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心的事一樁接著一樁,王來興不禁煩躁。覃奇功看他臉色愈加難看,給王來興使個眼色,兩人找個藉口繞到殿後暗晤。
「覃先生,你看看,這都是什麼事!」王來興手一攤,搖頭不迭,「軍令未發,就擅作主張出擊,還把我這個主帥放在眼裡嗎?」
「總管稍安勿躁。」覃奇功低聲道,「川軍各部來源龐雜,非比我趙營自家軍隊如臂使指,這也是一早能預料到的情況。」接著道,「就我趙營內部,也不乏這樣的變故,早年在漢中時覃進孝的事你忘了?」覃奇功公私分明,就事論事也從不偏袒自家人。
王來興知道他說的是那時候覃進孝負氣帶兵脫離軍隊的事,嘆了口氣沒接話。
「見招拆招,能隨機應變,是為將帥之才。」覃奇功說道,「譚文、譚詣求戰心切,總比怯戰不進的好。戰事當前,總管應當重點著眼於此,功賞罪罰等戰事罷了再定不遲。」
王來興點點頭,覃奇功懇言勸道:「為將帥者最忌喜怒形於色,尤其在這等關鍵時刻,軍心微妙。總管一言一行都需小心拿捏,切不可因怒決策。」
「唉,覃先生教誨的是。」王來興面有慚色。
覃奇功很早就追隨趙當世左右,給過當時年輕氣盛的趙當世不少重要建議,雖然往後轉行政務文職,但在趙營眾謀士中資歷最老,且上馬能帶兵、下馬能治民,堪稱文武雙全,最受軍將們敬重。面對趙當世的師父,王來興豈有相悖的道理。
「譚文、譚詣既然耐不住殺了過去,對我軍本身陣線並無太大影響。而且其眾士氣鼓舞,或許還能有奇效。」覃奇功分析道,「我等現在要做的,就是及時將後備部隊頂上去,以免前線兵力薄弱,為敵所趁。」
「可是石砫......」王來心一想到這茬就惱。
「為人處事都不能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更況乎刀劍無情涉及性命的戰場。」覃奇功沉穩說道,「石蟆鎮靖和後營與趙『榮貴的部隊都可用,迅速出發問題不大。」
「靖和後營和趙』榮貴部,該派誰?」王來興問道。
覃奇功淡淡道:「總管決定。」
王來興摸頷思忖須臾,乃道:「還是趙『榮貴去吧。他畢竟是陝南宿將,戰場老手,有他把控協助譚文、譚詣兩個莽子,前線當穩妥得多。且其部多馬,來回得力,相比之下,我靖和後營多火器長於陣地,還是坐鎮鎮子為好。」
覃奇功笑了笑道:「總管真知灼見,正可照此行事。」
二人商量過後,王來興心平氣和不少,轉回殿前,譚弘三兩步跨上來,滿臉通紅道:「總管,在下替兩位兄弟賠個不是!這兩個畜生,真是不懂規矩!」
他本以為要迎來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痛斥,還在忐忑,不料王來興卻是一派和顏悅色,道:「兩位譚游擊殺賊心切,我能體諒。如今主動出擊,士氣正可用。」
譚弘一愣,沒等他說話,王來興已經大聲傳令道:「趙『榮貴!」
「在!」趙』榮貴閃身而出。
「令你部即刻點起兵馬,趕赴葉子岩,策應羊石盤與白鹿鄉兩地戰事。若有異常,回報本營定奪!」
「是!」趙『榮貴領命,整甲飛步去了。
「王光英!」
「屬下在!」
「令你營中兵馬在鎮外加強戒備,擴大哨騎遊蕩範圍,不要給敵寇任何可乘之機!」
「是!」王光英應諾,同樣毫不遲疑出了大殿。
眨眼之間,譚弘身邊的軍將陸陸續續都領著職責離開,頗有些孤寂感覺,又見王來興淡定模樣,心中沒來由很是不安。站在殿中尋思了一會兒,主動道:「總管,在下不才,願去羅院子走一趟,務必說得馬大人動兵!」
王來興一怔,餘光掠見覃奇功微微點頭,於是道:「那就有勞譚大人了。」
譚弘連說不妨事,匆匆忙忙走向偏門,很快不見蹤影。
王來興這時身子往後一倒,笑容復現,道:」沒想到三兩句話,就踏實了許多。嘿嘿,還得來譚弘這個主動請纓的意外之喜。」譚弘在川東地位舉足輕重,有他出馬,石砫兵不能不給面子,出兵的可能性大增。
「總管心定了,三軍的心自然也定了。」覃奇功輕輕撫須。
日中漸近,兵士送來午飯。
王來興暫且罷會,與覃奇功兩人就在殿內果腹。兩人相對無言,吃到一半,覃奇功忽然問道:「總管,有件事想問問,不知方便不方便。」
「先生直說就是。」王來興聽他說話,很自覺地放下碗筷。
「你和阿路......什麼時候成婚?」
他說話之直接出人意料,幸虧王來興提早將手空出來,否則這時想必早就將碗筷「啷啷噹當」摔了一地。
「覃先生,這......這......」
「你倆是一對,人人都看得見。我年紀大了,倒也沒有老眼昏花。阿路今年二十有四了,也該有個著落,總拖下去不是個事兒。既然情投意合,不如早些定了好。」
王來興道:「可是現在川事未定......還是等川事定了再說吧。」
覃奇功搖頭道:「川事非一日可定,婚事卻一日拖不得。實話說,你是不是擔心覃進孝?」
「我......」即便王來興從不在嘴上承認,但心底里,他對冷峻的覃進孝是有幾分畏懼的。並不只是因為對方的性格,更因為他是覃施路的哥哥。長兄如父,覃施路的父親不幸遭難,比起叔父覃奇功,覃進孝才是覃施路的家長。
「你向覃進孝提過親事嗎?」
「沒有。」
覃奇功不由一怔,道:「一次都沒提過?」
「沒有......」王來興連嘆兩聲,「我實在怕他一開口,我和施路就算......」面對覃奇功,他算是敞開了心扉,將自己的不自信展露無疑。
誰知,覃奇功竟哈哈大笑起來。
「覃先生,你這是?」王來興雙頰火辣辣得燙。
「我還道你曾給他橫加拒絕過,是以才把這事拖著不放。卻沒想到......哈哈。」覃奇功笑得打顫,也只好把碗筷放下,「那我看來,你這幾年的擔心,都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自己嚇自己?此話怎講?」王來興眼神一亮。
覃奇功道:「進孝與阿路年齡相差懸殊,阿路是他的妹妹,也相當於是他的女兒。試問,由誰會讓自家女兒待字閨中直到二十四五歲呢?」
王來興憨實,但並不傻,聽出覃奇功話裡有話,心中一緊。
「阿路是個好姑娘,等你等到現在。覃進孝也未必就是你眼中的那樣的惡人。」覃奇功邊說邊搖頭,「這幾年來,動阿路心思的人恐怕連進孝家的門檻也踏破了,他二人但凡有一人動了其他心思,你覺著還有阿路陪你來四川這一遭嗎?」
王來興訥然無言。
「別讓施路傷心,也別不給進孝這個面子。凡事,還是得多站在別人的角度看看。」
王來興聽到這兒,忽然又想起了那晚覃施路交給自己三支箭的場面,眼角驀然濕了。
正在這時,一軍將奔入大殿,單膝跪下高聲道:「稟總管,前線消息。」這人即是早先在荊州府投奔趙營的回、革舊將馬寶,他年輕不大,卻智勇過人,很受王光英賞識,現在已是王光英營中後哨哨官。
王來興起身道:「說。」
「譚文部攻羊石盤,本占上風;譚詣部攻白鹿鄉,相持難下。椅子壩的賊兵見勢抽兵增援羊石盤,賊兵猖狂,譚文部轉落下風......」
王來興打斷他道:「趙『榮貴呢?到葉子岩了嗎?」
「到了。譚文連聲告急,趙』榮貴不及整頓,疾速支援羊石盤,現在羊石盤復在僵持。可是方才探察到,有一支賊兵從滾子坪迂迴到了白鹿鄉譚詣部之後,譚詣部驚恐,已經連退三里。」滾子坪在白鹿鄉東側,山林茂密,很可能早就埋伏有西軍的兵馬。
覃奇功走上前道:「滾子坪出來的儘可能就是劉進忠所部,他部多馬,善於迅進,從東面穿插,能直接滋擾譚文部的腹背。」
王來興立刻道:「不如讓王光英上去支援。」
「不可。」覃奇功搖頭道,「獻賊狡詐,劉進忠此時出滾子坪,若是單為了吃掉譚文一部,顯然殺雞用牛刀。我看他的真正目的在於石蟆鎮。」
「他想突襲我本營?」
「對,譚文部受蹙,我石蟆鎮必無法坐視不理,要大動干戈出兵救援,本營必然空虛,他徑可單刀直入。」
「靖和後營有三千人,分出些人去白鹿鄉,剩下的仍可鎮守本營。」
「這樣做的確可以,但風險太大。合江縣周圍都是山嶺茂林,雖不便於獻賊馬軍衝擊,但快速轉移沒受多少影響,完全可以下馬步戰。反觀我軍多火器,多平射火炮火銃,較之敵軍,更難在此等地形下發揮戰力,固守鎮子可以,但分兵野戰,劉進忠完全可以中途先把我軍野戰一部滅掉,再攻鎮子,這樣就正中獻賊圈套。」覃奇功邊想邊道。
「可要是棄譚文不顧,劉進忠就能與白鹿鄉的姚之貞從容吃掉譚文部,繼而再將羊石盤的局面打破。如此一來,我軍前線就將全部潰敗。」王來興搓著手,很是躊躇,「而今再抽調趙『榮貴同樣來不及了。」
「趙』榮貴不可動,一動只怕先出狀況的將是羊石盤。」覃奇功目光堅毅,「總管別忘了,我軍在附近還有一支兵馬未動。」
「先生說的是石砫兵?」
「正是,石砫兵慣熟山地野戰,派他們去截擊劉進忠,十拿九穩。」
「可是馬萬年......」緊急關頭,王來興的額頭都滲出了不少汗珠。
覃奇功尚未回答,殿外清亮的靴聲入耳。王來興舉目看向殿門,譚弘滿身是汗回來了。
「譚大人,馬大人那裡怎麼樣了?」王來興立刻迎上去,這一瞬間,他的心突突狂跳,簡直要從胸腔中蹦出來也似。
「馬大人答應進兵,但是有一個條件。」譚弘如是說著,臉色並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