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8章 抗命

  長沙府茶陵州知州衙門三堂內,長沙府的幾個地方官正聚在一起議論最新的吏部行文。

  益陽縣知縣唐通臨拍了拍椅子扶手,說道:「如今的京官不做也罷。這個吏部行文,本官當真要掂量掂量。」

  茶陵州知州丁又貴打開了唐通臨的吏部行文,看了看,說道:「奪了你的知縣官位,讓你去京城做禮部郎中?」

  唐通臨拱手朝南京的方向虛虛一拜,說道:「史兵部犧牲以後,這大明已經不成體統。李賊賊膽包天,竟然一次性屠殺一千一百多京官。我大明素來以士大夫和天子共治天下,誰料如今京城的士大夫竟被李賊屠殺殆盡。」

  「人神共憤,國將不國!」

  「正因為朝中大臣幾乎被李植殺光,所以天子才從地方上徵調我等補缺。」

  「但這缺可是好缺?如今李賊守在京城旁邊的天津,隨時可能衝進京城再殺朝廷大臣。朝堂上的文官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每日戰戰兢兢。與其說是官,不如說是仆,哪裡還有往日的一絲體面?」

  「這樣的京官,不做也罷。我寧願在益陽縣做一個七品知縣,牧守一方,也絕不進京做這毫無尊嚴的京官。」

  丁又貴問道:「唐知縣,你準備不聽這調令?」

  唐通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顯然,他要看看其他人的意思。要看其他人是如何反應的,和其他人同進同退。

  半響,醴陵縣的知縣吳知敢說道:「唐知縣說得沒錯!」

  「如今的京官不比從前。從前時候,京官掌握天下大權,隨便一個郎中都可以左右地方上的事務,財源滾滾。那時候大家搶破頭做京官,視京官為中樞顯貴。」

  「但如今天子在京城變法,設了法庭。隨便一個平頭百姓看京官不順眼,都可以以民告官把官司打到法庭里。那些京官一個個就像是被人用籠子關了起來,連小民都不敢得罪,前怕狼後怕虎,哪裡還能賺銀子?」

  「更可怕的是李賊!這李賊在京城布置了大量的眼線,比天子的東廠番子還厲害。一發現京官的失職小事,輕則上奏天子讓皇帝懲罰,重則自己帶兵入京殺人。這就好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京官又在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如今的京官,當真是只能每日忙碌公務,一錢銀子都賺不到。」

  「我在醴陵做知縣,逍遙快活,和地方上的士紳往來交往,自有其中的好處。我又何苦聽這吏部的調令,去京城做那奴僕一般的七品京官?」

  眾人聽到吳知敢的話,對視了一陣,都忍不住點起了頭。

  吳知敢說的是大白話。

  如今江南的地方官在地方上還能貪污受賄賺銀子,幫助士紳欺壓百姓。但是進了京城,就真的一點自由都沒有了。天子的法庭和李植的屠刀同時約束著京官,沒有一個人願意去京城受那樣的罪。

  善化縣知縣往前坐了坐,說道:「只是這吏部的行文白紙黑字,我們能不聽麼?」

  益陽知縣唐通臨說道:「前番江北軍控制江南時候,吏部的調令、戶部的文書沒有一個人聽。大家都在江南聽史兵部的,天子的聖旨到了江南都不管用。」

  「現在江北軍雖然敗了,但天子的新軍同樣全軍覆沒。天子憑什麼控制江南?我就是不聽調令,天子又能奈我何?帶兵來抓我們?就憑京城那兩萬新軍?」

  唐通臨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而且,這不是入京做奴僕一件事情。」

  「史兵部在的時候,江南不聽天子管轄。如今江北軍兵敗,天子就大肆從江南徵調官員,這實際上是想重新掌握江南。如果這次天子的徵召沒有遇到阻礙,恐怕天子就會得寸進尺,下一步就是在江南施行均賦惡法了。」

  聽到唐通臨的話,幾個同樣收到吏部調令的文官都眉頭一皺,陷入了沉思。

  唐通臨說得沒錯,天子如今打敗了江北軍,是肯定會嘗試在江南施行均賦新法的。

  如今天子沒有了京營新軍,江南士紳沒有了江北軍,但是地方上的軍鎮衛所還是聽文官的,總體說起來士紳的力量還是強過天子。

  此時若是向天子退讓,士紳的均賦權恐怕就要全部失去。

  文官和士紳們雖然沒有了江北軍,但仍然有巨大的影響力,可以左右地方上軍鎮的行為。這樣的情況下,文官們豈能甘心受天子擺布?

  眾人都沉思起來。如果地方上的文官不聽調令賴在地方官的位置上不走,天子會怎麼反應?

  發東廠番子來抓人?恐怕番子們還沒走到湖廣就被地方上的士紳和地方軍弄死了。

  以前萬曆朝征商稅,錦衣衛到江南抓抗稅的商人都被百姓們打得連夜逃走。如今朱由檢均田賦,這是要江南士紳的命,靠幾個東廠番子怎麼可能成事?

  唐通臨說道:「罷了,我唐通臨便帶個頭不聽這調令,我看天子如何處理我。」

  茶陵州知州丁又貴撫著鬍鬚說道:「唐知縣高風亮節,挺身而出,我輩佩服!」

  「不過我看諸位不需擔心。我們不是幾個人挑事,而是和其他的文官們同進同退。湖廣一省襄陽府、寶慶府、鄖陽府被天子徵召入京的地方官們都寫了信給本官。他們都說他們準備不聽天子的調令,繼續在江南做官。」

  眾人聽到這句話,眼睛一亮。

  果然,在天子和文官們爭奪江南控制權的關鍵時刻,文官們還是能團結一心,一起抵抗天子,抵抗均賦惡法的。

  唐通臨哈哈大笑,彈了彈自己的烏紗帽,說道:「如此一來,我等倒是不懼天子。天子遠在京城,手上沒兵,如何越過幾千里掌控江南?」

  丁又貴說道:「不過此時此刻,老夫擔心的不是天子,而是天津的李植。」

  「李賊此次南征北戰大獲全勝,此等關鍵時刻,他會不會站出來用軍隊支持天子?」

  唐通臨笑道:「知州大人多慮了!天子和李賊並不和睦!」

  「我聽京城的人說,天子那日在午門上匆匆說了幾句話,李賊就灰溜溜地回天津去了。天子表面上賜了李植尚方寶劍,實際上對李賊擅殺大臣十分惱火,連一頓宴席都沒有賜給李賊。」

  「實際上,如今天子和李賊之間彼此提防。我聽人說,當時李賊要上午門城樓,李植身邊的武將們如臨大敵,生怕天子當場拿下李植。」

  眾人聽到這句話,一個個眼睛一亮。如果李植不支持天子,天子根本沒有實力控制江南。

  知州丁又貴沉思了一會,也笑了起來。

  「如此說來,老夫倒是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