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煙塵沖天,舞陽衛的主力正沿著這條平坦的大道以驚人的速度推進,直撲西峽縣。沿途的老百姓都稱讚不已,這年頭這麼積極的部隊,可真不好找了!相對應的,各地方官吏在糧秣的時候也比以往積極得多,他們都很清楚,南陽境內就這一支部隊靠得住,而這支部隊的頭頭還是個超級會賺錢的主,得跟他搞好關係,讓他高興,才會帶他們一起發財!於是,南陽境內出現了奇蹟般的一幕舞陽衛大軍離驛站還有老遠,那邊就已經把飯菜給準備好了!地方官吏和士紳的豪爽和好客,著實讓舞陽衛的士兵們開了眼界,特別是經歷過去年北上勤王的老兵,更是感慨萬千。去年北上勤王,他們可沒有這樣的好運氣,沿途的地方官都視他們為瘟神,別說做飯招待,都恨不得放狗攆人了!
做人得有良心,吃了人家的飯,就得賣命,把流竄入南陽盆地的流寇給滅了,免得他們禍害南陽的老百姓,這點自覺舞陽衛還是有的,所以他們的速度就更加快了。
吳永對此非常滿意。在他看來,舞陽衛簡直就是神速,日行百里,從接到命令到進入西峽縣境內,不過七天,真是太快了!那幫流寇萬萬不是舞陽衛的對手,一戰平定上萬流寇,這可是大功一件啊!當然,如果舞陽衛在平定流寇之後能按時抵達遼西,並在與建奴交戰中取得一兩場勝利,那就更是錦上添花了,他作為監軍,功勞肯定大大的,前途無路啊!
吳公公是很滿意,可是方逸之很不滿意。他打心裡不希望舞陽衛主力被調去遼西。現在從陝西湧入河南的流民是越來越多了,南陽盆地首當其衝————還記得嗎?我說過關中四塞就像一張面向中原拉開的巨弓,而南陽盆地就是離這張巨弓最近的一個靶子,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舞陽衛能保住南陽不被流寇洗劫就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有餘力去管遼西戰場那些破事!按照他的看法,舞陽衛最好出工不出力,以剿流寇為藉口拖延下去,拖上個把月,遼西那邊就該塵埃落定了,到時候這道命令自然也不了了之了,了不起再給布政使、按察使他們送點錢,把這事給遮掩過去。倒不是他自私,實在是那道調令操蛋,讓一個衛所出兵兩千馳援遼西,能起什麼作用?還不如讓他們留在南陽,保境安民呢!
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楊夢龍會如此積極,舞陽衛上下會如此積極,早上接到馳援西峽縣的命令,下午大軍就開出軍營,殺往西峽了!他本來是想讓大軍在路上慢慢磨蹭,能拖多久拖多久,舞陽衛倒好,日行八十里,快逾奔雷!你說你們這麼積極幹嘛?是去打流寇啊,又不是去搶金子!苦於有監軍在身邊,他也沒有辦法向韓鵬他們面授機宜,讓他們走慢點,憋著一肚子的氣沒處發,真想掐死楊夢龍!
第八天,舞陽衛停下來休整。一連幾天的高強度行軍,人和馬都挺累的,不停下來喘口氣可不行。方逸之暗暗鬆了一口氣,偷偷去找韓鵬,摒退左右,一陣東拉西扯之後轉入了正題「韓將軍,我軍八日趕了五百途里路,將士們想必已經人困馬乏了,依本官之見,是不是應該休息幾天氣,養精蓄銳,再尋找戰機?」
韓鵬一臉輕鬆「大人有心了!不過我軍是騎馬趕來的,體力並沒有太多消耗,只要留下三四百人照料戰馬就可以了,主力休息一天,馬上開赴縣城,滅了那幫流寇!」
方逸之堅持「不不不,本府一路乘坐馬車過來都累得不行了,何況是那些將士們?讓將士們先歇息幾天是很有必要的,須知,欲速則不達!」
韓鵬納悶了,以前那些地方官一鬧土匪流寇,都是死催著他們去打,早打完早滾蛋的,怎麼這次這麼體貼了?一定有古怪!他說「大人,兵貴神速!現在流寇怕是已經包圍了縣城,如果我們去晚了,縣城可能就不保了!」
方逸之擺擺手,說「西峽縣縣城雖然不大,但是堅固異常,糧草也積儲頗多,足以支撐好一段時間了!你們大可先休息幾天,如果西峽縣令怪罪,讓他們找本府好了!」 ✦
韓鵬眉頭都擰了起來「大人,為什麼要這樣拖拖拉拉?迅速平定流寇不是更好嗎?」
方逸之怒聲說「如果可以,本府何嘗不願意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殲滅流寇?可是殲滅流寇之後呢?殲滅流寇之後,你們就要被調到遼西送死了!幾十年來,那麼多精銳之師破奉命開赴遼西,可曾有幾個人能活著回來的?本府不願意眼睜睜看著這麼多南陽子弟毫無意義的死在遼西,連屍首都帶不回來!」用力一拍桌面,指著韓鵬說「不管你怎麼想,總之,必須將這場戰事給本府拖下去,拖得越久越好!」
韓鵬苦笑「這樣一來,地方可就徹底被打爛了,糜耗的糧餉也不在少數……」
方逸之大聲說「西峽縣窮山惡水,人煙稀少,土匪多如牛毛,本來就夠窮了,再加上在流寇到來之前,絕大多數老百姓已經逃進了縣城,就算讓流寇把整個縣的鄉鎮給洗了又如何?只要別讓他們打下縣城和繼續深入南陽就行了!至於糧餉,本府給得起!」
看來這位知府大人是鐵了心要養寇自保了,韓鵬都不知道該怎麼吐槽才好。這位大人肯定不知道孫子兵法里有一句名言「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歷代兵家,從來都只見過用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迅速擊垮對手,極少有哪個為了追求指揮精巧而故意打得曠日持久的,這種二貨倒不是沒有,只是都躲在棺材裡哭出尿來了。知府大人為了舞陽衛不被調到遼西,也算是費盡了心思,可是,讓舞陽衛在西峽縣這窮山惡水跟流寇玩一兩個月的捉迷藏,真的沒問題嗎?
這時,外面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報告!」聲音洪亮而冷峻,一聽就知道,肯定是斥侯回來了。
韓鵬坐正,叫「進來!」
一名斥侯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向韓鵬一拱手,連下跪都免了,大聲說「報告將軍,楊大人在西峽楊家鎮遭遇了近千流寇!」
韓鵬心裡一緊,方逸之乾脆跳了起來,叫「遭遇了近千流寇?那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被包圍了?」
斥侯的神情有些古怪「不是,是他把那近千流寇給包圍了!」
韓鵬覺得難以置信「他把近千流寇給包圍了?怎麼可能!他身邊只有六十來名斥侯!」
斥侯驕傲的說「我們斥侯中隊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銳,至於那些流寇,我們一個能打他們二十個,用六十來人包圍近千流寇又有難?」
方逸之說「好好好,你們都十分了得,行了吧?我不跟你廢話,你說,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成功脫身了?」
斥侯不屑「脫身?我們用得著脫身嗎?在卑職回來報信的時候,那幫流寇已經決定向楊大人投降了,楊大人派卑職回來,是因為人手實在太少,看不住這麼多俘虜,讓卑職帶一些人過去幫忙!」
方逸之和韓鵬眼都大了「投……投降了!?」實在是難以置信,幾十人向近千人投降就見多了,近千人向六十來人投降卻是非常少見,難不成楊夢龍會魔法,能攝了那幫流寇的魂,讓他們乖乖投降?
顧不得再想太多,韓鵬親自帶了三百人,連夜趕往楊家鎮。當他們趕到的時候,看到破敗的楊家鎮人聲鼎沸,原本相當寬敞的神廟廣場被黑鴉鴉的流寇給塞滿了。這些流寇吵吵嚷嚷的,手裡捧著碗啊缽啊之類的裝飯的東西,排成長隊,沒有一個是拿武器的,許弓和鍾寧黑著個臉帶人在隊伍中間巡視,發現有小孩和婦女被擠到後面的就把她們拉到前面來,發現在青壯男子插隊,二話不說將他們拎到隊伍最後面去。隊伍的最前頭是幾口大鍋,火燒得正旺,鍋里的水咕嘟嘟的沸騰著,一些斥侯將自身攜帶的麵餅、炒米、肉乾之類的乾糧扔進鍋里一通猛攪,攪得一團稀糊糊。近千流寇拼命的抽動著鼻翼,口水長流,眼裡更是冒出綠光來,怪嚇人的。韓鵬看傻了,這幫傢伙就是流寇?怎麼看著更像難民呢!
楊夢龍難得的親自下廚,他的旁邊是一大鍋正在冒著熱氣的米飯,面前那口鍋居然煮了半鍋肉湯,現在他正把不知道從哪個倒霉蛋家裡搜刮出來的土豆和南瓜切碎往鍋里扔,忙得不亦樂乎。看到韓鵬來了,他眉開眼笑「你們可算是來了,老子都快累死啦!」
韓鵬皺著眉頭問「大人,你到底在幹什麼?」
楊夢龍說「做飯啊!給這幫傢伙做飯,不讓他們吃飽,他們哪裡有力氣走回俘虜營嘛!別廢話了,帶乾糧了沒有?帶了就拿出來,我把整個鎮子翻了個底朝天才翻出這麼點東西,還不夠他們塞牙縫呢!」
韓鵬要抓狂了「大人,他們是匪,我們是兵!我們這是在剿匪!」
楊夢龍說「我正在剿匪啊!瞧,他們全都向我投降了!」
韓鵬太陽穴撲撲直跳「他們……為什麼要向你投降?你們只有五六十人,他們卻有近千人!」
楊夢龍說「簡單,我拿出乾糧往他們身上砸過去,他們馬上就沒命的搶開了,然後我再告訴他們,只要他們投降,我保證讓他們頓頓都吃上那麼好吃的乾糧,他們想都沒想就投降啦!」朝幾個孩子一指,「看,還在啃呢!」
在離鍋子最近的地方,幾個三四歲大的孩子各自拿著一小塊麵餅,一邊眼巴巴的看著鍋子一邊一點點的啃著,那麵餅已經啃得只剩下銅錢眼大小了還是捨不得一口吃下。有個身材粗壯的、皮膚黝黑的農婦粗聲粗氣的叫「大人,什麼時候開飯啊?娃娃們都餓得不行了!」那態度,倒像是在自己家裡讓孩子給自己裝一碗飯一樣!
楊夢龍忙不迭的叫「好了,馬上就好了!我再往鍋里加點肉……野菜和土豆多了點,一點油水都看不到了。韓鵬,還愣著幹什麼?把你們帶來的肉乾給我拿過來!」
舞陽衛外出作戰的時候,每個士兵一般都會帶一斤肉乾,四到五斤炒米或者麵餅,這是三天的口糧,韓鵬當然也不會例外。被楊夢龍這一嚷,他也只能苦笑著拿出乾糧袋,從裡面掏出肉乾,拔出狗腿刀切碎往鍋里扔。好些士兵也紛紛走到灶前,把自己攜帶的肉乾切碎放進鍋里,很快,那幾口大鍋里騰起的水氣中帶上了濃濃的肉香,讓流寇們口水流得更加厲害,不受控制的往前擠,場面開始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