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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遠方,川流不息的徒附接踵比肩,將本就不算寬闊的鄉道擠得幾乎看不見腳下泥土,擁攘的人群沿著鄉道一直蔓延出十餘里。
楊招鳳打馬立於高坡,嘆道:「這樣行軍,西營的心倒也真大。」
「在張獻忠眼裡,這些人的生死無足輕重。」韓袞亦舉目高眺,淡淡道。他倆身後數百步外,飛捷左營的馬軍們正偃旗息鼓,潛伏茂林中。
昨日,趙當世分出飛捷左營,穿過襄陽府城防區,抄近路抵達了盛康鎮附近,趙當世自己則與侯大貴仍留在泌水東岸。韓袞率兵抵達時,西營的三千精騎恰好也到了。韓袞稍稍退卻,藏匿於林,西營的精騎似乎著急趕路,並未覺察到飛捷左營的蹤跡,過一夜便即繼續往西南房縣方向開拔。今早,西營王尚禮亦率部分主力撤離,只剩馬元利一部尚在鎮中盤桓。孟敖曹與胡可受請示多次,是否要發動進攻,都給韓袞否決了。
「時機未到。」孟敖曹再度請戰,韓袞依然拒絕。
「是。」孟敖曹對韓袞向來服膺,未曾多說,但心裡還是十幾面小鼓齊響。
楊招鳳看他悻悻模樣,轉馬跟過去,道:「老孟,別鬆懈,最多半個時辰就得打。」
兩刻鐘後,盛康鎮方面有斥候回報,正坐在樹下馬邊不斷擦拭著刀刃的孟敖曹接到指令,立刻帶三百騎,追襲盛康鎮西營兵馬。
「馬元利部已有半數兵馬入山道,你自後追擊,擾亂為主。」韓袞吩咐道,「山道促狹,獻賊既然進去了,顧首難顧尾,要重新掉轉槍頭不易。且行軍序列,倉促間也難組織好防禦,你只要不貪戰,這份功勞穩穩拿在手裡。」
孟敖曹這才曉得韓袞一直等待著的時機是什麼,道理卻和「半渡而擊」相若。
「獻賊後部若反戈,你徑直往東北退便了,他們必然不會追來。咱們在獅子岩會合。」
「獅子岩?」孟敖曹怔了怔,目光移向山那邊的壅塞不堪鄉道,「統制是要打那些徒附?」
韓袞笑道:「徒附有什麼好打的,他們都是我大明赤子,受西營脅迫才不得已而流亡。張獻忠一心趕路,顧不上他們,咱們順手接收了,一能充實我縣中丁口,二在朝廷眼中救百姓於水火豈非大大的功勳?」
孟敖曹心下大為佩服,同時也對自己的浮躁深感慚愧。他但想:「主公和諸位統制都是聰明人,走一步想三步,做一事必得深思熟慮,謀定後動。我老孟一介匹夫,照做就好了,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如此一來,精神大振,接了命令,虎虎生風著去了。
「統制,咱們現在就動身?」楊招鳳隨後上前問道。
「不急,再等等。」
楊招鳳心思細膩,立刻明白了韓袞的意思。現在當然是可以展開進攻,但既然孟敖曹已經出動,那麼仍然可以先利用盛康鎮的突襲,吸引獅子岩西營兵的注意甚至動搖他們的戰意,再出其不意,收效必然更加明顯。
這做派可一點都不像過去那個一往無前從不猶豫的韓袞。不過,楊招鳳卻並不驚訝,他與韓袞朝夕相處,韓袞的變化他都瞧在眼裡。
可以說,范河城之戰前後經歷的一系列事件,對韓袞的影響很大。韓袞善於總結學習,數月前在棗陽縣南的失敗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教訓。尤其是名為部下實為兄弟的廉不信的死對他更是沉重的打擊。趙當世沒有將罪責都攤到韓袞身上,但韓袞卻認為,以褚犀地內通流寇為由為自己開脫,是懦夫的行為。縣南兵敗城陷兵死將亡,他自認作為主帥,考慮不周、失職失察,必須承擔主要責任。他不是一個習慣於呼天搶地的人,趙當世沒有懲罰他,他也不屑一再請罪的矯情想法。可在內心深處,他實則背上了沉重的罪債,他要還債。他開始反思自己往日的作戰方式與風格,並開始有意鞭策自己改變原先輕率決定的習慣。
盛康鎮這一戰,便是開始。
孟敖曹三百騎速度甚快,楊招鳳剛著崔樹強與胡可受將剩餘七百騎點起來,盛康鎮就已經傳來了開戰的戰況。
「賊寇泰半入山,孟哨官引兵從斜里將其尾部截斷,賊寇大亂。」
聽了塘馬稟報,楊招鳳又問道:「統制,打嗎?」
「再等等。」韓袞面如鐵鑄,除了說話,五官沒有動哪怕一下。
再過半晌,塘馬復至——
「賊寇分出關有才部,堵在山道口,正與孟哨官糾纏。」
關有才是白文選部中副統領,由此可知,西營已經慢慢調整過來,開始驅逐孟敖曹馬軍。
「走!」韓袞一聳肩,將甲冑抖齊整。左右見狀,馬上過來幫他把甲冑扣好綁緊,「傳令下去,殺下獅子岩,救我大明百姓!」話起馬出,動若脫兔。
楊招鳳點頭答應,同時大呼:「殺下獅子岩,救我大明百姓!」
「殺下獅子岩,救我大明百姓!」
「殺下獅子岩,救我大明百姓!」
這口號經楊招鳳、崔樹強、胡可受一直傳遍飛捷左營上下全軍。有「百姓」二字,兵士們的驀地心生出一種崇高的榮譽感。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響馬綠林出生,在宣傳中,從來都是站在朝廷與百姓的對立面,有朝一日忽而能夠「為百姓而戰」,這樣的激勵猶如一股猛烈的山泉,推動著飛捷營的數百騎瞬間傾瀉到獅子岩下的西營隊列里。
「官軍來啦!」
獅子岩的鄉道中,馮雙禮正帶著兵士對著無邊無際的徒附們一個個摸查過去。馮雙禮估計或許已經篩選了二三千人,可結果令他大跌眼鏡。搜羅上了有價值的物什微乎其微,林林總總加一起也很難超過十兩銀子,以如此慘澹的結果,馮雙禮完全不敢去想回馬元利身前交差的下場,他只能一邊催督部下抓緊搜身,一邊求著祁三升也派兵幫忙。只是這些徒附實在是太窮了,他們中的很多已經虛弱到被西營兵推搡幾下,就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但嚴令在上的西營兵士並管不了那麼多,甚至還拿刀一個個撬開老弱徒附們的嘴,生怕他們將值錢的東西藏在裡頭。
當飛捷營的馬軍雷霆萬鈞般驟然殺至時,馮雙禮和祁三升尚未回過神來。
「救我大明百姓!」
就撫沒多久的胡可受高呼著這句口號最是興奮,當頭衝進亂兵中。漢中土匪崔樹強不甘其後,亦縱馬揚刀遙相呼應。
馮雙禮與祁三升只聞得殺賊寇救百姓的呼聲四起,仿佛四面楚歌一樣讓人氣息為之一窒,但覺不妙,亦不知有多少官軍殺來。
馮雙禮帶著辛苦得來的十餘兩銀子找到祁三升道:「事急,可速去!」
祁三升先罵道:「你驢逑的,要不是你強要搜刮,拖到現在,咱們早到了盛康鎮了!」
「你以為老子願意......」
馮雙禮剛想罵回去,一個兵士連滾帶爬過來道:「二位老爺,盛康鎮有官兵,正斗的不可開交。楊爺、賀爺派小的過來請示。」
楊威、賀雲天分別為馮雙禮和祁三升手下副統領,馮、祁在徒附隊伍中搜刮錢財,他倆則帶兵在後壓陣。
「請示?請示個屁!」祁三升懊喪不已,事到關頭,只是怒氣沖沖瞪著馮雙禮。
「老祁,事不宜遲,先走為上!」馮雙禮急道,「官軍看來聲勢浩大,你看那來去的馬軍,保不齊是左良玉的人,惹不起!」接著指派左右,「你幾個去找楊、賀兩人,讓他倆趕緊帶兵過來接應!」
二人正要抽身,又有兵士跑來叫道:「楊爺與賀爺已經走了!」
「什麼?」祁三升一把揪住那兵士,氣得七竅生煙。
臨陣脫逃的事,馮雙禮見得多了也有經驗,他很快鎮定下來,對祁三升道:「沒法子,老祁,脫了衣甲,咱們混在徒附里往山邊走。」
祁三升罵罵咧咧,但手腳已然開始利索地寬衣解甲。二人邊跑邊脫,還沒走出幾步,腦後風起,一騎驟至,先拿槍頭將祁三升打翻。馮雙禮駭然一驚,只因官軍適才從東南面來,他才刻意選擇了這條更靠近西面的路逃跑,怎麼時下官軍又從西殺來了。
「官軍從西面又來啦!」
驚呼聲很快在西營兵中傳播開來,馮雙禮情急之下,向草垛里一滾,想要滾下坡去。誰知那騎解下腰間飛索,高拋甩出,麼沒等馮雙禮躲避,已經給飛索套中了脖梗。下一刻,索套一緊,馮雙禮整個人身不由己,被飛奔著的馬匹拖拽著貼地飛滑。碰撞以及窒息令他瞬間神志恍惚,只聞得耳畔那騎士在馬上大笑:「一箭雙鵰,咱老孟好運氣!」
獅子岩下的戰事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結束。戰後清點,西營除了楊威、賀雲天兩人率部逃離外,被殺傷近千人,統領馮雙禮與祁三升亦被生擒,另三萬徒附轉手成了趙營的俘虜。
孟敖曹滿面春風,扭著被縛的馮雙禮與祁三升到得韓袞身前道:「統制神機妙算,我在盛康鎮等到賊寇反擊,稍稍糾纏片刻就退向東北。不料到了獅子岩,戰事尚酣,我騎沖入彼輩側腹,一舉拿獲這兩個賊子。」
韓袞讚許了孟敖曹兩句,看了看垂頭喪氣的馮、祁二人道:「好生看著他倆,還有用處。」同時轉問楊招鳳,「主公那裡有消息了嗎?」
楊招鳳回道:「主公剛派人來,谷城已經光復,賊寇順天王、二隻虎等都已伏法。」
「那便好。」韓袞點了點頭,「主公可說了這些徒附怎麼安排?」
楊招鳳道:「說了,這些人按說好的,先驅趕到襄陽城。讓襄陽城接收,但主公料定襄陽城不會接收,屆時徐統制會從棗陽派人來接手。」
韓袞搖搖頭道:「安置三萬人,對我營又是一大挑戰。」
楊招鳳說道:「主公著重強調,不可拋棄一個徒附流民,必須全部送到棗陽。」
韓袞嘆道:「主公仁德。」他當然知道這些徒附對於趙營的作用遠不止充實人口這麼簡單。所謂千金買馬,這是趙當世的面子工程,解救災民,提供生計,只要加以宣傳,朝野間對趙營的輿論必然有利。要長遠發展,利益固然重要,但名聲同樣是重中之重。雖然一次性湧入三萬饑民對趙營的壓力巨大,但利弊之間,還需取長利而舍短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