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從未輕視過眼前的這位主教，畢竟人家一個家族用三代人，就完成了對帕米雷思教的「騰籠換鳥」。

  老薩曼為什麼會選擇自殺，也是因為被這個局面給逼到了絕望。

  每次面對這位主教大人時，卡倫都會感到一股極大的壓力，但沒有太多的驚慌。

  主要還是因為伯恩主教這個人雖然從身體到靈魂都泛著黑汁，但他一直將秩序的信仰舉過自己頭頂，不希望它遭受任何的玷污。

  他是很可怕，但如果你真的站在秩序神教這邊，他就不會咬你。「所以，大人先前是在對我進行測試？」

  「不，並不是。」伯恩主教搖了搖頭，「你給了我不少新的啟發，比如那句，刺客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呵呵，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

  「為什麼？」

  「因為完美主義者的結局，永遠都是悽慘的，否則就不符合他們這類人所追求的畫風。」

  「是麼。」

  伯恩主教伸手搭在卡倫的肩膀上，讓自己的臉湊近了過來，小聲道：

  「每個人心裡其實都有完美主義傾向，但現實迫使我們很多時候不得不做出妥協，如果堅持不願意妥協，那就是一種對現實的不顧。」

  卡倫猶豫了一下，問道：「可是，刺客也有可能是從外面帶進來的面具，他不一定需要在約克城地區找人做。」

  伯恩主教聽到這個問題，似乎有些意外，他看著卡倫，問道：「你真的不知道？」「我需要知道些什麼嗎？」

  「據我所知，面具分為兩大類，嗯，事實上大部分器物都會以這兩大類的方式進行區分，那就是永久的和一次性消耗的。

  面具里，要想做到永久持有，難度很高，且通常需要一個東西做原材料，那就是被摹仿者的臉皮。

  而一次性的，並不需要這些，缺陷就在於，我指的是一次性的高質品，它們製作完成後，只能放置在特殊的保存溶液里，從溶液里取出來，就自然開始變質，可能是半天，最多不會超過一天。

  就像是一個切開的蘋果放在茶几上，過幾個小時它就會開始生鏽一樣。所以我斷定，刺客是在約克城地區找人做的面具。」

  「那約克城地區會做這種面具的工匠，您都清楚麼？」

  「你這個問題問得，就像是有些吃定我不會在這件事上對你進行深挖了一樣。」「屬下只是關心。」

  「我想，你認識的那家工匠，不出意外，應該也會被我的人抓起來，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出結果，我會命令進行嚴刑拷打。」

  相較於秩序之鞭這裡剛剛復甦，伯恩主教手裡掌握的，應該才是約克城大區真正的地下力量，甚至，遠不止於此，他的真實身份絕不是本大區的一名排名末尾的主教。

  這時，伯恩主教從袖口裡抽出一張黑色紅邊的術法紙，遞給了卡倫。

  「寫上你熟悉的那家名字，我會讓我的手下最後來審訊他，你祈禱在那之前有人招供了吧。」

  卡倫接過了術法紙，拿出一支隨身攜帶的鋼筆，沒有猶豫，在上面寫下了「勒馬爾」。

  正如伯恩主教所說，只能祈禱「這批貨」不是勒馬爾做的了，否則，卡倫也保護不了他們，這次事件非常嚴重，嚴重到哪怕你是不知情的情況下，也必須遭受來自秩序的嚴懲！

  伯恩主教接了過來，掃了一眼，嘴角帶著笑意，他先用印，然後對這張紙進行了摺疊，最後將這隻黑烏鴉放出。

  「我見過不少聰明人，但他們普遍在你這個年紀，沒有像你這樣的沉穩，你似乎很擅長摸老虎的鬍鬚，當然，也有可能在你的眼裡，我不是老虎，而是一隻小貓？」「大人，我現在手心裡還都是汗。」

  「呵呵。」

  「謝謝大人。」

  「沒事，畢竟是自己人，辦事時，肯定是能給一點方便就給一點方便，記住，這是你欠我的第二個人情。」

  「第二個？」

  「第一個就是，我不會去調查帕瓦羅先生的具體死亡時間。」伯恩主教笑了起來，「其實那時候拿到卷宗，知道帕瓦羅的屍體被焚燒後，我就往這方面思索過了，屍體見不得人，是沒臉吶？」

  卡倫抿了抿嘴唇。

  「兩個人情，記住了，是要還的。」「大人，我記住了。」

  「很好，額外再記住一條，我從不相信借我錢的人的人品，我只相信，他們不敢不還我的錢。」

  「是，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說吧。」

  「我希望對萊昂進行療養，我希望他能迴避接下來的調查。」

  萊昂現在已經精神恍惚了，要是再讓他知道刺客是以他的「容貌」進行的刺殺，自己親人臨死之前所看到的都是他的臉，卡倫擔心他會崩潰。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我對這種大家族公子哥的使用定義是，他們具備很優秀的個人素質，但必須要打磨他的心性。

  這次，是個很好的機會，你或許會擔心他會支撐不住直接崩潰了，那也無所謂其實，廢了就廢了唄。

  最重要的是，他爺爺又不是現在才死，伯尼部長不是在裡面麼。」「他是我的手下隊員，我覺得我需要對他負責。」

  伯恩主教看著卡倫，沉聲道：「以後你會明白的，當你手底下掌握的力量越多時，你的仁慈，會越來越少。」

  「可能，是我還沒成熟到這個時候。」

  「不，你只是看不上我的行為方式而已，你也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大人.……＂

  「不要狡辯，因為只有完美主義者才能共鳴到另一個完美主義者。」

  就在這時，一股特殊的力量波動傳遞了過來，這是一種傳訊，不是靠黑烏鴉，而是靠精神力，堂而皇之地通告在場所有秩序神教的人，到底是誰來了。

  本大區首席主教，也沒有這種出場排場。伯恩主教開口道：「應該是執鞭人來了。」弗登來了？

  「這裡發生的事情，已經驚動了教內高層，我想，大祭祀應該也對這件事下達了指示。」

  「大人，您覺得高層會不會有動作？」

  「首先我問你，你覺得這會是本教內部的人做的麼？除我之外。」「不會。」

  「為什麼，首席主教的政敵，肯定不少。」

  「大人，我在火島上目睹過泰希森大人的亡故過程。」

  「哦，看來你懂了，對，就是這樣，內部的矛盾如果用這種來解決，就是壞了所有人的規矩，所以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外部針對我教的一場挑釁行動。

  因此啊，在沒把這件事徹底調查清楚之前，高層是不會出手的，否則都有可能掉入對方設計好的節奏里。

  這件事，神教肯定會宣洩怒火，但不是隨意宣洩。好了，去拜見執鞭人吧。」

  伯恩主教向樓下走去，卡倫緊隨其後，二人走出玄關時，正好看見弗登走進花園，花園兩側所有人都已經跪伏了下來，包括菲洛米娜和萊昂。

  弗登身後還跟著一群人，他們神色凜冽，目光鋒銳，在每個人身上，卡倫都能找尋到和伯恩主教相似的味道。

  弗登身側則有兩個女人，一個卡倫見過，是瑪琳，她是執鞭人的助理，類似阿爾弗雷德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也會負責幫執鞭人看管新收集的可愛螞蟻。

  另一個女人一身白黑相間的長裙，披肩長發，膚色很白，但體格很高，應該接近兩米了。

  她不是那種臃腫的身材，但凹凸明顯，長腿細腰之下，上下兩個位置很是豐滿，給人的壓迫感很足。

  這個女人卡倫不認識，但當她靠近過來時，卡倫感知到了一股森寒，不是精神上的描述，而是來自體感的反饋。

  女人的目光似乎也刻意在卡倫身上做了停留，她的眼眸里有一股奇異的色彩流轉，嘴角更是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不過總體來看，執鞭人這次可能是來得很匆忙，所以排場上並不大，甚至似乎連安保力量都沒有安排足夠。

  伯恩開始向執鞭人下跪行禮，卡倫也跟著單膝跪伏下來。

  秩序神教一直以來都不是很注重禮數，走的是簡化路線，正常情況下哪怕是見到執鞭人這樣層次的存在，雙手置於胸前行禮其實也就可以了。

  但現在並不是正常情況，特別官方且特別嚴肅的時候，不跪一下，自己都覺得不合適。

  「拜見執鞭人。」伯恩主教低下頭。

  「拜見執鞭人。」卡倫則抬著頭，右手握拳置於胸口。

  弗登根本就沒做停留，一邊說話一邊從二人中間走了過去：「介紹現場。」「是，執鞭人。」

  伯恩主教馬上起身，跟著弗登走了進去，弗登帶過來的人也都跟著進去了。卡倫慢慢地站起身，沒有想著往前面湊繼續刷臉熟，而是走向了萊昂。

  「萊昂，我現在建議你休假一段時間。」「隊長，我能拒絕您這個建議麼？」

  「可以。」

  「呼……謝謝您，隊長。」

  「刺客應該是用的身份面具，他是用的你的模樣進入的你家，所以你家裡人臨死前看到的，是你的模樣。」

  萊昂：「.……」

  路是你自己選的，那卡倫也就遵從茵默萊斯家的傳統，秘密不過夜，該告訴你的馬上就告訴你。

  萊昂的面部表情開始有些抽搐，他忽然伸手攥緊了自己的胸口，這是情緒短時間內快速劇烈波動引發的身體痙攣。

  卡倫口袋裡還有一包雷霆神教特供香菸，是阿爾弗雷德昏迷時自己掏出來的，還當著躺在他旁邊尼奧的面說：這是他特意為少爺藏的，不能讓尼奧知道，否則他可能要搶去。

  不過，正當卡倫準備掏煙幫萊昂強行放空一下情緒時，一隻潔白的長臂伸了過來，幾乎如筷子一樣長的手指點在了萊昂的眉心。

  剎那間，一個白色的光點出現，迅速覆蓋萊昂的全身。

  萊昂只覺得從靈魂到身體都像是在極度嚴寒的水池裡涮洗了一遍，整個人打了一個哆嗦，然後從嘴裡吐出一口白霧。

  但他本人也確實冷靜了下來，憤怒道：「這個刺客，太可恨了！」

  卡倫扭頭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旁的這個高個女人，不管怎樣，她這個「物理冷靜」方法，確實很有效。

  「你家人死了，你爺爺重傷了，你應該難過，但應該在葬禮時，現在，你應該讓自己保持清醒。」

  女人的聲音很清冷。

  萊昂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女人，但還是馬上行禮：「是，大人。」

  「嗯？這個有點意思。」女人又伸手向菲洛米娜的臉。菲洛米娜目光微凝，但還是站在那裡沒動。

  女人的手，在菲洛米娜臉蛋上輕輕捏了捏，笑道：「你也很冷，這種感覺讓我有點喜歡。」

  菲洛米娜沒回應。

  這到底是哪位大人物，你不應該跟著執鞭人進別墅了解情況麼？

  隨即，女人低下頭，看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卡倫：「我餓了，這附近能搞到一些食物麼？」

  您想吃席也不是現在啊。

  「我會馬上讓人為您準備食物。」

  算一算時間，穆里他們應該也快到了。

  「算了，算了，反正又吃不飽，被看見了還可能挨訓，唉。」女人發出了一聲嘆息，「執鞭人現在心裡可是憋著一團火呢，我得注意一點，別被他抽鞭子。」

  女人像是又忽然發現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濃郁的笑容，她又一次伸出手，這次觸摸向了卡倫。

  卡倫後退了半步。

  但女人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繼續伸手，看這樣子，她的手如果碰不到卡倫，她就會一直跟著卡倫倒退出院子。

  卡倫沒有辦法，只能站在那裡，讓對方將手放在了自己臉上。

  不過她沒有像對待菲洛米娜那樣捏一捏臉蛋，而是手掌在卡倫臉龐以及下巴位置輕輕摸了摸。

  卡倫曾在輪迴之門內達爾領主的地洞裡，和他一起品嘗過暗冰飲品，此時女人撫摸自己的感覺就像是用一塊暗冰直接敷臉。

  「嘿，小東西。」

  這個稱呼……好奇怪。

  「這是進階了呀？進階了不奇怪，怎麼氣息上，直接變成裁決官巔峰了？小東西，你可真有意思。」

  「大人，我們以前見過？」

  「見過，當然見過，你還騎過我。」菲洛米娜眨了眨眼。

  就連情緒正處於悲痛中的萊昂，在此時情緒上也稍微有點岔了氣。卡倫眼睛則是瞪大，看著面前的女人，弗登身邊的人，自己還騎過……「您是，奧吉大人？」

  「嗯，看來是終於想起我是誰了。」她就是那條弗登身邊的冰霜巨龍！

  居然能直接變成人……除了個頭高了一些，幾乎就看不出什麼差別。

  幻獸孔帕西尼也能變成人，自己也在沙潭裡看見了它死後的白骨真身，已經很巨大了，但和冰霜巨龍比，就不算什麼了。

  而且孔帕西尼的人形依舊保留著象牙，這個女人，則完全是人的形態。

  自己先前還疑惑是不是執鞭人來得匆忙，所以沒帶足夠的安保力量，現在證明是自己想多了，當你身邊有一條冰霜巨龍陪伴時，你還需要什麼安保力量？

  她真要發怒起來，如果沒有足夠強有力的人出手，毀掉約克城都是輕輕鬆鬆。因為這條巨龍一旦顯露出真身肆虐起來，足以掀起一場天災！

  「你身上的氣息很有意思，通過外部感知你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但你要注意一下，你的氣血波動是能夠被一些特殊的存在感應到的，就比如我。」

  奧吉將一根手指送入自己嘴裡，吮了一下。「多謝大人的提醒。」

  「聽說是荒漠神教的人做的？」奧吉忽然問道。

  「大人，您如果對這件事感興趣，您現在可以進去旁聽來自伯恩主教的案情介紹。」

  「不聽了，我沒這個腦子。」奧吉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相較於我龐大的身軀，我的大腦所占的比例很低。

  人家，可是很笨的。」

  帕瓦羅喪儀社。

  皮克和丁科姆正在做著日常的打掃，喪儀社雖然一直沒生意，但畢竟是家裡的入門口，肯定要維持它的乾淨整潔。

  後面院子主臥內，普洱正側躺在床上翻著一本愛情小說，看得津津有味。

  凱文匍匐在地上，狗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正在翻閱著一本霍芬先生留下來的筆記，不是陣法筆記，而是針對各大神教的見聞，也就是教會圈的百科全書。

  凱文狗爪子夾著一支鋼筆，時不時地會對筆記里涉及到神話敘述的部分內容進行一些修正。

  大概，就算霍芬先生死而復生，看到這一幕，應該也不會生氣。忽然間，

  凱文猛地抬起頭，狗鼻子上的鏡框滑落，狗爪里的鋼筆也倒下，唯獨那條狗尾巴，幾乎筆直地豎了起來！

  「蠢狗，怎麼了？」 「汪！」

  喪儀社門口，一個人拿著雨傘，走了進來，進入屋檐下後，他將雨傘收起，對著身側甩了甩水珠。

  皮克和丁科姆馬上放下了手中的掃帚和拖把，很是恭敬地行禮道：「少爺，您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