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狠狠的咬了一口的楊夢龍很委屈,他確實還沒有玩夠嘛,說實話有錯嗎?為什麼像他這麼誠實的孩子還會被咬得這麼慘?再委屈也沒用,筱雨芳已經不能再等了,回到府里,他只好很委屈的派人去請算命先生幫忙選個良辰吉日————最好定在好幾個月之後,他好再痛痛快快的玩上一段時間。當然,算命先生是不會理解他的心情的,這貨對了兩個人的生辰八字,然後念念有詞,嘀咕了半天,嘴角一掀,吐出了一個讓楊夢龍想掐死他的日期
九月九日,正宜嫁娶!
你大爺的,九月九日!我也知道你這貨肯定收了錢的,但是上吊也得讓我喘口氣吧,犯得著這麼急麼!
他還沒有作好成為丈夫、父親的心理準備。
可其他人一點也不理解小楊將軍的苦衷,訂婚的日期一定下來,整個舞陽衛都是一片歡呼,比他們自己結婚還要高興!程驥第一個送來了一份豐厚的大禮,程駿也不甘示弱,送了份更大的,那些有份跟楊夢龍合夥開廠的有一個算一個,紛紛跟上,送上賀禮,唯恐落後於人。就連南陽十三縣的官員也過來湊熱鬧,送禮的送禮,贈詩的贈詩,非常積極。軍戶們拿不出什麼好東西,卻也興致勃勃的湊到一塊,嘀嘀咕咕的商量著該怎樣把小楊將軍和筱小姐的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楊夢龍把他們從饑寒交迫中解救出來,讓他們過上了溫飽舒適的生活,筱雨芳則是舞陽衛頭一位私塾老師,免費教他們的孩子讀書寫字,這些都讓軍戶們感激不盡,很想為他們做點什麼。同時嘛,小楊將軍成家了,有了後代,就等於在這裡扎了根,他們也就不用擔心他會被調走啦,兩全其美的事情,沒理由不高興的。
大家都太過熱心了,熱心得楊夢龍都不敢出門了,一天到晚都呆在府里,哪也不去。真是太難得了,要知道這隻大馬猴來到舞陽之後就沒有消停過,不是往軍營跑就是往軍田跑,不是往軍田跑就是往礦山跑,哪裡鬧土匪了他第一個帶兵殺過去,哪裡發生大規模械鬥,他興致勃勃的帶上幾個人跑過去把兩邊都揍一頓,總之,像現在這樣一連幾天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府里的情況,真的是太罕見了。
程琪逗他「外面有人在聚眾鬥毆哦,你也不去管管?」 ✲
楊夢龍聲音沉悶「不去!」
程琪說「南召那邊鬧土匪了……」
楊夢龍說「那邊的土匪也就只剩下十來個人了,如果南召縣令還擺不平,自己找根繩子把自己掛到樹梢上好了!反正我是不會出去的,哼哼,只要我一出門,三姑六婆姨媽姑爹什麼的馬上一擁而上,圍著我恭喜啊要喜糖啊,受不了!」
程琪格格直笑「原來你也有怕的一天,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楊夢龍大為鬱悶。
他鬱悶,有人比他還要鬱悶。
那個人就是河南畢都司。
這位畢都司大人這段時間過得確實很鬱悶。劉錦堂還在的時候每個月都會孝敬他一份厚禮,貪污受賄、剋扣軍餉所得也會有他一份,雖然不是很多,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但是打從劉錦堂被宰了之後,楊夢龍取而代之,這份孝敬就沒了,這小子對官場種種潛規則可謂一竅不通,也沒打算去弄懂,就是一門心思的種自己的田,練自己的兵,別說拜會都司大人,連離千戶所只有三十里遠的縣衙都沒去過!好吧,不給就算了,反正南陽那地方很窮,也榨不出什麼油水來,你不給孝敬我就不給你發軍餉和武器,看誰狠!於是都司大人很不客氣的把應該發給舞陽衛的兵器和軍餉給扣了,等著那小子上門求饒。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那小子沒軍餉自己掙,沒兵器自己打造,裝備起一支訓練有素的大軍不說,還賺得盆滿缽滿!去年在得知楊夢龍靠賣土豆就賺了十幾萬兩銀子之後,畢都司鬱悶得想吐血,他一年經手的糧餉加起來都沒有這麼多!而楊夢龍一發不可收拾,工業農業輪著來,玩得不亦樂乎,舞陽衛以驚人的速度富裕起來,讓其他各衛所眼紅得要滴出血來。以前大家一樣窮當然不覺得怎麼樣,可是現在一群窮光蛋中間出了一個土豪,心理當然不平衡了!畢都司挖空心思想從舞陽衛弄點油水,卻發現舞陽衛簡直就是一塊鐵板,他根本就沒法在那裡安插親信!也就是說,不管舞陽衛富成什麼樣,都不關他的事,你說鬱悶不鬱悶?
更加鬱悶的是,與舞陽衛蒸蒸日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其他衛所日益衰敗,逃亡的軍戶越來越多了。好吧,這不算什麼,有哪年軍戶是不逃亡的?很難找得到比衛所制度更加糟糕的制度了。關鍵在於,軍戶越來越少,可從陝西、山西那邊逃過來的流民卻越來越多了!剛開始的時候只是逃荒,想逃入河南討口飯吃,後來發現討飯太難了,就開始搶劫,如果他們只是搶老百姓也就算了,可是連地方縉紳、地方官吏一起宰這算哪回事嘛!現在八月已經進入尾聲,到了九月,陝西、山西很多地方就會開始下雪,流民必須趁著天還不算太冷的時候翻越重重關山進入中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否則雪一下,他們就算不被餓死也得被活活凍死。大批流民湧入無疑讓河南的治安形勢越來越糟糕,都司大人自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尤其是得知有一支流民大軍正通過武關朝南陽盆地湧來之後,他的心情就更加糟糕了,這麼多人湧入河南,得捅出多大的簍子啊,我的老天爺!
還沒完,收到這一壞消息之後,他又接到了朝廷「從各衛所揀選精銳,開赴遼東」的命令。都司大人心裡有一萬頭草泥馬咆哮而過。揀選精銳開赴遼東?河南諸衛還有個屁精銳,衛所里連種田的軍戶都沒多少了好不好!
他又開始懷念劉錦堂了。劉錦堂還在的時候還能逼著張千戶抓礦工抓佃戶,湊起上千人入京勤王,把這份倒霉的差事應付過去了,可現在他上哪找這樣的得力助手!他苦笑著對幕僚說「還開赴遼東呢,就現在這形勢,能將流民擋在南陽境外就算不錯了!」
幕僚卻眨巴著眼睛問「為什麼要將流民擋在南陽境外?」
畢都司說「不把他們擋在南陽境外,讓他們洗劫了南陽,我們可就人頭不保了!」
幕僚卻嗤了一聲「這年頭剿匪不力,讓流寇洗劫州縣的多了去了,如果被洗劫了地方就人頭不保的位,只怕寧夏、陝西、山西三省的官員從上到下,通通都得殺頭!可他們又有幾個是掉了腦袋的?」
畢都司若有所思「那依先生之見……」
幕僚說「很簡單,南陽事,南陽了!馬上命令舞陽衛嚴守各關卡防止流民入境,如果流民洗劫了地方,唯他們是問!」
這個建議正合畢都司之意,他微微點頭「南陽事,南陽了,也只能這樣了。那朝廷這道徵調令……」揚了揚手中那張要命的紙片,頗為為難。
幕僚笑得詭異「聽說舞陽衛兵精糧足,楊指揮使更是驍勇善戰,萬夫莫敵,大人何不命令舞陽衛出兵兩千,開赴遼東?」
畢都司皺起眉頭「舞陽衛就不到四千兵,應付上萬流寇已經夠吃力了,再抽走兩千,哪裡還擋得住流寇!」
幕僚反問「為什麼要擋住流寇?擋住流寇對大人有什麼好處?」
畢都司愣住。
幕僚耐心的分析「舞陽衛的楊指揮使生財有道,不到兩年就賺到了幾十萬兩銀子,把窮得噹噹響的舞陽變成了富庶之地,可是,他可曾孝敬過大人一分一厘?既然不管南陽富到什麼地步,大人都無法從中分潤任何利益,那又何必去保呢?還不如讓流寇去將地方打爛,然後順水推舟,把舞陽衛的田產、作坊都拿過來!」
畢都司沒再說話,眼裡閃爍著毒蛇一樣的光芒。
崇禎四年八月的最後幾天,在楊夢龍在為日益逼近的婚期愁眉苦臉的時候,在那兩條毒蛇暗地裡嘀咕著如何將楊夢龍千辛萬苦積攢下來的一點家當吃干抹淨的時候,無數流民正在山西和陝西那崎嶇的山道上掙扎前行。今年又是糧食歉收,而賦稅非但沒有減免,還加重了不少,更多的人活不下去了,有些加入了越鬧越凶的流寇,拿起刀槍對準了跟自己一樣饑寒交迫的老百姓,打破州府搜刮庫存,能活一天算一天,而更多的人則背井離鄉,掙扎著往情況相對要好一些的中原走去。明朝的戶籍制度在這一刻完全失去了作用,再也沒有人會把他們當流民抓起來了,因為他們已經成了千千萬萬流民中的一員,他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再也用不著看官府的臉色。官府也沒有為難他們,反倒是處處開綠燈,鼓勵他們跑到中原去,最好所有流民都跑到中原去,那他們就省心了!
河南河北兩省的布政使不約而同的對陝西這種不負責的行為提出了嚴重的抗議,要求他們約束流民,別讓流民跑到中原來禍害自己的地盤。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陝西布政使對他們的抗議充耳不聞,只恨跑到中原的流民太少了!
當然,跑向中原的並不僅僅是流民,也有流寇。這年頭當流寇不需要太高的學歷和技術,只要你夠能打,又有幾十號同樣能打的小弟,最好還有一點錢,要在流民大軍中拉起一支幾百人上千人甚至幾千人的隊伍都是很輕鬆的事情。在武關通往南陽盆地的狹道之間,就有一支上萬人的流寇舉著用劣鐵打造的鈍刀,扛著削尖的木棍和竹竿,嘴裡念叨著「去南陽,去南陽,去到南陽管吃飽」,像一群蝗蟲一樣鋪天蓋地的前行。而天雄三衛那邊則早早拉響了警報,因為一支流寇大軍已經進入真定、順德地區,開始大肆搶掠。進入河南河北的流寇出奇的默契,都不約而同的奔向盧象升和楊夢龍的地盤。這兩位的地盤其實也沒多富,但存糧卻是最多的,對於這些餓得眼都綠了的流民來說,糧庫里那堆積如山的糧食比金山銀山還要珍貴,那兩位很能打,這個大家都知道,但是這又能怎麼樣?只要能吃上幾頓飽飯,他們死也甘心了。
饑民不畏死,古往今來,一直如此。餓瘋了的饑民所能爆發出來的破壞力,絕對會讓每一位統治者不寒而慄。
這波流寇並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正在改變歷史。在被崇山峻岭環繞的南陽盆地和坦坦蕩蕩的華北大平原,他們將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引領明末的絕代雙驕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