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基隆見聞(三)

  漫天散星已經向南,夜色如水。

  喧囂了一整天的基隆城變得沉寂了下來,只有街道上的燈火,和巡邏走過的士兵、巡警們依舊忠於職守的為這座城市擔負著守衛者的角色。

  院落里,牆角的幾株芭蕉樹巨大的樹葉在微風之下沙沙作響,充當著最好的催眠曲。

  在幾個房間裡,傳來了或是高亢,或是低沉,或是細微的鼾聲和夢囈聲。

  但是,天字一號房的鄭芝龍卻是睡不著,幾番輾轉反側之後,只覺得屋子裡有些氣悶,索性披衣起身,到院落里乘涼。

  「大哥!」

  那青衫樹樹影里,鄭芝龍的一名親衛同樣是夜不能寐。

  見鄭芝龍走了過來,急忙站起身來行禮。

  鄭芝龍被這突如其來呼喚一驚,下意識轉頭過去。

  「二弟?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名親衛不是別人,正是鄭芝龍的二弟鄭芝鳳。

  看到二弟偷摸著跟來,鄭芝龍不由得大怒:「我不是讓你守在廈門,誰讓你過來的!」

  「大哥,咋們三兄弟這麼多年來都是同生共死,現在三弟被抓,我這個二哥豈能不來,甭管這基隆是啥子龍潭虎穴,我們三兄弟一定能闖過去!」

  見到大哥生氣,鄭芝鳳趕忙擺出自己的一番言論。

  事已至此,鄭芝龍也不好追究,只罵了幾句,然後問道:「今日之事你瞧見了。」

  鄭芝鳳面露苦笑,無奈著點了兩下頭。

  在豐泰樓,聽那些匠師講述了秦浩對於農民手中的餘糧收購制度,基隆軍採取三倍市價收購的制度來保證農民的利益,雖然用工業劵來支付很大一部分,但是,這工業劵在鄭芝龍的這些原本的海商眼中,便是如同江南鹽商通過糧食換取的鹽引一樣。

  屬於有價證券!

  普通百姓可以用這些工業劵到「秦漢商號」去購買自家需要的各類物資。

  這無形之中便在市面上有著數百萬流通的資金,給基隆軍手中的各個工廠提供了強大的購買力。

  通過對農業進行補貼的政策手段,為工業產品製造了市場。

  而不是像大明那樣,用食鹽這種國計民生的必需品來換取邊防需要的糧食布匹馬匹的各類物資。

  這種飲鴆止渴的方式被基隆目前採取的這種方式甩下了不知多少條街!

  不過,秦浩的這個辦法,也是經過了數百年無數政府經驗教訓換來的。

  政府通過高價收購農民手中的糧食,低價賣到市場上,進而達到穩定市場、穩定社會、穩定農業與農村、提供和製造工業產品市場的目的。

  而在天朝建國之後數十年一直都是執行的這種高價進、平價出的政策,國家擔負著穩定糧價、穩定農村的角色。

  這樣的做法,是三百多年前的商人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緣由的。

  他們本能的覺得,這絕不是往街上撒錢式的白痴做法,但也絕對不是所謂的德政,這其中的奧妙。

  只怕是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鄭芝鳳,你覺得這錢品相、成色如何?」

  鄭芝龍將手中握得溫熱的一枚基隆銀元遞了過去。

  不料,鄭芝鳳一陣苦笑,張開手掌,掌中赫然是產子基隆的一枚銅錢。

  「咦!二弟!英雄所見略同!」

  這銀元、銅錢不論是銀料、品相、質地、甚至重量,都不亞於洪武的銀錠和永樂元年發行的永樂通寶。

  比起時下內地流通的各種跑馬銅錢、私自鑄造的沙殼子私錢要強盛百倍。

  兩枚並排擺在石凳上,借著牆外的燈火、頭頂的月光,二人細細的觀察這兩枚不同規格的銀錢。

  一枚是豐泰樓找回來的零錢,另外一枚,則是鄭芝鳳在街上買基隆城流行的各種話本、書籍換回來的零錢。

  從不同渠道來的兩枚銀錢,上面的銘文、圖案、同樣的清晰,在二人手中各自掂量了一下,除了重量不同、顏色有異外,其他的花紋、樣式別無二樣。

  「咱們鄭家也曾經自己開爐鑄錢,我也曾經到過江南官家的鑄造局去看過,方才想了半天,死活也想不出這麼整齊精美的銀錢,是如何大量鑄造出來的?」

  鄭芝龍的臉上,透過樹葉的疏影,鄭芝鳳可以清楚的看到滿臉的落寞。

  這也難怪,同原本的海商見識過的西洋銀幣相比,基隆銀元明顯做工比西洋銀幣精緻的多,真不知道是怎麼鑄造出來的。

  正面是漢字大寫的壹圓,背面是一朵菊花,菊花花瓣絲絲分明,然後菊花上面寫著基隆鑄幣廠,下面寫著某年鑄的字樣。

  這麼精緻美觀統一的銀元,到底是怎麼鑄造出來的,鄭芝龍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基隆銀元不但品相美觀,更加要命的是成色極佳,遠勝大明戶部的足色紋銀,即便是內帑的細紋銀的成色跟這銀幣比起來都頗有不足。

  「大哥說得極其有道理。不過,今日我同這客棧的夥計聊天。無意中窺得了一樁事!」

  鄭芝鳳的話雖然不大,卻如一個炸雷在鄭芝龍的頭上響起!

  他警覺的四下里望望,院子裡除了夜風吹來撫弄樹葉的沙沙聲,並無別人。

  他一把抓住了鄭芝鳳的手,急迫道:「快說!你知道了什麼?!」

  「回來之後,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甚咱們吃得牛肉、豬肉、魚、雞等物如此便宜,便與客棧的夥計們攀談,他們告訴我說的,這其中的關竅。」

  據夥計們說,魚蝦類的水產品。除了因為基隆瀕臨海洋,有無數漁船日夜捕撈之外,更有稻田養魚、養鴨的法子為廣大農戶所用。

  「除了養魚養鴨之外,更利用天時,實行間作。先種菜籽,菜籽收成之後,菜籽用來榨油。余者用來肥田。差不多每畝田每年可以收穫至少百餘斤菜油!這也就是為何各處可以看到如此多的油簍、用油如用水的菜餚緣故!」

  「這個?」

  鄭芝龍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鄭芝鳳通過客棧夥計們的嘴,從中套取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原來只是基隆如何種田養魚榨油的法子!

  這法子不能說沒有用,只是在烽煙遍地到處是災荒流民的內地是無法實現的。

  且不說北方,便是號稱是湖廣熟天下足的湖廣地區。如今也是有各式各樣的流民、流寇往來出沒。

  各地的鄉紳宗族,紛紛結寨自保。每日裡想得便是如何在這亂世中活下去,那裡還有心思搞什麼稻田養魚?

  「除了農戶家自己養魚養牛養豬之外。基隆更有所謂的專業養殖戶之稱,此輩不種田。只管養殖雞鴨鵝豬牛魚等物,多者有養殖數百頭豬牛,甚至上千頭之人。

  此輩之上,更有各大官營或者是商人開辦的養殖場,養殖規模更在專業養殖戶之上數倍不止!鄭芝龍可知,這些養殖豬牛魚雞之人,手中的一件法寶是什麼?」

  「是什麼?難道他們能夠撒豆成兵不成?」鄭芝龍打了個哈哈,不覺有些睏倦,但是出於習慣,他還是強忍著睏倦之意,打算聽這鄭芝鳳把話說完。

  「雖然不能撒豆成兵,卻也能讓牲畜魚類雞鴨長得快些、長得壯些、肥些!」

  鄭芝鳳起身離開,少時從自己房間中取回一物遞給鄭芝龍。

  「大哥您請看,我說的便是此物。」

  鄭芝龍滿腹狐疑,不過倒是絲毫不覺得睏倦了。

  他仔細打量著手中這棵有將近一人高的植物。

  「這是何物?」

  看著這一人多高的植物,莖葉繁茂、質地鬆脆。幾個斷口處還微微有些甜味散發出來。

  「這東西在這裡被喚作玉米草。和咱們今日吃得兩樣面的麵條中所用的玉米是同樣的字。不過卻與那玉米不是一回事,這東西是牲口的好糧草!」

  賣弄了一下見聞之後,鄭芝鳳頓了頓,繼續為鄭芝龍講解自己得來的情報。

  「這東西馬、牛、羊、豬、魚、雞、鴨、鵝都喜食。且再生能力強,每年可以刈割七八次之多!每畝草田可以出產莖葉數萬斤!而且不挑田地,房前屋後,鹽鹼地都可以種植!略略剁碎些便可以投到水塘之中餵魚!」

  「每畝田可以出產數萬斤?」

  這個數字著實是嚇了鄭芝龍的一跳!

  就算是一直縱橫在海上,對於草原上的事也不是一無所知,這大概青草的出產數量多少有所耳聞,好的草場一畝不過數百斤或是上千斤。

  這樣的草場已經足以引起部落之間的戰火了,當年的草原上強橫一時的蒙古貴族葉赫那拉氏不就是因為這點破草才弄得族滅的嗎。

  「這東西是從哪裡弄來的?」

  鄭芝龍的緊緊的握著那顆玉米草,聲音有些變形,低聲向鄭芝鳳喝道。

  「據那夥計說,是半年前,秦浩讓海軍某個西夷將領帶回來的,據說是從據此地數萬里之外的海外出產。

  端的是好東西啊!

  撒下去種子,願意照看一下就管管,不願意的話,就任其自己生長。出芽之後三十五天長到二尺左右時便可以收割,每年每株可以收割個七八次。大約一年四季都可以。

  半年內。這玉米草便被秦浩推廣到了基隆各地,所以。這基隆才有如此便宜的肉食!」

  「客棧的夥計還說了,在城外,客棧老闆也種了些玉米草,養了些牛羊、雞鴨鵝之類的。差不多每畝鮮草可飼餵羊五十隻上下,或者雞鴨鵝五百隻。若是換成牛馬的話。。。。。。」

  「砰」的一聲,鄭芝龍一把握住了鄭芝鳳的手腕子,「二弟,莫要再講了!」

  他站起身來,睏倦之意早就被他丟到了爪哇國去了!

  興奮的鄭芝龍不住的往來在院子裡踱步。

  一畝田能夠養活五十隻羊,那養活幾匹馬是沒有問題的!

  遼東有的是空閒土地,大明邊軍又是以騎兵、馬隊為主要作戰力量。若是將這玉米草的種子和種植方法弄到手,再轉賣給朝廷。

  哈哈!我的天爺!這草便不是草了,每一根草葉都是金條啊!

  到時候升官發財豈不是輕而易舉!

  「海鹽!銀元!玉米草!」

  他一遍又一遍在口中不住的重複著這三個詞彙。

  原本鄭芝龍只以為這基隆只有海鹽一樣值得稱讚的,如今看來倒是他小覷了別人。

  秦浩!這個人不簡單啊!

  鄭芝龍眯著眼睛,深邃的瞳孔放出異樣的精光。

  「就算是把帶來的銀錢都花了,也要把這三樣點東西都弄到手!至少也要弄到兩樣!」

  慢慢的停下了快速奔走的腳步,鄭芝龍打定了主意,轉身望去,鄭芝鳳依舊站立在一旁。

  「芝鳳,你覺得我們還要不要和此人作對?」這幾日觀察下來,鄭芝龍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先不說打不打得贏,自己的三弟可是在人家手中,要是到時候人家殺了三弟祭旗,這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

  鄭芝鳳看出了大哥心中的顧慮,沉思片刻後,道:「大哥,咱們原本就是商人,這海上貿易做的多,要是和這裡搞好了關係,豈不是一本萬利。再者,要是繼續幫江南那群鹽商打仗,就算最後打贏了,他們還是能分咱們一杯羹咋的。」

  以東林黨為首的江南鹽商,要不是家族企業、傳兒傳孫;要不就是師徒、師生關係,代代相傳;旁人想要插手難於上天,吃不得好。

  鄭芝龍琢磨了片刻,覺得有理,再加上二弟的支撐,心中的鬱結也散了:「好!那咱們就只管做生意,其他的我們就不管了,江南鹽商的事就讓他們自個去處理,我反正是解決不了。」

  「大哥高見!」

  翌日,鄭芝龍端著一大碗羊肉米線,上面紅艷艷的滿是辣椒,他美滋滋的往米線上澆了一勺醋,西里呼嚕的吃了起來。

  幾口米線下肚,這才轉過頭來面對著站在院子裡的一眾親衛。

  「今日交給你們一件差事,出去之後無論是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制度也好、故事也罷!只要你覺得這事情有點意思,回來之後把它寫成文書,把你的看法都寫在上面!」

  鄭芝龍要收集這些不是為的別的,他就是想知道這基隆城到底有多少神秘之處,他回去之後好合計合計,咱們廈門城也來這麼一套。

  待到侍衛走後,鄭芝龍轉頭看向一邊正在品嘗著皮蛋瘦肉粥的鄭芝鳳,念道:「二弟,今日無無論如何要見到秦浩,這是死命令!」

  看到大哥臉上一副鄭重摸樣,鄭芝鳳就知道這是動真格了,放下青花大碗中那細滑潤肺的香粥,滿臉生無可戀的出門。

  這秦浩也是,他們都來了好幾日了,也不接見,這錢都準備好了,除了吃飯還真沒地方花去,難怪大哥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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