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曹牛入府谷

  王三這邊整頓著韓城。

  北方,經過幾個月的滲透,不少人已經返回鄉里,找到了曾經的同胞、兄弟。

  當然,看到的更多還是無人收拾的屍骸。

  比如,曹牛。

  看著府谷縣下自家村落的模樣,他喉頭聳動一下。

  曾經記憶里,雖然貧苦,但充滿歡聲笑語的村子,現在只剩下殘垣斷壁和枯焦大梁。

  顯然,這裡被一把大火,燒成了白地。

  是誰幹的?

  曹牛茫然,心中不斷揣測。

  蒙古人?賊寇?還是……

  曹牛哆嗦了一下,最後未曾在心中標定的名字,其實他已經有答案了。

  在王三那裡久了,曹牛都認為,世界就該是王三那樣的。

  和善友愛,雖然有些許衝突,但更多還是充滿溫情脈脈。

  可現實呢?

  顯然不是。

  曹牛和曹馬當初逃亡的根由之一,就是村裡有可能鬧了瘟疫,同時欠餉了足足三年,上邊還不肯發餉。

  家裡的父親知道,曹牛曹馬的祖父,也是栽倒在類似的病症上。

  所以為了不讓他倆栽在瘟疫上,騙他們倆說,他想去打一口棺材,讓他們去想辦法弄來。

  兩兄弟無奈只能去城裡走了一圈,結果棺材太貴了。

  砸鍋賣鐵都買不起。

  於是兩兄弟商量一下,一個在城內找份工,另一個回去照看老爺子。

  留在城內的自然是曹馬,作為兄長的曹牛得回去照料老爺子。

  可誰料回來之後,村里人都跑光了。

  後來一問才知道,瘟疫爆發,百戶進來勾絕戶了。

  四十多的曹父則是帶著一些老人,自己進山去了。

  這個光景進山,山里可能還存在老虎、熊的情況下,曹牛意識到不妙,根本找不到人來幫助,只能自己去山裡找。

  一連三天,一無所獲。

  直到就要絕望的時候,他趴在一個冷水潭裡撈水喝,突然聽到身邊傳來巨響,轉身過去一看,老爺子的眼神,還有最後渙散前,看到了曹牛時帶著的歉意,仿佛在說他應該再找個偏僻的地方才是。

  曹牛當時都懵了。

  這段記憶徹底被他封死,而現在他都想起來了。

  一個拖著病體的中年人,為了給兩個即將成年的兒子讓路,最後選擇到山上了結自己。

  曹牛曾經問過一些讀書人,他們告訴曹牛,這是子孫不孝,所以才會釀成這等悲劇。

  可是曹牛很想說,他已經盡己所能了,生病伺候,可到頭來,他們一家子的積蓄,連一口薄皮棺材,他都買不起。

  這究竟是誰的錯?

  他的?真的是他的?

  如果在沒有遇到王三之前,他或許還會對這個執念深厚。

  但現在,他明白了。

  他確實有錯,那就是錯在太過相信這些狗屁讀書人講的所謂聖人之道了。

  憑什麼讀書人靠著聖人之道,就能率獸食人?

  憑什麼他們就活該窮困潦倒一輩子?

  憑什麼大明能輕而易舉的奴役欺負他們一輩子?

  他們家裡的軍餉,都被軍官吃了!九邊這麼多年,這麼多錢,這麼鬧騰,為什麼就沒有人來徹底約束一下,反而愈演愈烈?

  那他們每年在北方是為了誰賣命?還不是為了他朱家的江山社稷!

  結果呢?就這麼對待他們的?

  他都不敢細想!

  越想,越覺得可怕!越想越覺得憤怒!

  撥動韁繩,身下的馬兒被迫抬起頭來不吃草,配合的踮了踮蹄子,但還是疑惑的打了個響鼻。

  「走,去隔壁溝。跟我去把百戶的腦袋,摘了!」

  曹牛轉身喲呵一聲,一行人趕往隔壁的山溝。

  這個山溝中間有一座堡,是百戶的地盤,百戶控制這裡,既抵禦外敵,也鎮壓內部。

  附近十里八鄉,都得從這裡經過,所以一座山溝中的城堡,就能鎮壓十數平方公的地盤。

  不過,現在來看,依舊能很清晰的發現,本地的百戶其實並沒有怎麼設防。

  因為現在開春了,蒙古人抓緊時間去各自的牧場遊牧,壓根沒空南下。

  而本地正在組織春耕前的翻地,城堡四周,都是百戶自家的土地,一半以上,上好水田。

  「三爺交代過,明廷的百戶、千戶,嚴格來說,並不是官職,而是大地主階層,普遍千畝土地。

  但對於國家政策來說,這些百戶、千戶,又因為土地在邊塞,所以邊塞對於他們來說,所以他們也肯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土地,淪為各方勢力爭奪的對象。

  因此,他們會出現守御有責的基本概念,來保證自己的利益。

  為了能讓朝廷對自己所在的防線增加注意力,他們就不可避免給五軍都督府賄賂,後來是給兵部尚書,現在還得加上各級的御史。

  需要拉攏巴結的官員越來越多,於是光靠種地那點錢,肯定是不夠的。

  畢竟百戶、千戶換代的時候,如果不能出得起買官錢,是不可能世襲回原來位置的。

  所以,為了這筆款子,他們又不敢隨意對外開戰,只能是壓榨軍戶,迫使其淪為農奴,掠奪更多的資源,來保證自己家族的承襲。」

  曹牛說完,看著身後跟自己來的府谷縣鄉人們,只是露出了一抹殘忍:「也就是說,這些百戶千戶,靠的是咱們的軍餉、咱們的佃租、咱們的高利貸,這才混上來這個位置的。

  咱們才是他家的大股東!

  現在,是時候收點被他們搶走的分紅回來了!

  口銜枚,蹄裹草,趁夜色,摸過去!」

  「是!」

  是夜,月相下弦,天空並沒有因為月亮,而灑下清輝,反而地面烏泱泱,眼神不好的,或者有雀蒙眼的,這會兒真的就是伸手不見五指。

  但就在這樣的夜色之中,不斷有狐狸叫聲傳來,甚至能聽到狗的叫喚聲,也熄了不少。

  仿佛,有百鬼夜行一般。

  百戶的城堡上,有人值守,但站得東倒西歪,顯然是正在睡覺。

  一根鉤鎖丟上城堡。

  等了一會兒,才把它拉緊。

  隨後,一人摸了上來。

  趴在城堡的道路上稍微看了一眼,確定大部分人都在睡覺,就發出了兩聲鳥叫,接著他拔出匕首,從地上站起來,朝著最近的一個昏昏欲睡的傢伙,捂住嘴巴,匕首快速在他胸口下刀。

  幾刀後,血腥味漫溢,第二批上來的人,隔著幾步,就放鉤鎖,很快八個鉤鎖掛在城牆上,只用了一分鐘,城頭已經上來二十幾號人。

  「誰!!!」

  終於,動靜大了!他們被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