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雙手觸摸著禁錮著自己的沙壁，指尖甚至可以在上面很輕鬆地捏出凹印，觸感就像是劣質的海藻泥。

  等到自己雙手挪開，凹印也就隨之消失，它是動態和循環的，純粹靠蠻力破除有些不現實。

  卡倫開始思索其他辦法，可以是法陣，也可以是利用多種屬性力量交替所產生的效果尋找破口。

  掌心攤開，一枚魔方出現，開始快速地轉動，幫卡倫分析著眼下局勢以及尋找破局的方法，這時候就體現出身上開「雜貨鋪」的優勢了，掛件多，可以組合使用的可能也就多。

  托里薩的聲音已經停止，沙壁外面陷入了安靜。

  從他甦醒後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寂寞的。

  這一點，和前不久自己去看望老薩曼和雷卡爾伯爵時的感覺很像，且相較於托里薩，他們二人這「躺」了才多久啊。

  魔方之鑰的推算需要更多訊息，不管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反正正反都可以去推，最擔心的是信息不足，所以在吸納了之前的訊息後，卡倫現在準備開始主動對話：

  「你後悔過沒有？」

  外面依舊是沉默。

  卡倫低下頭，掃了一眼快速旋轉的魔方，剛剛已經推算出有12種方法可以嘗試破開禁錮，現在正在對這12種方法進行推演。

  這時，外面傳來了托里薩的聲音：

  「後悔過，包括現在。」

  卡倫沒有急著接話，他知道托里薩還會繼續說下去，他忍不住的，在拿捏人心理方面，卡倫是專業的。

  「大人，我原本覺得總是去回憶和思考一件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是否值得，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我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抵禦這一切的侵襲，事實卻給了我一巴掌，不，是很多記巴掌。

  我無法欺騙我自己，我無法抑制地一遍遍回憶起過去的歲月，如果當初我沒選擇這樣做，我現在應該已經死了，不，是早就死了。

  就算沒死在任務中，生命也該走到了盡頭。

  但至少，我能得到一個相對完整的體驗。

  起初，我的眼裡只有目的和結果，現在我越發領悟到過程的可貴。

  當然，大人您可以把我說的這些話當作一個失敗者的埋怨，我相信以大人您的水平和在教內的地位，是不會出現和我一樣的結果的。」

  一直到現在，卡倫其實都不知道托里薩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但他現在聽出來了，托里薩應該是失敗了，至少，不是他想要的成功。

  【是什麼導致你沒能成功？】

  不行，這個提問方式太軟了，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也不利於接下來的展開，會讓自己落於下風。

  【你知道伱沒能成功的原因麼？】

  還是不行，托里薩雖然躺在這裡近三百年，躺得有些「神經衰弱」，但很可惜，他並沒有被關瘋，太直的鉤子，是釣不中他的。

  尼奧的「胡言亂語」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不錯的「身份模糊」，卡倫覺得自己應該儘量運用好這一點，所以，卡倫說道：

  「你太貪心了。」

  外面，托里薩長嘆一口氣，回應道：

  「是的，我太貪心了，其實在最早的時候，我的進步非常大，畢竟，我不是一個人在感悟，不是一個人在修行，幾乎全團隊的人，都在為我服務……」

  聽到這裡，卡倫眼睛猛地瞪起，因為他終於明白托里薩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了。

  沙之惡靈死後的污染造就了現在的沙潭，等同是一個獨立的結界，對屍體和靈魂進行長久的保鮮；

  幻獸孔帕西尼死後，托里薩從他腦骨里取出了本源，利用他完成了對自己手下人的精神控制；

  為什麼他的那些隊員們會表現出思維被壓制的現象，那是因為躺在裡面的托里薩，徵用了他們的思維。

  他們渾渾噩噩近三百年，一直圍繞著那一個圈打著轉，而在這期間，托里薩就躺在那裡，等於一個人集合了全隊的智慧正在修行。

  那十個人，不，加上他的妻子盧娜，應該是十一個人，都是他的祭品。

  這真的是一種很匪夷所思的方法，當托里薩說出來的一瞬間卡倫就想到了，但想到了之後卡倫的第一反應是：這可能成功麼？

  直覺告訴卡倫，這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為教會圈裡其實也奉行著一種叫做守恆的定律。

  不管是達利斯還是費爾舍夫人，他們用詛咒的方式將家族的天賦集中到自己身上，其實是一種以血緣關係作為紐帶的內部收集；

  狄斯為了自己獻祭了茵默萊斯後代人的信仰之路，同時還從教會信仰中剝離出家族信仰，這一切，都是給自己鋪路的代價。

  身為家族信仰體系中艾倫家天才的普洱，一輩子只能卡在家族信仰體系九級到十級的坎兒，雖然她一直致力於橫向發展去拓寬自己的其他手段，讓自己的實力不再是一個家族信仰九級可以衡量的存在，但那個坎兒其實一直都在限制著她，這就是來自先祖境界的制約。

  目前來看，卡倫還真的沒有見過哪個人可以脫離血緣關係進行這種轉移和凝聚，如果硬要舉例……那就只能是教會。

  這也就很好解釋了為什麼教會信仰要高於家族信仰。

  但托里薩這算是哪門子的教會信仰？且又和家族信仰不沾邊，憑什麼他能躺在這裡直接榨取手下人的「智慧」去供給他一人。

  帶著十一個手下的智慧躺在這裡修習，肯定是事半功很多倍，可如果這樣也能行得通的話，那天才是不是太不值錢了？

  原理神教那幫瘋子就沒嘗試過類似的方法？其他正統神教就不能強行這樣堆砌出天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可托里薩卻信了，且付出了行動，甚至，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失敗了，他只是認為自己沒有取得想要的最好效果而已。

  那就是托里薩瘋了？

  卡倫開始重新思索此時的局面，掌心魔方的旋轉在卡倫剛剛思索時停了一下，然後又開始了旋轉。

  「我的信仰之心生了根，又發了芽，我看著它不斷地生長，長出了根莖，然後開了枝，放在以前，這是多麼難以跨越的境界，可我卻以很快的速度不斷地達到。

  我已經在幻想著，等我出去時，我將在教內得到怎樣的一種地位。

  雖然我需要找個方法好好地解釋一下當年我和我手下的消失問題，但我覺得這些都不算是什麼大問題了，神教會寬容我的，當他們看見了我的成長和我現在的強大。」

  托里薩這句話說的是對的，因為卡倫在記憶畫面中「親眼目睹」過那頓家的先祖靠著邪路拉扯自己的壽命最終在生命大限來臨之前，成功凝聚出了一枚不是那麼健康的神格碎片，同時牽引出了神殿大門出現來對他進行接引。

  如果不是自己的爺爺為了報仇出現將他就地斬殺，可能現在秩序神殿裡就會多出一位姓那頓的神殿長老。

  假若托里薩真能達到那一步，那他之前所做的事情，大概率也會被神教所隱藏。

  可是，就連那頓家那位先祖走的邪路也只是延長壽命而已，並不是去通過吞噬和掠奪來強行堆砌境界，這意味著他認為這是不可能成功的。

  沙之惡靈的污染，幻獸孔帕西尼的本源，卡倫承認這些都很珍貴，但對於一個正統神教的底蘊來說，其實只能算還好，畢竟秩序神教的封禁空間裡所儲存的神器，數目多到還能經常開聯歡會。

  所以，你托里薩是怎麼可能成功的，除非……

  當卡倫思索到這裡時，魔方之鑰再一次停止，然後向另一個方向開始快速轉動。

  「但我很快就陷入到了一個瓶頸，不管是開了多少枝，卻遲遲無法散葉，其實，我不該著急的，因為我的進步速度已經很驚人了，但人，永遠都是不知道滿足的。

  我開始煩躁，我開始焦慮，我開始沉不住氣。

  然後，我做了一個讓我後悔的決定：反正秩序的信仰遲遲無法散葉，我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去修習一下其他信仰呢？

  這本應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一個人怎麼可能擁有兩種信仰？

  但當我有這個想法後，我發現我很快就得到了反饋，我體內竟然出現了荒漠之力，我想，這應該是我躺在沙潭裡，身體和靈魂也在被荒漠之力浸染的原因吧。

  我得到了這一契機，我擁有了這樣的一個機會，我很驚喜，我覺得我是被上天選中的人！

  緊接著，我幾乎是情不自禁地開始嘗試修習荒漠之力，速度很快，非常快，我近乎忘記了時間，沉浸在這種新境界攀升的快樂之中。

  我的荒漠信仰之心，它生根了，它發芽了，它長出了根莖，它開始快速地成長，最後，開始開枝！

  我覺得我是一個天才，我想，這世上再也沒有我這種可以掌握兩種信仰體系的人了！

  可是，

  接下來的發展，讓我後悔了。」

  作為一個過來人，作為一個雜貨鋪老闆，卡倫開口道：

  「衝突了。」

  「是的，大人英明。

  忽然有一天，我發現我體內秩序和荒漠兩根植株的枝條纏繞到了一起，它們互相困鎖，互相絞殺，包括它們的根莖也糾纏到了一起。

  接下來很長時間裡，我看著它們一點點萎靡，一步步衰敗，最後，慢慢走向了枯萎。

  我原本認為我是一個可以開創新格局的天才，我引以為傲的雙信仰體系，最後，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我失敗了。

  我不該貪心的，大人，是貪心，害了我。」

  卡倫很想告訴他，造成他這樣結果的，並不是貪心，其實錯誤，在很早之前就發生了。

  他的方法，在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是不可行的。

  但這裡又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托里薩在蠶繭里睜開眼時，他是對自己進行了一波精神試探，雖然他的精神衝擊沒能擊垮自己，然後很快就又因為對自己的「忌憚」撤出了；

  可當時自己，確實感受到了他精神力方面的強大，其所匹配的實力，應該遠超多爾福主教。

  這就和卡倫的認知有衝突了。

  不，不會，我的推論應該沒錯，他就是一開始就錯了。

  但為什麼會發生先前的一幕呢？

  卡倫低下頭，掌心中的魔方之鑰再度停止。

  不用再繼續分析如何破除眼前的沙壁禁錮了，先開始分析為什麼他明明從一開始就錯了，卻還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至於說脫困的方法，甚至是解決托里薩的方法，卡倫心裡，已經有了。

  魔方之鑰開始重新旋轉。

  「不瞞大人您……不，是應該也瞞不住大人您，我現在體內，就只剩下兩根枯萎的枝條，這些年我嘗試過無數種方法想要去救活它們，卻都失敗了。

  我算了算，其實大部分時間裡，我都是在虛耗，完全浪費的虛耗。

  但是，當我想要結束這一切時，我卻發現我沒辦法停下這裡的詛咒，我在這裡浸染了太久，我被這裡的詛咒給困住了。

  我原本以為我將永遠封困在這裡，等待某一天的徹底消散，但大人您的到來，給予了我新的希望。

  只要您願意收留我，不僅這裡的一切都將是您的，我也將成為您最忠誠的奴僕，等到了外面，我甚至可以去找尋新的方法，來嘗試喚醒我自己，如果有新的方法的話……」

  卡倫這邊則將注意力再拉扯回來，開口道：「是有的。」

  「大人，您有方法？」

  「是的，一個人，是可以擁有不止一個信仰體系的，就像是一座神教，可以容納很多種序列，但前提是，必須要有主次。」

  「必須要有主次……」

  「如果你想兼顧其他信仰體系，那麼你要做的，就是要將它，或者它們，秩序化。」

  「秩序化？」托里薩聽到卡倫這句話後，臉上當即露出了震驚之色，他得到了觸動。

  這一刻，原本對卡倫就沒有懷疑的他，對卡倫的身份和地位更加篤定，因為他思考了兩百年的問題，卡倫一下就給出了一個很明確的提示，他有種預感，卡倫的提示是對的。

  卡倫給出的提示確實是對的，因為卡倫成功了。

  普洱很早就提醒過他，他身上的東西太多以後肯定會發生衝突問題，但在輪迴之門內，卡倫穿透秩序王座的封印時，藉助王座對自己的絞殺使得自己完成了秩序化。

  自那之後，這一問題在卡倫這裡將不復存在，就算以後自己再搬點什麼新東西進來，自己能親自對它進行秩序化。

  但正確的事情並不是誰都能做，單純的經歷複製也不可能得到一樣的結果，其他人去穿透秩序王座的話大概會被王座直接分解吸收，只有卡倫因為自己的特殊性，才僥倖撿回一條命，秩序化的成功，也是九死一生後的結果。

  他托里薩，根本就做不到，不，他根本就沒資格談論這個。

  「大人，您能教我麼？」

  「噗通！」

  外面傳來了很重的跪地聲音。

  這個姿態和尼奧先前在迎賓屍體面前用力踏步的目的一樣，故意發力，生怕對方聽不到。

  「我不會和你簽訂共生關係那樣的契約，你不配。」

  「大人……」

  「但我可以幫你恢復，我可以給你提供具體方法，我可以幫你……秩序化。

  因為，等你恢復之後，擁有一個你這樣的奴隸，對我來說，還是挺有價值的。

  比外面那條光明餘孽的獵犬，要有用得多，他真的是太廢物了。」

  「大人，您真的願意幫我？」

  「但我有一個條件，這個條件不是你現在解開禁錮，我承認，這個禁錮有點意思，我這具分身現在並不具備短時間內破開它的能力。

  但無非是時間多一點罷了，要麼我再派一具分身過來，或者我的本尊乾脆親自來到這裡。

  我的條件是，

  我要與你簽訂主僕契約，因為你，托里薩，沒有資格和我平起平坐，甚至，與我簽訂主僕契約，都是你的一種榮耀。」

  「主僕契約……」

  托里薩猶豫了起來，主僕契約一旦簽訂，自己就將徹底淪為沙壁內這位大人的奴僕。

  他是一個野心家，一個極度自私的人。

  尼奧這麼自私這麼貪婪的傢伙，對待自己的隊員卻從不吝嗇，可這位隊長，卻能讓自己手下人全部成為自己的「陪葬品」。

  卡倫決定給他再加一把火，一把真正的大火。

  「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裡麼？呵呵。雖然隔著一層沙壁，但我知道，你在外面是能夠看到的。」

  說著，

  卡倫將自己左手手掌貼在了沙壁上，秩序之火出現，開始在外面形成了軌跡。

  緊接著，暗月之力出現，一樣在沙壁外側形成了軌跡。

  托里薩的眼睛當即瞪得大大的，嘴巴張開，這是裡面的大人在向自己展示他的成功！

  卡倫沒有釋出光明之力，而是催動自己靈魂深處的海神之甲與輪迴之門，加足了勁，顯示出了海神之力和輪迴之力的軌跡。

  托里薩的呼吸變得無比急促，雙眸也開始泛紅。

  裡面的卡倫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在他身後，出現了狄斯的虛影。

  「你應該對我的身份感到很好奇，我說過，這是我的一具年輕的分身，我用他在世上行走和觀察。

  現在，就讓你來看一看，我的真實模樣。」

  狄斯的虛影開始前移，幾乎貼在了沙壁上。

  從外面托里薩的視角里，他看見沙壁上出現了一座人形浮雕，是一個威嚴老者，老者身上的神袍也顯露得很是清晰，那一縷縷金色的光澤在浮雕上都能透出來。

  「您是……神殿長老！！！」

  卡倫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道：

  「卑微且可憐的托里薩，成為我的奴僕吧，在我還沒有改變主意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