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自相殘殺

  面對城頭勇衛營的拼死防守,丁健所部已是強弩之末,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還未能占據哪怕一處要地。

  要不是何偉派出千餘神機營的火槍兵與刀斧手,士氣驟降的五軍營便再也無力發動猛攻了。

  大家都是抱著發財夢才會與勇衛營廝殺的,如果這個夢想實現不了,或者實現起來非常困難,那眾人心裡就要打鼓,甚至會生出臨陣退縮的念頭了。

  別說被流矢擊斃,就算是缺胳膊斷腿,甚至只有一個銃彈打的血洞,倘若找不到一個好大夫細心救治一番的話,那也是會要人命的。

  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會奢望被及時救助,都很有直至知名,就是賤命一條,跟著當官的搶到銀子就算走了大運,被橫飛的銃彈直接打成兩截,乃至屍骨無存那也怪不著誰。

  這麼想倒是灑脫,可並不意味著京營這幫傢伙不會害怕,正相反,一旦形勢發生變化,大家就要遲滯不前了。

  畢竟灑脫和送死是兩回事,誰都想拿著大把的銀子,好好去享受生活,前提是先得活著才行,有沒有銀子再說。

  丁健所部幾乎每兩個士卒里就有一個非死即傷的倒霉蛋,毫髮無損的傢伙當然是心有餘悸,他們可不想得到同伴一樣的下場。

  承受如此慘重的傷亡,眾人都心生恐懼,可上峰依然催促要繼續進攻城頭,若是沒有何偉所部的增援,這支部隊早就已經發生譁變了。

  丁健是不甘心就這樣便敗走京城的,不能儘快打下內城,那連外城都站不住腳,立刻就得撤退,不然會被勤王之師合圍殲滅。

  真要是敗走的話,南下路途太過遙遠,會被各地的勤王之師窮追猛打。

  向北投奔皇太雞的話,走遼西就要先與關寧軍血戰一場,方可出關,否則就要從檬古繞路。

  哪種選擇都是非常之困難,再從京城撤走部曲之前,京營的將領們都要再全力以赴的嘗試一次,就這麼放棄掉觸手可及的銀山,實在是心有不甘。

  「別躺著撞死,起來!都給我上!,哪個不沖,老子一刀劈了他!」

  千總和把總們凶神惡煞地把附近有些抗拒的士卒抓起來,這仗打與不打都由不得他們,這些死不足惜的物件就是給爺們鋪路用的。

  適才被猛烈曝炸嚇得渾渾噩噩、恍恍惚惚的傢伙不想白挨一刀,只得懶散地站起來,動作很是拖沓,心裡非常不情願繼續與對面拼命。

  勇衛營的戰鬥力,他們算是領教到了,真是名副其實,事到如今,你們不讓路,我們也沒意見,大家就這麼耗著,其實也挺好。

  只是當官的不這麼想,還非得讓大家再次攻城,這城頭上的女牆雖說快被打沒了,可人還在啊,哪那麼容易就上去了,上去也會被人家打下來,還特麼不如不上去呢。

  偷襲總督大帳能大獲成功仗地著人多勢眾,對方又沒有多少防範,等進攻防禦嚴密的內城,五軍營便直接被對方給打回原形了。

  原來勇衛營的戰鬥力是如此強悍,從士卒到將校都是好惡鬥狠的主,要殺掉他們一個,己方得死上兩三個。

  「總爺,再打下去,咱們弟兄就剩不下幾個活著的了!」

  一個跟張有才關係較好的傢伙湊到他身邊,低聲祈求著,他是從來沒打過這樣橫屍街頭的硬仗,即便最後真能破城,又有幾個人能搶到銀子,聽說皇城比內城這裡防禦力度還大。

  「閉上你的烏鴉嘴!」

  張有才提著刀,惡狠狠地訓斥著,作為把總,當然知道自己部曲的傷亡情況,可後面有游擊的親衛隊督戰,誰敢不上?打得過得打,打不過也得打。

  他早就看出來這仗打不贏,可自己說了又不算,妄自動瑤軍心之人,難保會被上峰宰了以儆效尤,誰都不會觸那個霉頭,還是硬著頭皮上吧。

  楊大樹見到張破嘴這邊情形,便也催促著手下準備進攻,順便過來一探虛實:「你這還剩多少人?」

  「不到四十!」

  「俺那也差不多!」

  「破城之後分錢的就少了!」

  「嘿嘿!誰說不是呢!」

  想的很美,真做起來就比登天還難了,怎麼破城?

  破完內城再破皇城,連克兩關之後,只怕活下來的人都屈指可數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覺得那座銀山距離自己越發遙遠,再打下去就要琢磨怎麼跑路了。

  「轟……」

  就在這時,周遭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猛烈爆炸聲,洶湧異常的烈焰在電光火石之間快速膨脹開來,將數名還渾然不覺的士卒一口吞噬。

  等到焰火褪去,濃煙消散,只剩下燒焦的土地和被炸得散落的殘肢,僥倖活下來的傢伙也是在口吐鮮血,躺在發燙的地上嗚咽著難以言語。

  挨炸的人馬正是「三不會」的部曲,他本人連腦袋都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跟被火烤過一樣,頭髮變成黑色的膠狀物粘在頭頂,猩紅色的外翻表皮更是冒著青煙,。

  「救……救~我!」

  顫抖著緩緩抬起一隻手,還在祈求同伴的救助,可沒等伸到垂直於地面的高度,便無力地垂了下去,整個人也斷了氣。

  「跑啊~!」

  見到把總一命嗚呼,手下的士卒們更是魂不守舍,被人一喊便像沒頭蒼蠅一般四散奔跑起來,再留在這裡那就是個死,還是被活活炸死的。

  他們不想被炸得斷手斷腳&外焦里嫩,銀子可以不要,但命可不能就這麼丟在京城,去特老木的皇城,爺不賠你們玩了,你們自己去打吧!

  「站住,不准後退,不然就放箭了!」

  游擊將軍郭炳峰帶著親衛隊就在後面壓陣,但凡有人敢臨陣脫逃,就要就地正法。

  「我去你……」

  「三不會」的手下不管那個,繼續往回跑。

  「放箭!」

  「嗖……」

  「噗~!」

  雙方只有十餘米的距離,很容易射中,逃兵們紛紛中箭,連連發出慘叫,有的更是直接開始反戈一擊,與郭炳峰的親兵開始對射。

  「放肆!你們都給本將退回去攻城!否則殺無赦!」

  郭炳峰騎在馬上大聲怒斥這些逃兵,要是不及時加以遏制的話,那就會引發大規模的叛亂,致使前功盡棄,他們也將從這裡敗逃出去。

  「啊……」

  一支突如其來的冷箭陡然射中郭炳峰,讓他更加惱火,還想觀察是哪個膽大妄為的崽子如此行事,結果在馬上四下打量的時候又中了一箭。

  索性郭炳峰披掛整齊,而且對方射來的兩箭都沒有命中要害部位,游擊將軍並無性命之憂,可手下已經彈壓不住了。

  「弟兄們!橫豎都是死,砍翻他!」

  親兵們見到將軍中箭便慌了神,而對方這二十來人卻激發了鬥志,快跑兩步便與其混戰起來。

  「大哥,如何是好?」

  三不會已經死了,二麻子也害怕繼續打下去會一命嗚呼,只好找大馬勺商量接下來何去何從。

  「……干他老木!上!」

  大馬勺見到眼前的狀況,又想了想自己手下的這點傷兵,便咬著後槽牙狠了狠心,決定賭一把。

  從總督大帳救出來的三弟卻死在了城根地下,這讓大馬勺無比的心痛,而且死的更加讓人難以啟齒,從「違抗軍令」變成了「犯上作亂」,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眼下還有兩條路,殺翻郭游擊,奪路而逃,抑或是用他的人頭去找勇衛營投誠,怎麼也能撿條命,說不定得到太子寬宥之後便能將此前的罪過一筆勾銷了。

  殘暴不仁的郭炳峰已經眾叛親離了,大家也就沒必要給他賣命了,也就他的那顆向上人頭還值點銀子,莫不如砍了收來作為自己贖身的寶貝!

  到了這副田地,再不跑就要被人家包圓了,求生本能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不管是游戎、參戎還是協戎,哪個敢擋路,那就砍了誰,他們只認活路,不認活人。

  三部加起來仍有上百人,郭炳峰的親兵抵擋不住,且戰且退,等參將索岩聞訊帶著三十名親兵趕來之時,已經被殺得不剩什麼了。

  「爾等欲要造返?」

  索岩用刀點指首位的一伙人,郭炳峰手下的四個把總他都認識。

  「哈哈哈哈!參戎此言差矣!參戎攻城不是造返,我等又何來造返之說?」

  大馬勺才不信那套說辭,要造返你也是頭一個,偷襲孫總督的罪名你是逃不掉的。

  「那便好,爾等只要轉身攻城,本將便既往不咎,該分的銀子,一兩都不會少!」

  要安撫眾人還須剛柔並濟,要是一味的強壓只會適得其反,索岩還不想被部下給擒殺了。

  「參戎說笑了,如今內城未破,勤王大軍正在圍捕京營,咎與不咎都不是參戎一面之詞了,若是我等提參戎之頭去向太子殿下請功,太子也會既往不咎吧!」

  沒抓到游擊,換成參將那就更好了,官腦袋越大,洗脫罪責也就越容易。

  大馬勺將手背到身後,向旁邊的親系打手勢,讓大家做好偷襲的準備。

  既然參戎可以帶人去偷襲總督,那自己這個把總也能照搬過來嘛。

  「你……」

  索岩沒想到內城防禦如此嚴密,而郭炳峰的手下又這麼奸猾狡詐,這次可是失算了。

  內城無法攻破,手下這群好惡勞役的兵痞又不聽號令,甚至想反攻倒算,真是豈有此理。

  「參戎,您瞧,協戎從那邊來了!」

  論起大兵打仗,大馬勺遠不及索岩,可比較耍滑逗心眼,那他們這下三濫的本事就可以發揚光大了。

  一招聲東擊西就讓眾人不自覺地扭頭向大馬勺點指的方向張望過去,看看協戎丁健是否會帶兵前來。

  「動手!」

  等索岩也心生疑惑地略微扭頭之時,大馬勺急喝一聲,身邊的弓箭手便射箭。

  「啊……」

  索岩用餘光瞥見了大馬勺的異動,可動作太快,沒等親兵反應過來,利箭已經射向這位參將。

  「沖啊!砍了參戎去請賞!」

  大馬勺怒喝一聲,帶領眾人開始衝殺,上百士卒打算一鼓作氣,圍殺自己的上峰。

  索岩肩膀中箭,見狀不妙,撥馬就逃,親兵見到主人無心戀戰,自然也沒理由留在這裡,便跟在索岩屁股後面一起逃命。

  「該死的!又跑了一個!」

  郭炳峰跑了也就算了,遇到半路殺出的索岩,本想碰到條大魚,結果到嘴邊卻給溜掉了,大馬勺一拍大腿,懊惱至極,沒了請功的物件,就只能先帶著手下混出城去,再做計較了。

  副將丁健麾下的兩個參將孟山與索岩所部的情況相差無幾,索岩部已經譁變,完全無法彈壓得住了,孟山部則乾脆不聽指揮,組團經外城西南的廣寧門向城外撤退了。

  何偉見狀也不敢耽擱,他的半個神機營裝備地都是火器,適合野戰與轟擊城頭,卻不宜登城拼殺,以鳥銃的裝填速率,在近戰的時候,打完一次,就是燒火棍子了。

  於是何偉便也下令部下儘快撤退,萬一被勇衛營察覺,就要被咬死了,黃闖子久經戰陣,說不定還藏有一支奇兵,準備在關鍵時刻使用,可不能成為黃闖子的刀下鬼。

  聽說要跑路,神機營的士卒連攻城的重型火銃也不要了,這麼笨重的武器帶著就是累贅,大家爭先恐後地開始往城外跑,把總、千總的號令都無法執行,撤退直接變成了潰退。

  五軍營在前面死傷那麼多人,在後面開火的神機營當然清楚,繼續打下去,就要輪到他們衝鋒陷陣了,他們裝備的多半是鳥銃,傻子才會用這玩意去與城頭的勇衛營死拼呢。

  為了搶在五軍營扯完之前跑路,讓殘餘的兄弟部隊殿後,神機營便大規模的開溜,導致撤退場面變得無比混亂,各部互相制肘,謾罵、推搡、叫號、拔刀相向的比比皆是。

  「總戎,賊兵跑了!」

  劉峰拿著望遠鏡看得清楚,外城那邊黑乎乎的一大片,人頭攢動,戰馬嘶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們如此這般。

  「……是啊!」

  黃得功還在納悶,怎麼快到決死一戰的時候,京營卻單方面的跑路了呢?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總戎,末將願意先行過去打探一番!」

  為了給死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游擊郭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甘願充當排頭兵。

  「不忙,先觀察再定奪,謹防中了賊兵之詭計!士卒經過連番血戰,身心俱疲,欲要追擊,絕非易事。再說城外有騎兵子營與孫武衛的秦兵,那群叛逆焉能從容撤出畿輔地區?」

  付出了如此代價,萬一不慎被京營殺了個回馬槍,繼而攻破內城,此前的固守豈不成了笑話?還是穩妥起見為妙,等確定賊兵已撤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