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血本無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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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府各官將告別後,謝秀娘轉入後院,她步態不緩不急,平日刻苦練習的儀態舉止,己然深入骨髓之中。

  轉過一處長長的廊道,就聽旁邊的閣房,有一幫小孩子的聲音,其中更有自己兒子王爭。

  她往內看了看,十餘個小孩兒在暖墊上盤膝而坐,個個正兒八經的說話。

  其中,兒子王爭在最上首,左右兩邊分別是鐘調陽兒子鍾宜源,謝一科兒子謝天帝,韓仲兒子韓厚,韓朝兒子韓思,溫方亮兒子溫文韜,高史銀兒子高得祥,又有趙瑄兒子,溫達興兒子,鍾顯才義子等等……

  一干小屁孩皆是講武堂學員,此時圍繞王爭身旁,正在假設若他們處理,該如何應對此次奸商之禍。

  高得祥與他爹高史銀一個脾氣,叫囔囔道:「沒什麼好說的,將他們全部砍光便是!」

  韓思謹慎道:「最好先以情報司出動,收羅他們的罪證,師出有名,我方進可攻,退可守……」

  溫文韜道:「少將軍,我師可行分化之策,收羅他們中內奸,然後以毒攻毒。」

  在場眾小孩七嘴八舌,紛紛獻計,有的荒誕,有的略有可行,念在他們年紀還小,己經頗為難得。

  王爭一本正經,不時點頭,他看向左下側的鐘調陽兒子鍾宜源:「宜源哥怎麼看?」

  鍾宜源和他爹一樣,也是人長得粗黑,沉默穩健,年紀在眾人中略大,他說道:「少將軍,依末將可見,此事需得慎重,最好籠絡一批,砍殺一批。」

  王爭說道:「嗯,眾將之言,深合吾之心,人人有賞……阿帝,把我錢袋拿過來……咳咳,糧票怎麼少了這麼多……真糟糕,剩下的月例不多了……」

  然後屋內,又是腳步走動,一個個小孩兒歡喜上前領賞,然後王爭驚異的聲音:「……阿厚,你的臉怎麼了?」

  眾小孩也紛紛發現,個個驚叫發問。

  就聽韓厚哇的一聲哭起來:「……是竹竹,溫竹竹,我就看了瑤瑤一眼……幾眼,逗她笑笑,她就打我……」

  他抽抽噎噎的道:「嗚,……娘親以前就老打爹爹,爹爹成神之後,她又經常哭,說後悔,當年不該對爹爹動手……難道我要跟爹爹一樣,竹竹才不打我?嗚嗚嗚……」

  眾小孩皆是氣憤。

  「太不象話了,小媳婦動手打夫君。」

  「真是豈有此理,文韜,你該回去說說你妹妹,再打阿厚,我們就不跟她玩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瑤妹長得可愛,我等看看很正常,還沒過門,就打丈夫,以後還了得?」

  柳卿生的女兒王瑤,活潑可愛,不但大人喜歡,便是小孩子也喜歡,溫竹竹是溫方亮的嫡女,崇禎十一年十月,在行軍途中,言談間中,韓仲與溫方亮結成了親家,以溫竹竹配韓厚。

  溫竹竹別的都好,就是小小年紀,醋勁很大。

  韓思氣憤,溫文韜尷尬,王爭安慰韓厚:「阿厚放心,我會跟竹竹說的,

  她很聽我的話……」

  韓厚道:「多謝少將軍,嗚嗚嗚……」

  外面,體型差點趕上高史銀的謝秀娘貼身侍女春春,眉歡眼笑對謝秀娘道:「恭喜侯夫人,少將軍越來越有大將軍的風範了。」

  謝秀娘微微一笑,兒子確實越發成熟,做娘的心下欣慰,她裊裊娜娜,從旁經過閣房,轉向前邊的花樹小徑。

  琴蕭合奏的聲音方停,閣內似乎還餘音繚繞,滿堂的貴夫人皆是讚嘆。

  此時眾人,正位於紀君嬌的閣樓之內,大將軍府甚為寬闊,後院是私宅,供王斗母親及眾妻妾居住,以紀君嬌的身份,自然占了一座園林院落。

  她宅院的布置,便如她人一樣,典雅中透著華貴,一案一桌,皆是異常精美,窗外,花木扶疏,濃蔭匝地,幾株紅梅怒盛,隱隱送來一陣陣寒香。

  紀君嬌一襲深紅的貂裘,更襯得她膚如凝脂,艷美絕倫,她慵懶的斜臥錦蹋,緩緩放下自己的長蕭,她旁邊不遠,一架琴瑟之旁,少夫人的玉指,堪堪離開琴弦。

  她身著淡綠色的比甲,比起紀君嬌,她美艷依在,只是神情有些憔悴。

  「真是太美妙-了。」

  眾夫人讚嘆著。

  她們皆是宣府鎮各路,甚至是外鎮慕名過來拜訪,或是受紀君嬌邀請的眾官將府中夫人,有些人自覺秀美,或是雍容,然在紀君嬌面前,總有自慚形穢,大嘆不如的感覺。

  看這地上鋪的地毯,放在別處,定然覺得俗氣,放在這閣樓之內,卻覺高貴。

  看著這風華絕代的女子,很多本路甚至外鎮夫人心下不忿,她出身高貴,一心為夫君著想,可惜只能屈居民婦之下,何其不公?

  眾夫人中,也有些人神思恍惚,進入東路後,她們發現了這裡的強大,自家夫君協助那些商人與永寧侯作對,是明智還是愚蠢?

  談笑後,聚會終要散去,各夫人一一告辭。

  紀君嬌送別時,意味深長對幾人道:「……回去之後,還要勸勸自家的男人,不要為區區小利惹來大禍。再說了,東路之事各位夫人也看到,與我家夫君合作,還怕沒有前景嗎?」

  紀君嬌回來後,看少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微微一笑:「挽雲姐在想什麼?」

  少夫人道:「妹妹,妾身在想,若她們不勸說,或勸說不動自家夫君,那永寧侯他……」

  紀君嬌嬌笑道:「男人們的功業,不都建立在鮮血與屍骨上嗎?」

  她咯咯笑著,有如花枝亂顫。

  少夫人花容失色,紀君嬌輕盈地轉了個身,親熱地摟住少夫人豐腴的腰身,說道:「好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就不說這個了。多日不見,妹妹這邊有了些好東西,就拿出來,為姐姐你壓壓驚。」

  臨近酉時,少夫人告辭出府,紀君嬌雖讓少夫人就歇息在將軍府內,但少夫人自家卻要避嫌。

  自謠言之後,便是來到永寧城很多人都以異樣的目光打量她,若歇息在將軍府內,外面的人,還不知道怎麼說呢,好在永寧城內,她也早購置了府邸。

  少夫人出府後,紀君嬌又來到一處偏房臉色難看地看著眼前的人,卻是她的二哥紀仲昆。

  素來高傲的延慶州吏目,此時垂頭喪氣,躲躲閃閃,不敢接觸妹妹的目光。

  良久,紀君嬌怔怔落下淚來:「父親與大哥都跟我說了二哥,你怎麼如此糊塗?」

  紀仲昆哭喪著臉:「我也不知道,我被人利用了,那幫人對我說,有個輕鬆掙大錢的機會,你也知道,區區一個吏目若沒有撈偏門的機會怎麼養家餬口?」

  他神情激動起來:「妹妹你知道你嫂子的,素來花費大,東路一出什麼新貨,她第一個購買一買還要買一大批,幾個妾室也要安撫,我若不想方設法,怎麼養活她們?」

  紀君嬌流淚道:「我們紀家也算大族,真定府那邊有不少的田宅店鋪,每月分潤不少,就算在東路,二嫂也開著商鋪畜場,同樣還有著田產,這麼多財帛,還不夠你們過日子?」

  紀仲昆叫道:「怎麼夠?我的父親,是宣大總督,我的妹夫,是堂堂侯爵,我走出去,沒有排場體統,豈不讓外人笑話?友人間的交遊,若不出手闊綽,又臉面何在?」

  紀君嬌怒道:「為了你的臉面,你就泄露消息,協助奸商?」

  她嬌軀顫抖:「……你,……你還想染指楊帥的新軍田地,你不知道你妹夫的忌諱,真想他,砍你的頭?」

  紀仲昆一下癱倒在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會這樣,不知道他們要對付妹夫……這樣做的,也不是我一人…,『,」

  如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他猛地抓住紀君嬌的手,哀求道:「五妹,你知道的,從小到大,眾兄妹中,二哥最疼你了,待妹夫回來,你跟他求求情,讓他放過你二哥……」

  紀君嬌抓住哥哥的手,哭道:「二哥,你馬上去鎮撫司自首,將你知道的,全部交待出來,立個撿舉之功……夫君回來後,我也會向他求情,定然會從輕發落。」

  紀仲昆驚叫:「什麼,從輕發落?仍然免不了牢獄之災?不,不!我不這樣做!」

  他對紀君嬌哀求:「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求不陷身囹圄,五妹,你幫我向永寧侯求情!」

  紀君嬌心如刀絞,只是搖頭:「二哥,我不能這樣做。」

  紀仲昆面若死灰,他忽然站起來,冷笑道:「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總算明白這內中意思了,五妹,往日二哥對你百依百順,只求你一點點小事,你卻推三阻四,你的心中,到底有沒有顧念兄妹之情?」

  他更是大吼起來:「還是說,那姓王的,根本沒有將你放在心上?」

  他高叫道:「看看,看看,那謝秀娘,己經封為侯夫人,你呢,得到什麼?得到什麼?」

  「啪」的聲響,紀仲昆捂著自己右臉,愣愣地看著紀君嬌:「五妹,你打我?」

  紀君嬌淚流滿面,神情卻是冷淡下來:「還是先前那句話,二哥你立刻,現在去鎮撫司自首撿舉,妹妹事後為你求情,何去何從,你自己抉擇吧!」

  她冷著臉出了房屋,走到拐角處,卻無聲的痛哭起來。

  十一月十七日,大同鎮,渾源州。

  與東路的商戰,各大家自然掛懷於心,范永斗,靳良玉、梁家賓,又有亢、渠、王,諸家家主,皆就近移駐臨近東路的渾源州一處會館,遙遙指揮運作。

  具體事務上,還以各大家最精明的管事負責,更由范家大公子范三拔統一指揮。

  雖然東路能量之大,也讓他們意外,不過顯然的,區區一路之地還不能與底蘊深厚的各大家對抗。

  眼見東路經濟就要崩潰,是時候了。

  「唉,想不到王斗那匹夫,也頗有能量,京師消息傳來,朝局大變,許多親近我等的朝臣,或貶或徒,王斗匹夫不但鼓譟無事反而得封侯爵,朝野屈服武夫之手,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亢大掌臉色陰沉,心中隱隱有後悔之意,起初,京師消息王斗聯合邊軍鼓譟,他還為之一喜,隨後事情進展,大大出乎各人意料之外,王斗沒事不說,還高升了待他回到東路,事情會如何發展?

  不但是他,別的大家同樣心下惴惴,只可惜,眼下騎虎難下了。

  范永斗咳嗽一聲,顫巍巍道:「諸位掌柜不必憂心,看東路所為他們只敢來跟我們來文的也顯示他們的文治之力,正中我等下懷。」

  他冷笑道:「論商戰,不說一個武夫,一幫泥腿子便是當年的萬曆皇帝,最後也得不灰溜溜撤回所有稅監,王斗又算什麼?」

  他說道:「百年來,大明官就是商商就是官,吏部、戶部幾位閣老雖然倒瞭然隨後上台的鄭閣老,倪閣老,與我等關係同樣非淺,繼續孝敬便是。他們背靠東林黨,此次商戰,江浙商人們,同樣支持我們。」

  他輕蔑地道:「不比東路小小池塘,宣大三鎮,何等地方?便最後王斗輸了,他又能如何?又敢如何?他敢如東路那樣動刀動槍嗎?」

  他說道:「百年來,官僚商人一體,下到各級官將,上到內閣大臣,宮中太監,哪個沒有收受好處?又歷任多少總督巡撫,多少閣臣,想打商人的主意,最後他們下場如何?」

  他神情陰沉:「更不說,山西三鎮,超過九成的官將與我等有關係,臨近邊塞各堡,九成九的將領私通蒙古人與滿洲人,王斗敢動手?他向誰動手?向晉王,代王,還是谷王?還是要殺空整個山西的官員將領?」

  「不說別的,那楊國柱……嗯,楊國柱不通塞外,然他部下軍官,或多或少,又收了我等多少好處?對運往塞外的商貨軍隊,多少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有罪,不但山西,便是整個大明,九成九的文官,武將,商人,閹人,皇族,全都有罪,王斗是不是也要全部殺光,他想讓鬼魂去治理百姓嗎?」

  范永斗一番話,讓眾人更加放心。

  看王家家主心不在焉,范永斗笑呵呵道:「此次商斗,王家出力不少,當記大功一件。」

  肥胖的,充滿濃濃富貴之氣的王家家主,他乾笑道:「王賊天怒人怨,此次各大家同心協力,鄙人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

  范三拔沉吟道:「是時候了,該通知三拔他們放貨了,就在二十一日吧。」

  十八日,潛藏在保安衛城的范三拔得到父親授意。

  此時東路商戰,如火如荼,市場上缺貨,到達難以形容的地步,各城各堡,人心浮動,自己與各大商手中,各面額糧票雲集,眾倉房中,各類商貨堆積如山。

  是該到擠兌放貨的時候了,雷暴一擊後,東路經濟定然跨塌,他們的糧票,全部成為廢紙,大批的糧兩財帛,也將被自己等捲走。

  只是隱隱的,范三拔又覺得,似乎有一張無形的網,撒了過來,這張網別人很難察覺,只待別人到時慢慢收網,再察覺想動作時,己經失去了機會。

  不過放眼此次商戰,還是順利非常,謠言的散布,假票的發行等等,雖然東路也作出應對,不過現在東路之外,糧票成為廢紙,王斗在各處百姓心中,己然毫無形象可言,東路經濟,更面臨崩潰。

  或許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他搖了搖頭,將這念頭排遣出腦外。

  正當范三拔聯絡布局時,有如晴天霹靂,十九日午時,忽然無數的車輛駛進東路各城各堡,上面滿載食鹽,茶葉,醬醋,布匹等商貨,開始大量拋售,邊拋售邊降價,同時,東路幕府,也解除了臨時配給

  還有一個,對奸商們來說是極壞消息,對東路百姓則是利好消息傳揚開來,塞外軍隊從滿套兒回歸,帶回了掠奪的,可供東路百姓,食用數年的食鹽與茶葉等,還有大將軍也快回到東路了,隨軍的,同樣有龐大的各類商品。

  真是晴天霹靂啊,看市場上商貨價格直線下降,又有大批的糧票印刷而出,各潛藏的商人再也忍不住了,紛紛圍在范三拔身旁,催促他趕緊出貨。

  此時范三拔還沒有回過神來,他不明白,嚴密封鎖禁運下,東路哪來那麼多商貨,又怎麼這麼巧,堪堪搶在他們正要放貨之前出貨?難道自己等身旁,有什麼內賊?

  此時他己經顧不上多想了,龐大的壓力下,只得讓各大商人出貨。

  只是東路的商人,賣出的貨,遠遠比他們低,他們也只得不斷降價,趁機的,東路的商人,又將他們的貨乘低買入,然後繼續降價,到二十一日中午,眾奸商們己然損失慘重,血本無歸。

  這幾日間,范三拔也發動力量,不但將各商人手中糧票,還煽動百姓,前往各糧店擠兌糧票,然如無底洞似的, kanh.cm 不論多少糧票投入,仍然多少糧米兌出,讓人想像不到,東路倉庫存糧之多。

  同樣到了二十一日中午,東路各城,己然不存跟風擠兌之人,范三拔各樣手段,皆遭慘敗而歸。

  此時范三拔身在懷來城,短短几日,他如老了十歲似的,神情憔悴,白髮眾生,他失魂落魄走出城外,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失敗,自己失敗在哪裡!

  而且為了此次商戰,眾大家投入多年的積蓄,在這小小的東路,卻是損失重大,就算回去,也是元氣大傷。

  身旁一些隨從,還有各大家管事,同樣目光呆滯,神情死灰了,完了!

  失魂之中,沒注意城內百姓紛紛出城,個個歡呼雀躍,忽然一個聲音將范三拔驚醒:「大將軍回來了!」

  如潮水似的,各城各堡百姓,紛紛匯集向一個地方,前方黑壓壓,鋪天蓋地,不知多少人群匯集。

  這種力量,讓范三拔頌然一驚,隨後更是毛骨悚然,寒毛都涑栗起來。

  「大將軍萬勝!」

  前方響起歡呼聲。

  越來越多的軍民百姓喊叫,最後匯集一片,形成有若驚動雲天似的聲響:「萬勝!萬勝!萬勝!」(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首發◢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flag_bd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