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大樓的坍塌不是瞬間完成，一陣轟鳴聲之後，整棟大樓開始了四分五裂，是可以清晰看見的那種有稜有角的分割，像是一塊豎起來的長方體蛋糕，被用刀切分出了很多塊，這會兒，正在向諸多個方向滑落。

  就在這時，教務大樓四周地面上，出現了一條條極為粗壯的黑色鎖鏈，它們升騰起來，將分割坍塌下來的教務大樓各個部分捆綁托舉住。

  就這樣，雖然這座大樓已經塌了，但又以極為詭異的一種建築呈現方式，沒有完全塌。

  這忽然出現的鎖鏈，應該是原本保護這棟大樓的陣法。

  但這個陣法的運行或者說這個陣法的本身設計就存在著特定的問題，那就是它是主防外部侵入的，並非是對內。

  所以，托舉著各個部分建築物的鎖鏈並不是單純地托著保持靜止，鎖鏈本身的力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勒緊其所包裹的區域，並且逐漸深入，大概用不了多久，鎖鏈自己就能將自己捆縛的建築物部分絞碎。

  只不過，在這種方式下，可以讓教務大樓里的人員得到轉移的機會。

  卡倫跑到了教務大樓下面，發現大樓的地基已經凹陷了下去，原本需要跨過高高台階才能步入的一樓大廳此時已經變成了開放性的地下室，從這裡,不停地有人員跑出,再從坑洞內爬上來，卡倫蹲在旁邊，開始伸手拉人……

  在這個過程中，上方那幾個被鎖鏈包裹的建築部分中,不時有人掉落下來,時不時能聽到類似「水泥袋」砸在地面的聲響，很像是夏天時的打蚊子。

  一邊拉扯下面人上來的同時,卡倫也不時地抬頭看向上方,他在推算鎖鏈還能夠依託多久。

  哪怕外圍不斷的有秩序神教神官趕來進行幫助，大樓內也有術法的能量波動,是裡面的人在展開自救,但這棟大樓里本就有大量的普通工作人員，而且就算是那些神仆神啟，從這麼高的位置摔下來，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

  就在這時,卡倫發現自己身後不遠處出現了幾個穿著藍色神袍的神官,他們身上的神袍上印著的是陣法符文圖案。

  領頭的人，手裡拿著一塊黑色的石頭,他身後的人,則開始吟唱,將靈性力量匯聚於他的身體。

  隨即,領頭的人舉起手中的石頭,開始慢慢地向下移動。

  「嗡！」

  卡倫頭頂斜前方的那兩根巨大的黑色鎖鏈開始托舉著那部分建築物緩緩地向下。

  緊接著,卡倫看見不遠處有好幾伙身穿著藍色神袍的人員,領頭人手裡都拿著一塊黑色石頭,其他鎖鏈也被調動，紛紛將自己托舉著的建築物部分慢慢地下放。

  是秩序神教內專門負責陣法維持的神官麼？

  秩序神教內部分很多個部門,每個部門裡面又分很多個職位與職責，就算是一個神教里的人,對不屬於自己部門的了解也會很稀少。

  漸漸的，分裂的大樓開始一塊塊地被安置在了地上，侵占了四周大片用地，甚至還撞擊到了旁邊的建築物上,但很顯然此時沒人會在意這些。

  等到大樓各個部分被全部安放下來後，被困的人群開始從窗戶等其他位置逃出。

  卡倫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他的注意力下意識地落在了西南方向的那個建築部分，因為那塊部分樓層里有「商店」還有「裝備處」,但卡倫也只是看了幾眼就挪開了視線，因為那個建築部分位置，他看見了三名述法官的身影。

  顯然，這裡被著重做了安保，以防止有人在此時想發教難財。

  卡倫開始幫忙處理傷者，和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一起推著擔架車，將重傷員一個個地運送到外圍空地上去,等待著教會醫院的救援人員來處理。

  忙活了大概一個小時，工作量不降反增，因為有大量無法自己出來的傷員被從建築物裡面發現救了出來。

  不過教會醫院的救護力量已經趕到,還有一大批從約克城其他地方趕來的秩序神教神官來到了這裡,教會大樓出現這麼嚴重的變故，想不驚動他們也難。

  有些人看見卡倫和他那個不認識的搭檔身上滿是塵土,就主動過來接替了擔架車任務。

  卡倫也沒拒絕,一邊甩著有些發麻的手一邊向外圍走去，找了個寬敞點的位置坐了下來。

  「嘿。」

  卡倫扭頭，發現先前那個不認識的抬擔架車搭檔也跟著自己過來了，還拿出一個打開了的保溫杯遞給卡倫。

  先前「工作」時卡倫就留意到了，這傢伙的腰間一直掛著一個保溫杯，但看起來年紀也不大，而且和自己一樣沒穿神袍穿的是便裝。

  哦，該死。

  卡倫想到了自己訂做的神袍，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後，自己的神袍訂單還能不能拿到？

  應該……是可以的吧，畢竟自己是用點券購買的，神教肯定會注重自己的點券信譽。

  接過保溫杯，放在嘴邊，卡倫嗅到了一股甜味，喝了一口，是汽水，還是冰的。

  在這個時候，真的沒有比來一大口冰鎮汽水更讓人覺得舒服的事了，卡倫連續喝了兩大口，遞還給了那個人。

  「謝謝。」

  「不客氣。」年輕人將保溫杯中剩下的汽水全部喝光，打了個長長的嗝兒，扭頭看向卡倫，問道，「朋友，有煙麼？」

  卡倫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盒沒開封的煙與火機一起遞給了他。

  對方拆開煙，取出一根，又拿出一根遞給卡倫，然後主動過來幫卡倫點菸。

  卡倫懶得解釋為什麼自己身上放煙卻不抽菸的事了，咬著煙讓他幫自己點燃，隨後他自己也點了煙，將火機和煙盒放在了二人中間。

  「我是來領津貼的。」年輕人說道，「如果不是路上堵車，我大概也要被抬出來了，為了一百點券差點把命送掉了，嘖。」

  聽到「一百點券津貼」，卡倫知道，這是一位神仆。

  「我叫理查，你呢，朋友？」

  「卡倫。」

  「那我，是不是該喊你大人？」理查笑著問道。

  「我也領的是100點券的津貼。」

  「哈哈哈。」理查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

  神仆見神仆，就沒身份上的隔閡了。

  「你看，那邊，主教大人們也來了。」理查指向遠處說道。

  卡倫也看見了幾個身穿著紅衣的主教出現在了這裡，他們的臉色，很不好看。

  「你覺得這是帕米雷思教的襲擊麼？」理查開口問卡倫。

  「嗯？」

  「報紙，你不看的麼？」理查疑惑道。

  卡倫明白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神仆，因為普通神仆一個月的津貼，還不夠訂《秩序周報》；

  而且對方居然問另一個神仆「你不看報紙的麼？」，顯然他自己並不知道100點券的購買力具體是多少，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如果對方完全沒說謊的話，卡倫猜測大概是某個二世祖神仆跑來領自己人生的第一份津貼。

  秩序神教里的二代很多，因為很多時候都是以家庭或者家族的形式在傳播和影響，就像是在家裡看見一隻蟑螂時往往意味著肯定還有很多隻蟑螂沒發現一樣，家族裡很少會出現某個單一個體信教的情況，基本都是受長輩和親人的影響。

  嚴格意義來說，就算撇開狄斯的個人因素，卡倫自己也算是一個二代，畢竟茵默萊斯家族是個審判官世家。

  「你覺得是帕米雷思教的人幹的？」卡倫問道。

  「有可能。」理查指了指被分割的教務大樓，「大樓里肯定有運轉中樞，比如裝備處和倉庫處，肯定會運用到空間陣法的構造，你看見大樓最開始崩塌的畫面了麼？」

  卡倫點了點頭。

  「那你注意到沒有，最開始坍塌出現的裂縫，其實都是圍繞著那一處。」理查指向了被幾位述法官把守看護的那塊建築部分，「所以，應該是那塊地方的空間陣法運行出現了問題，導致大樓從這裡被解體了。」

  「教務大樓的建造和設計，讓帕米雷思教的人參與了？」卡倫問道。

  「這當然不可能，肯定是我們教會自己人做的，不可能交到外人手上。」

  「所以，你為什麼會說這是帕米雷思教的襲擊？」

  理查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道：「不能明面上交給外人去干，但可以分包啊。」

  「這……」

  「你知道分包是什麼意思麼？」理查問道。

  「知道。」

  卡倫只是驚訝於，連教會自己的工程，也能這般的接地氣。

  「這樣的事兒很多，分包下去交給別人干，一來帕米雷思教的人本就擅長空間方面的東西，他們來做，效果會更好成本也會更便宜，二來，甚至可以不用給他們點券，他們也得捏著鼻子自帶材料過來幫你完成這個工程，只不過需要從其他地方給他們找補一下。

  當然，我是覺得大概率是帕米雷思教的人發動了襲擊，也不排除……咳咳，咱們自導自演。」

  「不可能是自導自演。」卡倫說道。

  「嗯？為什麼？這不是很好的理由麼？」

  「我們不需要找理由，也不用找藉口，越是正當的理由和越是合適的藉口，就越不是我們所需要的。」

  理查抿了抿嘴唇，道：「你說話的感覺和我父親很像。」

  「你父親的職位是？」

  「嗯？問得這麼直接麼？你不應該裝作沒聽出來，然後再刻意地和我拉近一下關係麼？」

  「呵呵。」

  「我父親是一位述法官，喏，你看那裡，我父親就在那兒呢。」

  原來，現在保護著有裝備管理處樓層和商店樓層建築物部分的述法官里，就有理查的父親。

  「不僅我父親，我母親也是一位述法官，但她現在不在約克城而在桑浦，我姑媽也是述法官，姑父差兩點，只是個審判官。」

  這是……述法官家族？

  如果以前茵默萊斯家的審判官世家是「鄉賢」的話，那麼理查這一家，就是教會圈子裡的豪強了。

  「所以，你就只是一個神仆？」卡倫問道。

  「哈哈哈，我只不過一直是神仆證，但懶得去驗證更改而已，別看我這麼年輕，實際上，我是神牧，你應該喊我大人哦！」

  卡倫覺得，這貨先前的所有聊天，就是在為這句話在做鋪墊。

  卡倫將手中夾著的沒抽的煙丟到了地上，用鞋底踩了踩，沒搭理他。

  見卡倫反應冷淡，理查也沒生氣，反而主動往卡倫這邊靠了靠，小聲道：「朋友，哦不，卡倫，你家大人職位是什麼？」

  「為什麼問我這個？」

  「想交你這個朋友唄。」

  「那我高攀你了。」

  「嘁，還對我保密。」理查吐出一口煙圈，將菸蒂丟在了地上，又從中間的煙盒裡取出一根煙點上，同時問卡倫，「你不抽菸你帶著煙和火機幹嘛？」

  「為你這種人準備的。」

  「噗哧，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理查大笑了起來。

  卡倫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麼。

  前方，卡倫看見一支支秩序之鞭小隊進駐了這裡，開始維持秩序進行警戒，就算是警局大樓就在前面，但附近沒看見一個警察出來，世俗的力量是無法干涉和進入到這裡的。

  只不過，卡倫沒看見自家小隊的身影，早知道上次那個藍色貝殼就不該還給梵妮，但今晚的聚會肯定是取消了，教務大樓出了這麼大的事，自家小隊不可能不出動。

  這時，卡倫感知到自己身後出現了一道身影，他扭頭向後看去，看見一個身穿著暗紅色神袍面容冷峻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後。

  女人神袍上的紋路顯示著她的身份述法官。

  卡倫馬上站起身，向女人行禮：「大人。」

  「姑媽？」

  理查起身喊道，同時將剛點燃的煙丟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姑媽，父親在那裡。」

  「我知道。」女人將目光落在了卡倫身上，「你的身份。」

  「帕瓦羅審判所下屬神仆，卡倫席爾瓦。」

  卡倫還有一層秩序之鞭小隊成員的身份，但他還是選擇報神仆身份，因為這個身份等同於：善良且無害。

  「嘿嘿，姑媽，他是我新交的朋友。」說著，理查還湊到卡倫身前看了看，又看向自己姑媽道，「剛和我一起抬擔架時身上落了灰，但看起來還是好看的，是吧，姑媽，和姑父年輕時一樣英俊。」

  「你可以和你母親說，和你父親年輕時一樣英俊。」

  「不能這麼說，我父親長得不好看，要不然母親也不會寧願留在桑浦市也不願意調回來，就是嫌我父親長得太醜。」

  「我會把你對你父親的讚美，告訴他的。」

  「我才不怕呢，姑媽最寵我了。」

  「下次沒事，不要到處亂跑，很危險，這陣子事情很多，外面比較危險。」

  「我這是想來領津貼順便給姑媽你買幾個首飾，姑媽你生日不是快到了麼。」

  女人目光看向遠處，道：「你早點回去，我還有事。」

  說完，女人的身影化作了黑霧向理查父親所在的方向飛去。

  「你開車來的麼？」理查問卡倫。

  「嗯。」

  「那真好，附近肯定被封鎖了，我打不到車。」

  卡倫指了指遠處，道：「你可以跑遠點，就能打到車了。」

  「我說，你剛剛對我姑媽那麼畢恭畢敬，怎麼對我又這麼隨意了？」

  「因為我們都是神仆。」

  「我說過了，我是神牧。」

  「我只認證件。」

  「哎呀，真的是。」理查上來就直接摟住卡倫的肩膀，「送我回家吧，好累，不想走路了。」

  卡倫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問道：「我們只是一起抬過擔架。」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感到親切，哦，請你放心，我是交女朋友的，所以，不是那種親切。」

  「你家在哪裡？」

  「白鹿街，離這兒不是很遠，我請你去我家裡喝咖啡。」

  卡倫沒答應，走向自己的車，理查跟著一起過來，等卡倫坐進駕駛位後，他也很自然地坐到副駕駛位置。

  理查笑著道：「當然，如果你想請我去你家喝咖啡，我也是願意的。」

  卡倫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正常來說，應該是別人主動巴結這種公子哥才是，結果這位卻莫名其妙地黏上了自己。

  沒辦法，卡倫只能開車來到了白鹿街，理查指著自己家的方向，是一棟獨棟別墅，車可以直接開進專屬的地下車庫。

  「朋友來了，肯定要去家裡坐坐的，不是麼？」理查幫卡倫熄了火。

  卡倫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跟著理查從車庫樓梯走到上面的大客廳，客廳的布置很復古，陳設也很有格調。

  「想喝點什麼？」

  「冰水。」

  「好的，稍等。」理查走進廚房，這麼大的一棟別墅里，似乎沒有女傭，但是家裡好幾個位置的雕塑，給卡倫一種特殊的感覺，應該是防禦陣法，如果沒有理查帶領，自己單獨進來，很可能會遭遇來自陣法的攻擊。

  卡倫走到客廳中央，在壁爐上面看見了一張大型的全家福相框。

  照片有年頭了，裡面也沒有理查，而是一個老人坐著，在他身後站著一男兩女，應該是他的子女，那個男的，長得和理查很像，應該是理查的父親，最右邊的那個女的，就是那位女述法官年輕時的模樣。

  但，最左邊的那個女的……

  卡倫湊近了，仔細地觀察，他覺得有些眼熟。

  看著看著，卡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畫面，那是自己遭遇拉涅達爾搶奪身體時，自己進入到過一個「夢境」，夢境中，有一男一女躺在自己身側，正因為這兩個人對自己的保護，才使得自己沒有被拉涅達爾成功奪走身體。

  而照片裡最左邊的那個女人，和自己「夢裡」躺在自己身側的那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感到親切。」

  卡倫耳畔迴響起先前理查對自己說的這句話，當時他還覺得這位公子哥是不是腦子有什麼毛病。

  現在卡倫才意識到，對方不是腦子有毛病，他的親切感，也確實有真實的來源，只不過他自己也不清楚來自於哪裡。

  因為，

  他居然是自己的表弟。

  —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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