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龍懶洋洋的爬起來吃午餐的時候,朱聿鍵已經在訓人了。他就左手拿著塊巨大的煎餅,右手端著一大碗奶湯,蹺著二郎腿坐在崗樓上看著朱聿鍵對著那跪滿一地的關寧軍軍官將領咆哮如雷,連踢帶打。隔了這麼遠他都能聽到隆武帝的怒吼
「你們要錢,皇上從內帑出,內帑不夠就賣掉皇室器物給你們湊!」
「你們要糧,皇上拼著逼死無數州縣官吏和農民給你們籌!」
「你們要權,皇上明知道你們在玩敵養寇也咬著牙承認你們虛報上去的戰功,把你們的親信個個都封官重用!」
「你們打了敗仗,敗得再丟臉皇上也咬牙忍了,沒有懲罰你們任何人!」
「皇上哪裡對不起你們?大明哪裡對不起你們?」
「你們是怎麼回報大明的?」
「領著大明的餉……」
「吃著大明的糧食……」
「拿著大明的兵器……」
「卻倒戈成為韃子的先鋒,帶領他們打進北京來了!」
「最最重要的是,老子省吃儉用給皇上助餉一百萬兩作為北伐的軍資,全他媽打了水漂!全他媽打了水漂!!!」
方逸之等一眾文臣集體伸手捂臉,羞恥感爆表「其實最後面那句可以省掉的……」
扎吉沖翁則打了個冷戰,說「皇上怨念好大!」
楊夢龍睨了他一眼「如果有人這樣禍禍你的血汗錢,你的怨念只會比他更大。」
朱聿鍵照著兩名關寧軍將領拳打腳踢,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那筆錢是老子這麼多年辛辛苦苦掙來的你們知不知道!?老子這些年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貓少,幹得比牛多,拖著一大家子艱苦創業,就掙下了這筆錢你們知不知道!?看到銀行里的存款增加到一百萬兩了老子美了一晚睡都睡不著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倒好,一下子就把老子的血汗錢禍禍清光了!這幾個月來老子窮得跟叫花子似的,別說軍餉,連僕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你們卻拿著老子資助的軍餉在這裡錦衣玉食,錦衣玉食!!!」
隆武帝的咆哮響徹北京的天空,關寧軍在他的怒吼中發抖,他們頭一回發現,原來果斷坑死崇禎竟是他們這輩子所做的最英明的決定!老朱家都是摳神啊,他們只是禍禍了這位一百萬兩就把這位氣得跟個瘋子一樣了,這些年他們禍禍了崇禎多少錢?如果現在崇禎還活著,只怕早就將他們千刀萬剮再扔進油鍋里咕嚕了!隆武帝倒是罵得痛快了,但跟在身後的史官卻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雖說秉筆直書是史官的天職,但是出於對健康長壽的嚮往,一些必要的春秋筆法還是要會的,如果他們把這一段如實記錄下去,估計很有可能領到一張全家十八層地獄觀光游,而且還是人數不限的那種。但不記下來又顯得失職了,這叫他們如何是好?史官甲小聲問「各位同仁,這段記不記?」
史官乙「還是別記了吧?為君者諱,他不會動在場的精兵強將,但是要捏死我等卻容易得很啊!」
史官丙「你等簡直就是史官的奇恥大辱!什麼狗屁為君者諱,秉筆直書一直是我輩史官的基本素質,董狐、左丘明等前輩要是知道有你們這樣的後輩,估計會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
史官甲、乙「兄台所言甚是,我等深受教誨,只是不知道這段該怎麼寫?」
史官丙奮筆疾書「某年某月某日,關要叛軍畏我王師威嚴,出城乞降,帝義憤填膺,親自上前,以社稷大義相責,疾言厲色,其言擲地有聲,叛軍無不股慄,羞愧欲死……」
史官甲「噗————」
史官乙「噗————」
別以為他們是在笑,他們是在吐血,沒看到兩道血箭都噴到半空了麼?
這才是最優秀的史官啊,兩位少年,你們還是學著點好!
先別管史官們如何扯淡,反正朱聿鍵連罵帶打將這些年來對關寧軍的怨念悉數發泄了出來,等他發泄完了,那幫倒霉催也給打得不成人樣了。他們看那幫倒霉催的表情,卻是一片歡欣鼓舞……別以為他們都是小受,其實吧,他們真的是在高興,因為皇帝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毆打、羞辱他們就意味著不會要了他們的命,沒聽說過咬人的狗不叫麼?對著他們拳打腳踢總比皮笑肉不笑將他們扶起來表示理解他們的苦衷,再轉頭殺他們全家強。等朱聿鍵累得打不動了,這幫倒霉催齊聲說「皇上暫息雷霆之怒,臣等都知道錯了,請皇上責罰,要殺要剮,臣等全無怨言!」
朱聿鍵冷哼一聲「老子要殺你們還用等到現在?全給老子滾進戰俘營去等待審判!就你們幹過的這些破事,十幾二十年苦疫是逃不掉的,但願你們能踏踏實實的干,別動什麼歪念,否則親族盡誅,你們死了也進不了祖墳,更再無子孫後代供奉血食!」
這樣的威脅也夠狠了。沒有哪個國家的人會像中國這樣把血脈傳承看得這麼重,在西方,私生子是很不光彩的,老爸不認私生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在中國,哪怕是私生子也是自己家族的一份子,甭管是怎麼來的,只要確實是自家的血脈就一定要讓他認祖歸宗,並給他一份財產,如果讓他流浪在外受苦受難,就是不孝。一個人不僅要對自己的先人負責,更要對自己的後輩負責,先人就是榜樣,就算自己無法超越先人的成就讓整個家族更上一層樓,也不能做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情讓先人蒙羞,否則家族長輩是會家法伺候的。至於對後輩負責……也可以作同樣的理解,就算不能讓後輩引以為榮,也要嚴格要求自身,不能讓後輩以自己為恥,趙括同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可惜是反面的他在長平之戰中葬送了趙國大半青壯男子,使得趙國元氣大傷,一蹶不振,趙王雖然沒有怪罪他的親族,但是他的親族都以出了這麼個傢伙為恥,不再姓趙,而是以馬服君的名號為姓,改姓馬。即便是此後這個家族英才輩出,創下了遠邁前輩的輝煌,也沒有再改回來姓趙。親族盡誅、血脈傳承斷絕、死後無血食供奉,對於古代中國人來說是最為恐怖的威脅,遠遠超過了什麼扯淡的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一個惡人不怕報應,但害怕報應到自己子孫身上就是這個道理。因此朱聿鍵此言一出,所有關寧軍色變,磕頭如搗蒜,連呼不敢,他們是真的怕了,因為這位要誅他們九族實在太容易了啊!
朱聿鍵下令軍隊上來繳掉關寧軍的武器,將他們押進俘虜營,等待這些俘虜的,將是苦役。普通士兵服五年苦役,參將以下的將領五年到十五年不等,參將、副將十五到二十年,如果沒有大的劣跡,可以酌情減免,不過能獲得減免的人恐怕不多,叛國本身就是最大的劣跡。
對關寧軍的懲罰並沒有所有人預想的那麼重,大家本來以為至少要砍掉幾千顆腦袋才算完的,沒想到只是服苦役。不過把一萬多降兵獻城投降的降兵全部扔去服苦役苦身就傳遞出了一個異常強硬的信號大明自萬曆中後期開始直到現在,對軍閥的容忍政策到此為止,誰敢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作亂,等待他們的必將是極其嚴厲的懲罰!
關寧軍對這樣的處置還是比較滿意的,服苦役聽起來很可怕,其實看看那些服苦役的流寇就知道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嚇人,流寇們在服苦役的時候一天三頓餐餐都能吃到肚皮滾圓,飯菜的油水很足,每個星期還能加兩次菜,這日子,過得!很多流寇剛進苦役營的時候骨瘦如柴,在裡面呆了一年就變向肌肉結實,牛高馬大了,要不吳勝如何在登萊新軍遭遇重創之後回到登萊,一聲令下就集結起三萬精兵,把占領山東的清軍抽得滿地滾?算嘍,服苦役就服苦役吧,在苦役營里能吃飽飯,還不用擔心被人送上戰場當炮灰,而且還有機會像袁宗第他們那樣以輔兵的身份追隨楊夢龍征戰異域,立下戰功,豈不美哉!
所以關寧軍幾乎是興高采烈的放下武器,走進苦役營的……
搞定了關寧軍,朱聿鍵吁出一口氣,看著洞開的北京城門,長時間的沉默著。
楊夢龍已經把肚子塞飽了,走了過去,說「發什麼呆?該是你的你逃不掉,莫非到了這一步你還想跑路?」
朱聿鍵嘆氣「這北京……就是一座牢籠啊,朕進去容易,想出來可能就千難萬難了。」
楊夢龍撇嘴「得了,別整得好像我們集體虐待你似的,又沒人拿繩子綁住你,你一年還是可以出來那麼幾趟的,是到外國去看風景還是到民間體察民情,都隨你便。」
朱聿鍵覺得這事必須有個准數「你先把話說清楚,除了外交往來之外,朕一年可以離開北京到民間幾次?」
楊夢龍說「一年有兩次機會就不錯了,你還想幾次?還有,由於不是外交活動,所以路費食宿什麼的你自己掏錢。」
朱聿鍵眼睛瞪大「喂,你有沒有搞錯!我記得按照憲法,你們將會把所皇莊、鹽引、礦稅等等屬於皇室的資產全部收歸國有對吧?這樣一來朕可就一點收入來源都沒有了,你還要朕自己掏路費?還有沒有天理了!」
楊夢龍說「你不是還有一堆工廠麼?這些工廠的收益還是很可觀的,沒人敢動。對了,你也還有有一支小船隊,一年跑一趟西洋都賺翻了,還叫個毛線?再說了,國家又不是不給皇室錢,每年都會有幾十萬銀元的撥款,夠你們活得很滋潤了!」
朱聿鍵罵娘「幾十萬銀元夠做什麼?給宮裡的僕人發工資都不大夠!我不管,皇室外出旅遊的費用必須由國家掏!」
方逸之飛快的插嘴「國家掏也可以,但上限是一萬銀元,多一分都沒有!」
朱聿鍵差點沒跳起來揍人「你大爺的……」考慮到一萬銀元也不算少了,他嘆了口氣,接受這一殘酷的現實,但提出了條件「那朕一年要出來四次!」
楊夢龍叫「老大,武宗皇帝只是跑了一次邊關一次江南就被罵成昏君了,你一年要跑出來四次,不怕被罵成翔?」
朱聿鍵很瀟灑「他們罵他們的,關朕蛋事?」
好吧,皇帝不要臉的話大家還真拿他沒辦法,他都不怕被人罵作昏君了,你還能拿他怎麼樣?
方逸之又來掃興了「不行,四次太多,最多兩次!」
朱聿鍵絕不讓步「四次!少一次都不行!少一次朕就撂擔子回南陽繼續做生意!」
方逸之只好讓步「最多三次,不能再多了!」
朱聿鍵威脅「朕撂擔子哦!朕回南陽哦!」
一眾文臣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無奈。看樣子這位真的頗有當昏君的潛質啊,都要入主北京了,他老人家最關心的居然是一年可以出來玩幾次,我靠,這是一個心態正常的皇帝應該琢磨的事情嗎?但他們拿他沒辦法,河洛集團想要成為這個國家的主宰就必須推出自己的代言人,而那麼多藩王里就這一位全盤接受了河洛集團的思想和模式,並且樂於將這一切推廣到全國去,他如果真的撂擔子回南陽了,大家麻煩還真不小!
紅娘子一臉崩潰「你們能靠譜一點嗎?有什麼事,不能進了北京城再說嗎?」
朱聿鍵恍然大悟「哦,對對對,得先進城!」大手一揮「進城!」
一聲令下,三軍歡聲雷動,河洛新軍和天雄軍一馬當先,排成極為整齊的隊列,簇擁著自己的君王,自己的統帥,浩浩蕩蕩地從各個城門開入北京城,古老的都城在那碾壓一切的腳步中顫抖!
歷史在這一刻徹底轉變了走向,迎接這股嶄新的力量和這個古老的國度的,將是更加波瀾壯闊的未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