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痛罵王徵(下)

  咚咚咚……

  營外,鼓聲如雷。

  三原縣正在遭到王三的軍隊進攻,秦王府的軍隊,已經在三原縣的外圍等著,所以王三也不敢全力派遣軍隊強攻,還需留待一批人馬策應。

  這裡的地形,實在是太窄了,要不是現在是冬天,只怕灘涂和水道,能讓他腦疼。

  因此留給王三進取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開春之後還拿不下來三原縣,那他就只能圍而不攻。

  騰出兵力去馳援鳳翔府,嘗試繞道偷襲。

  但這也意味著王三需要付出巨量糧草,甚至可能是北路糧道受到威脅。

  稍有不慎代價巨大。

  因此現在王三正在調集銃炮,命令後方趕緊趕製,甚至連投石機都弄上來了,專門做了一種鐵皮瓜,裝填大量火藥,然後在攻城的時候,丟上去砸城頭空爆。

  萬一炸開了城頭的防禦,或許可以加速進軍。

  而與此同時,王徵跟著和岳和聲聊了一陣,才算是弄明白了岳和聲究竟在幹什麼。

  岳和聲修改出來的教義,對於宗教的應用,是很典型的儒家士大夫思維。

  他跟張志和的西王母不是一種言論,而是將佛教的過去、現在、未來融了進來。

  過去至一、現在至聖、未來至公。

  然後除了唯一神之外,就是天使的名諱,什麼加百列全部改掉。

  不是基督體系,而是典型的漢家體系。

  岳和聲選取了古往今來十二主將。

  然後將他們名諱一一替換,其中也包括了岳和聲的「先祖」岳飛。

  不管是往臉上貼金也好,還是選擇別有根由也罷。

  這十二個人,絕對符合儒家傳統觀念。

  這麼一搞,王徵看得眼皮狂跳,怒氣幾乎上涌,但接下來岳和聲又道:「還有滅世傳說,比天人感應還不如。

  洪水,難道不能疏浚來解決?就一定是水過來,所有人都會被消滅嗎?

  感覺不靠譜,你們編纂的時候,好歹也考慮一下咱們華夏人的傳說,怎麼看都覺得小家子氣。」

  王徵張了張嘴,然後閉嘴了。

  沒錯,王徵其實也能感覺到,西邊傳說的小家子氣,有一種動不動就會死的可笑。

  「但,你不寫忌邪嗎?」王徵問。

  忌邪就是排他,不准祭拜異教,而岳和聲這邊通篇沒有寫這玩意兒。

  岳和聲古怪看著王徵道:「你信這玩意兒的時候,難道真的不拜祖先?不敬天地?唯一神有了具現,就等於有了局限。

  中庸你難道不讀了?」

  王徵咯噔一下,岳和聲眉頭緊鎖:「不該呀,你不是三甲進士?好歹也是進士,怎麼為官這些年歲,你的思緒活絡不起來了?」

  岳和聲看他沒說話,不免嘀咕道:「看來王三說得對,宗教也是有高級低級之分。高級能活絡人腦、歸正澄心,低級只能愚弄信眾、蒙昧百姓,將人徹底變傻。

  既然都是變傻,天主教還要收十一稅,與其讓這些外來者從咱們口袋裡掏銀子,不如咱們自己掏來造養濟院、義莊、善堂、蒙學。

  好了,我大體知道怎麼做了,也就不打攪了。」

  岳和聲起身,突然想到了什麼對王徵說:「自古,敬鬼神而遠之,今時當因信稱義,切莫不可自拔。」

  王徵看著他走了。

  過了一會兒,張志和來了,遞給他一本教義,讓王徵品鑑一二。

  王徵只是翻看看了兩眼,然後立刻合上。

  景教曰:天下平等。

  就這四個字,直接讓他徹底繃不住了。

  結果往下看,王徵是越看越頭疼,張志和手裡的,根本不是基督,而是大同版白蓮教。

  王三的大同論,確實提到了平等。

  但鑑於這個時代特殊性,王三隻是稱人格平等。

  他也只能走到這一步,因為往下走,對於統戰工作不利。

  尤其是軍銜、軍餉、百姓思潮,解放也得一步步來,所以王三推人格平等,但對於身份地位則提出「奮鬥必有收穫」的華夏夢。

  但如果是宗教的話,那就沒有必要這麼淺顯了。

  直接四個字,天下平等。

  天之下,眾生平等。

  至於皇帝在不在列,景教這邊寫:天授天子牧天下。

  也就是說,天子是神,不是簡單的人。

  那天子就從這套體系內跳出來了。

  看完之後,王徵已經沒了反對的氣力,只是提出了幾個不對的點,將張志和打發走了。

  然後一連數日,他都跟岳和聲指點。

  至於張志和,隨便打發了。

  因為岳和聲這一套,才是王徵能接受的,雖然儒佛要求多,世俗化程度高,並且在王三的要求之下,岳和聲在這裡頭弄出了:「農工商皆民本,士民役皆等同的概念。」

  基本上寫完了這一套,王徵的心才算是放下來。

  被漢化了就漢化吧,至少能接受,不然真的看張志和那一版,他肯定會頭大。

  又是一天,王徵剛起來吃了點東西,然後就聽到鼓聲,他知道攻打三原縣又開始了。

  「王徵,大王宣。」

  王徵被喊了一聲,微微一愣,然後趕緊去找王三。

  此時的王三,正在軍營口的望樓,舉著望遠鏡,看著戰鬥。

  三原縣的防禦力,真的不是蓋的。

  南邊的西安府知府馬維因,親自統帥六千人,現在已經將木橋控制,然後南北同時布陣,紮營。

  直接在三原縣徹底變成「兩座」營壘。

  單純打下一座是沒用的。

  需要同時兩座一起打下,不然一定會遭到偷襲,掎角之勢成了,三原縣難打了。

  王三皺眉放下望遠鏡,王徵也爬上來望樓,然後行禮:「大王尋我。」

  「嗯。」王三頓了頓道,「孤看你這段時間也是忙碌指點意見,多少也是學到了些,以為如何?」

  王徵頓了一下說:「祖宗傳下來的,多數都是好東西。」

  「但也要推陳出新。」王三手指敲擊著望樓的柱子,「聽說你曾跟孫元化,徐光啟探討天文地理,兵造銃炮?」

  王徵抬起頭,盯著王三:「原來,三爺的心思,一直都是這些嗎?」

  「對,順道罵罵你。」王三笑道,「很久沒罵讀書人了,尤其是數典忘祖的傢伙。」

  王徵臉頰微微抽搐,沒想到王三居然這麼直接認下來了:「但在下不出仕。」

  「誰說你是出仕了?」王三白了他一眼,「雖然我這裡還是推行農工商本業,但你也知道,暫時來說我手中的官吏不足,所以直到現在明廷的戶籍制度,還沒徹底瓦解。

  從現在開始,你被征為匠戶了。

  去造銃炮,或者造不出來按軍法處置,都可以隨你選擇。

  當然,匠戶被征為軍工,會算功勳。

  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家人想想,明天開始我要整編三原縣四周的土地,組建農場。

  農場一旦建成,徒刑都會改去農場幹活。

  你家屬於大地主成分,一家老小還得去贖罪幾年。

  農活很勞累的,我可不覺得你家老小能扛得住。

  越早立功,你越早脫身。」

  王徵黑著臉道:「大王,如此折辱讀書人,難道不怕天下皆反?」

  「都說了,我是新順王,我帶來更新的道理。」王三呵呵一笑,「士子是殺不完的,而且我在黃龍山內有很多學校,學子每年都會培養出幾百個,再加民間勞作之後,總會有反思成功的讀書人,他們也會加入。

  在我這裡,官吏一體,十八歲之後,秀才就能入職為吏,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

  雖然還沒辦法完全應對革新,但按照明廷的規矩慢慢演變,還是能做到的。

  因此,明廷世宦反我,反而是給我清算的正當性。

  好事。」

  王徵的怒火,徹底散了。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這種爭奪道統的人。

  是真的狠!

  他要的從來不止天下,更有天命!

  天命從董仲舒之後被更新了數次,終於到了明季,開始了新一輪更新了!

  王徵作揖道:「在下明曉,願意配合。」

  不配合也沒別的辦法,王徵有點擔心王三下死手,會弄死他全家。

  至於死節,他已經被王三罵了一路數典忘祖了,心理底線已經被拔高,哪裡還會隨便選擇死。

  更何況他心裡還堵著有一口氣,他就不信了,未來還沒有機會重新正名「天主教」。

  早晚把篡改得亂七八糟的教義,重新正本清源!

  定叫王三的盤算,功虧一簣。

  王三笑著讓人帶走他,用了這麼多口水和盤算,總算是將王徵逆反心拉起來了。

  只要王徵不選擇死節自盡,那就成。

  對這種倔脾氣老頭兒,還是激將好用。

  至於王徵會不會通風報信給明廷,王三其實不在意,現在的王徵還沒徹底走火入魔,而且還是那句話,現階段的天主教,太素了。

  底蘊不夠,很難直接影響王徵的抉擇。

  要不然,王徵最後也不會選擇在李自成攻破北京之後,在儒家的大節和基督的十誡之中,選擇了大節,還是自盡。

  天主可是不准自殺的!

  至於現在,他只是對於王三的鄙視和不屑感到逆反和憤怒。

  這都是老頭們的通病,思考速度緩慢了很多,對於變革接受程度也慢很多。

  王三就是選擇這一點,先刺激他,接著罵他一頓,然後叩下他,接著拿張志和跟岳和聲寫的教義輪番勾引他,讓他奉為圭臬的教義,被兩個外行人,指手畫腳,胡作非為,不斷讓他思考,讓他不得不冷靜下來,然後找機會重新糾正。

  這三板斧搞完,就是王三給他找點事情做,讓他儘可能降低胡思亂想,讓他專注無關教義的事情上,然後再通過工匠每七日一次「戲劇表演」、「每半月一次大同論研討會」,不斷沖刷他。

  宣傳,王三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