夾雜著海冰,現在出海等於是玩命啊。一個年紀比較小的船長問「不知道要運送多少軍械,多少糧食棉布?」
楊夢龍說「強弩三千具,弩箭一百萬支,鐵甲一千五百副,橫刀三千把,火銃三千支,火藥五千斤,鐵料三萬斤,糧豆五萬石,棉布一萬五千匹,馬料一萬石……」
楊夢龍每說出一個數字,那幫船長眼睛便瞪大一分,越瞪越大,當聽說這批物資里居然有二十門火炮和三百桶燻肉後,他們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猛拍胸口「跑!這一趟屬下豁出性命也要跑!」那個急切啊,好像害怕楊夢龍會反悔似的。
楊夢龍也怕他們會反悔,每人賞了一百兩銀子,然後下令將貨物裝船。這批物資是楊夢龍費了不少力氣才搜集到的,糧食是他雇用的運糧隊千辛萬苦運過來的,軍械直接從河洛新軍里撥出來,強弩則是淘汰貨……沒錯,二百二十步山桑弩被淘汰了,河洛新軍即將換裝更為強悍的破陣弩,而且還是升級版的,這些山桑弩也不能浪費,乾脆就送給東江軍好了,多射死一名後金士兵都是賺的。
「為什麼要在東江鎮身上下這麼大的本錢?你就不怕他們一去不回啊?」望著頂著初冬的寒風赤著上身搬運貨物上船,幹得汗流浹背的叛軍戰俘,戚虎笑著問。
楊夢龍聳聳肩,說「如果他們帶著這些物資一去不回,就表示他們實在蠢得無藥可醫了!」
鍾寧說「將軍,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在東江鎮身上下這麼大本錢。要知道,東江鎮的戰績一直不怎麼樣……」
楊夢龍白了鍾寧一眼「我讓你帶一群長年飢腸轆轆的士兵去打仗,你能不能給我打出好看的戰績來?」
鍾寧老老實實的說「又想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這怎麼可能呢?」
楊夢龍說「你也知道不可能啊?」他指向茫茫大海,說「自古以來,從來沒有哪個王朝能夠在正面硬扛中徹底擊敗一個強大的遊牧民族,從來沒有!想要徹底打敗建奴,必須先將他們孤立,遊牧民族都這尿性,孤立則弱,弱則內亂,內亂則天下圍攻,匈奴、突厥、吐蕃、女真……這些曾經盛極一時的草原帝國就是這樣亡的。現在我要做的就是壯大東江鎮,使其變成插在建奴和朝鮮中間的一根尖刺,甚至從建奴手中奪回朝鮮,將建奴死死擋在鴨綠江以南!」
戚虎說「這樣一來,建奴就沒有辦法從朝鮮獲得人力、錢財和糧食了,甚至整個遼南都會被東江鎮攪得雞犬不寧,勢必要分出很大一部份兵力來防範東江鎮。」
楊夢龍點了點頭「對!」
戚虎說「下一步就是對蒙古用兵,以河洛新軍銳氣方張的健銳之師橫掃大草原,恩威並施,將蒙古推到對抗建奴的戰場上來。如此一來,南有山海雄關,東有朝鮮、東江,北有蒙古鐵騎,三面夾擊之下,就算建奴再強大幾倍,也只有被生生壓垮的份!」
楊夢龍興奮的說「戚老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的想法你全猜對了!」
戚虎一轉身,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想法很不錯,就是根本就行不通!」
楊夢龍傻了眼「怎麼就行不通了?」
戚虎大步離開「自己動腦子!」心裡卻有些感慨……那個連後金一個牛錄、一個甲喇有多少兵力都不知道的二愣種居然在規劃著名對後金的三面圍攻了,當真是不簡單哪!這個計劃並不新鮮,天啟年間,明軍一直貫徹著這一戰略,因此在那幾年,儘管努爾哈赤像暴怒的野豬一樣在遼西遼東橫衝直撞,一次次擊敗明軍,後金的處境卻日益窘迫。可惜的是明朝沒能堅持這一戰略,關寧軍一直在充當定期給後金糧草、軍械和包衣奴才的豬隊友,明朝又不肯繼續支持蒙古人對抗後金,最慘的是,三面圍攻的重要一面————東江鎮,生生讓自己人給玩殘了,三面圍攻的戰略徹底失敗。有關寧軍這個豬隊友繼續充當運輸大隊長的角色,有大批無法無天的邊軍將領、晉商繼續向後金販賣軍資情報,楊夢龍的三面圍攻戰略只能是一場美夢。但是他能夠看出草原帝國的致命弱點,已經很不簡單了。
海風送來楊夢龍氣憤的叫聲「有你這樣當參謀長的嗎!?」想必那小子已經氣得張牙舞爪了。
楊夢龍氣得張牙舞爪,但遼兵卻興奮異常,渾身是勁。一門門沉重的火炮,一套套黑漆漆的鐵甲,一把把削鐵如泥的橫刀,還有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的糧食馬料,都刺激著他們的腎上腺激素,讓他們有使不完的力氣。他們爭分奪秒的裝載著貨物,瘦弱的身體扛著沉重的麻袋在棧橋上奔跑如飛,累得實在跑不動了,他們隨地一躺,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彼此興奮的捶打著對方,說「有了這麼多糧食棉布,有了這麼精良的武器,黃帥一定能收復失地,帶領大夥打回老家去!」
打回老家去!幾十萬在朝鮮,在皮島苦苦掙扎的遼民的願望,就是這麼簡單。誰能帶領他們打回遼東半島,光復瀋陽,他們就把命賣給誰,旌旗所指,奮勇向前,死不旋踵!
其實在這個季節出海,已經等於是站在死神的鐮刀刀刃上跳舞,純粹是玩命的活,但那些船長全然不顧,五天內裝完了原本要十多天才能裝完的貨物,然後迫不及待的揚帆出海,全然不顧風高浪急,危險重重。經過艱苦的航行,他們最終抵達皮島,把救命的物資送到了東江鎮手裡。這趟航行共有三條船在半路沉沒,兩百名船員遇難,代價著實高昂。不過這些代價都是值得的,事實上,從楊夢龍拿下登萊那一刻開始,後金的噩夢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