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姑剛剛繼任武當掌教,如果沒有發生大事,肯定不會親自下山,而且還帶了三十名弟子麼?
我武當太極宮上下,一共也就六七百號人,除去在外雲遊的以及俗家有事的,常駐山上的弟子並不多
再加上緊急出動,以及維持武當自身運營和安全,小師姑這是把能帶的主力都帶出去了麼?」
「師父還在太子洞修行,所以此次是小師姑一個人帶隊前去的?」
「性修的籙道固然威力強大,但是若沒有強大的劍修作為輔助,未必能夠有機會完成符籙,而且在某些極端的地形環境下,符籙是無法使用的。」
夏極看看自己還在壓縮中的身體,顯然不適合外出。
除此之外,外面發生了什麼,他也是兩眼一抹黑。
只是等著小師姑動用籙章進行邀請,顯然頗顯被動。
那該怎麼辦?
外面的世界如此危險,如此黑暗,就算是他自己都沒有太大信心,更何況小師姑?
忽地,
夏極神色動了動。
於是,他向阿紫要來了紙筆,然後尋了一塊平坦而又有些濕漉漉的石頭。
左手按壓石面。
刷~~~
蒼白火焰從掌心裡流淌出來,裹覆石面。
瞬間,石面上的水全部蒸騰起來。
一陣霧氣後,石頭已變得乾燥。
夏極這才把紙張在石頭上攤開。
第一身左手壓紙,右手開始在紙面上「刷刷刷」地寫信。
第二身還未被壓縮回去的左手抓著一串烤魚,右手抓著一葫蘆美酒不時往嘴裡送著。
可能因為未完成的緣故,夏極雖有四頭四面,可是除了第一身能夠睜眼之外,其餘的四身都還是閉目,一副猶然在沉睡或是半睡半醒中的模樣。
阿紫見主人辛苦,就不停地餵他吃著又大又甜又水靈又飽滿的葡萄。
未幾,信已寫完。
夏極取出比目魚玉佩作為信物壓在信上,然後遞給阿紫。
比目魚玉佩雖然可以在一定距離聯繫到明山童,可是他現在的模樣顯然不適合與任何人聯繫。
阿紫得了信,就撒開腿子,飛快地往前山方向奔去。
武當,前山後山的連接處,不過是個小山谷。
阿紫在外人面前自然不會展露金剛琢子。
她一路跑了很遠,停在小山谷里的一個木屋前,剛要敲門。
門,卻已經打開了。
門裡的「小宮女」面容呆滯地看向外面。
阿紫道:「明姑娘,我我是主人的小妖奴,主人讓我把這份信交給你。」
「小宮女」接過信,略微看了看,然後又遞迴了比目魚玉佩,什麼都沒問,只是道了聲:「好。」
阿紫很開心,贊道:「明姑娘真是個好人呢。」
「小宮女」沒有任何交談的興趣,只是微微點頭,然後關上了門。
阿紫完成了任務,也開開心心地返回了。
忽地,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而露出驚容。
如果她記得沒錯,這位明姑娘身上的衣服鞋子甚至頭飾根本沒換過,就和她那永不更換的呆滯僵硬表情一樣。
不,
與其說沒換,不如說根本就沒脫下來過。
儘管如此,她卻聞不到半點的臭味,反倒是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奇異香氣。
阿紫才離開那木屋沒多久。
木屋門扉又打開了。
「小宮女」背著把平平無奇的劍,走出了山谷。
夏極給她的信上內容很簡單,就是要她去幫助虞清竹。
虞清竹在哪兒,去做什麼了,卻一概沒說。
可是,明山童無所謂。
她若想找到一個人,這個人無論躲在哪兒,都沒用。
山霧漸起,小宮女的身影逐漸隱沒,不見。
數日之後。
沉陰山余脈。
所有入山口,都已被封鎖。
清竹大師雖然只帶了三十名道士,但在經過鳳鳴山城時,當地官府也緊急調撥了兩千甲士隨行,如今這兩千甲士又分成了許多隊,配合著道士,一同封鎖了進山要道。
這裡本就是荒山野嶺,平日裡路人很少,所以兩千武裝的甲士再配合十名道士卻也已經足夠了。
清竹大師則是帶著剩餘二十名道士進入了深山,進行探查。
畢竟,沉陰山是諸多出事地點裡最近的一處。
甲士們本來還不以為然,但很快他們開始察覺古怪。
這裡的一切生物,無論動物,還是植物都開始顯得有些怪異。
有人聽到樹木在竊竊私語。
有人感到有什麼東西在遠處窺視他們。
而若是有人單獨去遠處大號,那就會一去不復返。
再有人去尋找,也會消失不見。
似乎只要偏離了駐紮營地的篝火,脫離了光亮的照耀,就不再安全。
不信邪的一些甲士自告奮勇去探索,可一入黑暗,就也徹底消失無蹤了。
這麼一來,人人自危。
人人都只死守在營地里,不再外出。
如果有想要抄近路的車隊,或是路人到來,則會有甲士上前勒令其趕緊離開。
但夜越來越深
而清竹大師也已經進入山中兩天兩夜了,沒有半點音訊。
這山口,就好像一個怪物的巨口。
黑暗,兇險,詭譎
沒有人知道裡面有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黑暗裡在進行著什麼。
甲士們早就過了最初的那股子隨性,如今不論做什麼事,都至少十人同行。
此時,一個個篝火架子上正煮著肉湯,而每個篝火周邊則有數十人包圍。
九代弟子中的二師兄華姑子是個頗有些冰山氣質的道姑,算是虞清竹仿製的優質版,此時,她正在一處篝火邊,憂色忡忡地看著遠方。
明明都五月了,入夜之後卻還是莫名的陰寒。
她正出神地看著,忽地,後頸一冷。
耳邊傳來驚呼聲。
「下冰雹了。」
「好大的冰雹!」
「好像鴿子蛋!!」
五月初已然立夏,天氣早就開始轉熱,此時下起冰雹,卻是透著一種反常。
驚呼聲如一陣兒呼嘯而過,緊接著便是漫天的冰雹傾瀉而下。
甲士們紛紛鑽入帳篷,而來不及進入的則竟是被打了個鼻青眼腫,更有沒有戴頭盔的被打得頭破血流。
篝火紛紛熄滅,煮著的肉湯紛紛潑灑,發出「哧哧」的聲音,熱氣升騰,卻瞬間湮滅。
華姑子情不自禁地捏緊了長劍,也閃身進入帳篷中,暫時躲避這極端天氣。
軍營一片黑暗。
帳篷外,一片轟隆隆的聲音。
忽地,
有甲士的聲音驚呼而起。
「那是什麼」
「什麼聲音?」
「什麼」
混亂,恐懼的叫聲忽地響起,伴隨著「嘩啦啦」地金屬刀兵碰撞聲,以及冰雹砸擊帳篷厚牛皮布發出沉悶聲,在黑暗裡顯出令人恐慌的意味。
大地上,或者說這深夜的狂風冰雹之中,響起了一種詭異的碾壓緩搓的聲音,好似有萬千人拿著長刀在重重刮著金屬地面,發出讓人心慌,讓耳膜要被撕裂的怪聲。
華姑子深吸一口氣,運氣御劍,矯健的長腿在鬆緊之間,已經帶著她整個人衝出了帳篷。
可是才一外出,她就感到一股可怕無比的勁風撲面而來。
她如被一根斷樹迎面狠狠砸中,往後倒飛出去。
華姑子罡氣還在,所以還能護體。
她猛然落地,雙足如紮根在地,握劍橫於面前,同時望氣術發動。
黑。
純黑。
粘稠如墨的妖氣,在她視網膜前炸開了。
她還未來得及細看,就又感到了那勁風再度掠來。
從四面八方轟來。
咔咔咔
幾乎一個剎那,華姑子被衝到了半空,護體罡氣紛紛粉碎。
命修沒了護體罡氣,那就只剩下肉體去抵擋入侵了。
但華姑子這樣的小道姑,肉體豈能抵擋住此時這粗暴力量的肆虐?
華姑子根本連敵人是誰,連勁風從何處而來都沒看到,就已經快死了。
她的肉體從半空掉落,卻忽地停了下來。
華姑子感到她身後有個什麼東西,而她的白色道袍整被那東西的挑著。
她整個人如墜冰窟,根本動彈不得。
華姑子閉上眼,開始等死。
但奇怪的是,她身後的那東西似乎只是挑著她,然後在看她的後背。
看了一會兒,她只覺身子被一股力量隨意撇開了,甩回了帳篷里。
她滾了幾圈,全身都散架了,和被褥卷在一起,長劍早就跌落在外了。
夜色,安靜極了。
起初,還有甲士恐懼的哀嚎聲。
沒多久卻什麼聲音都沒了。
華姑子知道,這數百甲士已經全滅了。
整個營地很可能就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那麼
是什麼救了她。
華姑子努力地想著,忽地她想起自己白袍的後面,繡著的是武當太極宮的標記。
華姑子恍然,紅唇上露出苦笑。
敢情,這是前些日子那一位上仙的餘威啊。
騎虎提劍過大江,一劍光寒十萬里
便是人去樓空,餘威猶然震懾地這些瘋狂的妖魔不敢殺死武當弟子。
這是何等風采,又是何等霸氣。
她無力動彈,只能勉強支起身體,看向遠處,不知掌教如何了。
虞清竹感到自己被針對了。
或者說,這裡根本就是一個死局。
從外看,沉陰山還只是陰冷黑暗,但是一入內,卻會發現這裡的水汽極大。
只要有人點起火把,火把就會立刻熄滅。
而若是符修想要取出符紙,符紙則會瞬間如同在水中泡過一樣,再無法使用。
至於擺設香爐,臨時畫符,根本不可能。
她帶著二十名弟子入山後,便是想著先和彭鏗真人匯合。
但很快,她發現別說匯合了,就連走出這裡都變成了一件難事。
咫尺之地,宛如迷宮,她在其中不停地繞圈,卻無法突破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死死盯著她,鎖著她,卻又不來找她。
這裡是血肉魔身獻祭的深處,是山災的深處是由堆疊的無數屍體點燃了三柱屍香,上達天際,勾連虛曜的詭異之地。
在這種妖氣濃到幾乎能給人洗澡的地方,夏極絕對能幹掉三碗飯,然後開始思索這符不符合正常人的行為。
但是對於道士們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個極度劣勢的環境。
簡而言之,在這裡,他們受到抑制,而妖精卻得到增幅。
此消彼長,再加上被刻意針對而無法動用符籙,簡直是死局中的死局。
其實,這事兒真不能怪虞清竹,因為已經數百上千年沒遇到過這種程度的浩劫了人類的經驗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妥善的應對。
她能夠依然保持冷靜,而沒有半點鬆懈,就已經算是妖孽了。
而此時,她也是那二十名弟子的精神支柱。
無論那些弟子怎麼慌,只要看到掌教雲淡風輕的樣子,就總會緩過神來。
忽地
清竹大師停下腳步。
二十名武當弟子,也瞬間劍拔弩張,環繞結陣,符修在內,劍修在外,形成了一個荊棘圓環。
所有人的眼睛死死盯著遠處。
霧氣里,顯出一個女子的輪廓。
白袍,負劍,面容呆滯,長發飛舞。
清竹大師瞳孔猛然收縮,其餘二十名弟子也露出驚訝之色。
二十名弟子驚訝的是,這似乎是掌教新收的弟子,平日裡住在宮後的山谷里,雖然連掌燭道士都不是,但似乎身份特殊。
清竹大師驚訝的是,這位名叫「明山童」的宮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如此輕鬆的找到她?
明山童看到對面的一行人,從腰間取出一塊作為身份證明的木牌,然後道:「參見掌教。」
清竹大師招招手。
明山童會意,把木牌丟了過去,同時傳音道:「夏極讓我來的。」
清竹大師檢查了一番,又丟了回去,她知道這位太妃留在武當的宮女深藏不露,便道:「山童你能找到深入這山災核心的道路麼?」
明山童露出古怪之色,目光掃了掃她身後的諸多弟子,道:「能。」
然後,她又補了句:「要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