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寥,侯大貴低著頭,悶聲不響地走回自己的居所。前任縣令何永禧的宅邸很大,按理說住下趙當世以及侯大貴與徐琿綽綽有餘,但褒城縣還是以「闖將尊貴應當獨居靜修」以及「侯、徐二千總位高,亦已另闢雅室安置」為由,熱情地將侯大貴接到了專屬於他的宅邸。
這座宅邸比何府小了不少,但放在城中,占地也是頗廣闊,聽說曾屬褒城一大族。不過這個大族早在數年前就因堅守祖業、半步不願撤離而死在了兵亂中,宅中稍有價值的物什都給搬了個乾淨,和何府一樣,僅剩個空殼子而已。
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慣了,侯大貴對住在哪裡並不是很在意,只不過特意騰出大宅以供自己居住,褒城方面的殷勤還是讓他在心理上很是受用。入宅後,他一面走著,一面不時拿眼看看四周的青磚灰瓦,心中唏噓不已:這些東西,放在太平時節,足以讓每一個經過的人眼熱艷羨,他也曾經做夢有朝一日能夠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大宅子。但如今,對他而言,褪去了表面的虛華,這些只是一堆破石頭爛木頭罷了。他雖然「完成」了少時的夢想,但卻不會因此泛起半點的興奮與激動。
快走幾步,侯大貴又想起了來前的情景。那宋侯真美其名曰「送上大禮」,但卻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酒杯,不知葫蘆里賣什麼藥。趙當世問他,他也搖頭說不知,只說是奉命而為。趙當世又問是否熊萬劍所送,宋侯真卻含含糊糊不願實言。其時夜已深,趙當世送走了宋侯真後,先把來歷可疑的酒杯放在一邊,繼續總結軍務。等結束,已到了後半夜,趙當世見夜已深,亦沒再留徐琿和自己。
當時腦袋裡都是軍務諸事,倒把酒杯這事忘了,現下思緒慢慢廓清,反而想了起來。可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再抬頭時,前頭領路的小廝已經將他帶到了臥房外,並道:「侯大爺,這裡便是了。裡頭被褥枕頭等等早已備好。請早些歇息吧。」
侯大貴「嗯」了聲,不再去想那令人頭疼的酒杯,但大手一下搭到了那小廝的肩上。那小廝吃了一驚,人都一跳,有些慌張問道:「侯大爺,要沒其他的事,小人、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慢著。」侯大貴嚴肅的臉隨之顯露出一抹淡笑,「大爺我要麼和兄弟們睡,要麼和女人睡,從沒一個人睡覺的習慣。」趙營紀律雖然嚴,但也有空子可鑽,各級軍官私底下找些渠道滿足各類的欲望,只要不是太過分,趙當世也不會深究。侯大貴來前旁敲側擊試探過趙當世,算是得到了對方的默許。
那小廝抖如篩糠,嚇得牙關打顫:「小人、小人沒……」
侯大貴搖搖頭道:「你慌個屁,老子又不好你這口。不過,你要是找不來人陪我,那老子今夜就只能將就將就,和你同榻而眠吧!」
「可,可……」看著滿臉獸相的侯大貴,那細皮嫩肉的小廝幾乎失禁。大半夜的,他上哪兒再去給侯大貴找女人陪』睡?再說了,從武大定進駐褒城的那一刻起,全城的女人,只要有些姿色的,要麼給軍官們瓜分殆盡,要麼給扔進了軍營當了營妓,要從城裡找出一個符合條件的女人,怕不比找到一箱金子更簡單。
侯大貴見小廝囁嚅著說不出話,正想再說兩句唬唬他,這時,那臥房的門,居然「吱」一下,自己開了。門外的兩人不約而同看將過去,只見月光下,一女子俏立在那裡。
「你是……」侯大貴放開那小廝,疑惑堆滿了糙臉,這不是自己的臥房嗎,怎麼還住著人?
只聽那女子鶯語婉轉:「小女饒流波,見過侯大爺。」
侯大貴聽她知道自己的稱呼,轉目看向那小廝,那小廝不明就裡,睜著雙目,可憐兮兮地看向饒流波。饒流波見兩人模樣,不禁抿嘴一笑,道:「侯大爺,你可別再為難她了。今夜你要人陪,看小女可好?」
「你?」侯大貴再次看向饒流波,這一次細細打量了一番,只見她簡單扎著個蓬鬆的髮髻,襯托著一張鵝蛋臉分外娟秀,身上的薄紗襦裙和著月光更令整個人散發出清麗淡雅的迷人風味。
侯大貴什麼時候看過這樣的女人?大部分時候,欲望來時,他和所有久郁不得宣的兵士一樣,基本上只要是個女性,就會用以發泄一番。偶爾因勝搶到些「戰利品」,也沒有那麼高的要求,只要看得過去,就算撿到個寶了。他平生看到過好看的女人,僅僅只有華清郡主、張妙白、覃施路以及李自成的老婆邢夫人和孟敖曹的妹子孟流等寥寥幾個,掰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而這些女人,清一色都是那不可能隨意染指的,所以即便有愛慕之心,基於現實,他也只能將欲望死死壓制在心底。
然而現在,當一個姿色幾乎與上述那些女人並駕齊驅的饒流波出現時,他如何不激動?
「誰派你來的?」侯大貴對趁隙逃離的小廝視而不見,強裝鎮定問道。一碼歸一碼,他雖是色中餓鬼,卻也明白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
饒流波淡淡一笑,順手將頭髮撩到耳後,一個簡單的動作,在侯大貴瞧來,端的是風情萬種。他一邊等著饒流波回話,一邊已在腦海中盤算,待會上了床,該怎麼折騰她才盡興。
「小女子傾慕侯大爺的威名,聽說侯大爺進了城,特地央求了昌先生來服侍大爺。」饒流波娓娓而言,那聲音就像是山澗中的溪流聲,聽著讓人心蕩神馳。
「昌先生?」侯大貴聞言警覺,不久前他還和趙當世等人說過昌則玉的諸般事跡,自己也順便將這些記憶回顧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昌則玉一出現,就得加倍小心。
「侯大爺,外面涼,咱們裡邊說。」饒流波沒有直接回應,莞爾一笑,竟主動牽上了侯大貴的手向門裡拉。侯大貴赳赳一條大漢,在居然就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拉著手帶進了房間而毫無抵抗之力。
房內幽暗,只有一盞油燈,饒流波等侯大貴先坐下來,就順勢坐在了他的腿上。侯大骨沒有拒絕,反而攬住了她的纖腰。燈光下,饒流波的雙唇鮮艷欲滴,幾乎令侯大貴想一口咬上去,但他極力克制住自己衝動,將嘴湊近她嘴,低聲問詢:「昌則玉想怎麼樣?」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事情既然牽扯上了昌則玉,那麼饒流波只能是一顆棋子。侯大貴雖說心猿意馬,但邏輯還是很清晰,昌則玉送來美女,必有所求。
饒流波蔥指在侯大貴臉上輕輕一拂,道:「都說侯大爺智勇雙全,今見,果然名副其實。」來之前,昌則玉和她說過,能做到趙營二把手的,都是人精。侯大貴即便有好色的弱點,但必然不是傻子,對付這樣的人,不可將話說透,更不可刻意掩飾。饒流波懂得分寸,侯大貴這樣的武夫她見的多了——上一秒還和你柔情似水,下一秒就有可能血濺床榻。所以,她覺察到侯大貴已經有了警惕,就準備按照昌則玉的交待說話。
侯大貴將她的手一扯,直接輕咬在嘴中,含糊道:「再不老實交待,就吃了你。」
饒流波非但不惱,反而「吃吃」盪笑起來:「奴家一身肉,早養得不耐煩。大爺要吃,隨你吃個高興。」
侯大貴給她一激,幾乎當場發作,然而終究理智占上風,將話又說了一遍。饒流波這才正經道:「侯大爺,你之前,是不是見到過一個酒杯?」
「嗯。」侯大貴自思,這女子既然知道酒杯之事,那定然是昌則玉告訴她的。由此可知,宋侯真也受了昌則玉的指使。順藤摸瓜推理過去,可見白日裡的推測八九不離十,貌似一城之主的熊萬劍實際上受人擺布,而褒城幕後的掌控者,就是嫌疑人昌則玉。
饒流波自不知短短一瞬間,侯大貴能想這麼多,把原本凌亂的線索串成了一條線。她接著道:「那麼趙……」說到這裡,差點直呼「趙當世」之名,好在及時收口,她擔心地瞅了侯大貴一眼,見他沒有動靜,安下心繼續說,「闖將可曾猜出那酒杯的用意?」
侯大貴戲謔道:「昌先生打的啞謎,誰能猜出來?」
饒流波忽然有了種成就感,暗想:「你不是厲害嗎?怎樣,這事我知你卻不知,連趙當世也不知道。」雖然答案是昌則玉提前告訴她的,但看著侯大貴不知情的模樣,不知為何,饒流波還是有種小小的「得志」之感。
「既如此,那麼明日,大爺可說這五個字……」饒流波說到這裡,故意停下賣個關子。
侯大貴的手本來已經在她身上上下摩挲,這時候也停了下來:「哪五個字?」
「杯酒釋兵權。」饒流波吹氣如蘭,五個字說的一個比一個輕。她其實不知道這五個的含義。
侯大貴聽罷,突感豁然。饒流波不知道,不代表他不知道。「杯酒釋兵權」的戲、書,他看過也聽過。原來昌則玉拐彎抹角送來個酒杯,目的就是要傳達給趙當世這五個字。
這五個字的內容,侯大貴清楚。但是,落實到趙營,這五個字又有什麼深意?換句話說,核心問題,釋誰的權,昌則玉為何又要說這種話?
侯大貴並不擔心自己,因為趙營本部的軍權全都在趙當世一人手裡攥著,集權這方面,趙當世做的比誰都徹底。身為趙營嫡系大將,侯大貴不存在軍權上的問題,也沒有爭奪軍隊控制權的理由與動力。
那麼這句話所針對的對象,很可能是非趙營嫡系,也就是現在與趙營處於聯營狀態的張妙手、惠登相甚至是熊萬劍。
想透了這一點,侯大貴的緊張緩減了大半,但他又問:「昌先生除了讓你說這些,還有其他嗎?」前一個問題解決了,後一個問題卻尚存疑問。同樣是非趙營嫡系的昌則玉,說這話出於什麼目的?
這個問題一出來,侯大貴不禁又想起白日裡入城之時未曾見到昌則玉來迎。按理說,即便不能以掌控者的身份出現,但昌則玉在武營的地位一樣很高,加上此前的聲望,完全沒必要避而不見。
一個問題好解決,但當問題交織重疊在一起,就不是一時一刻能想通的了。
饒流波發現侯大貴的心跳漸漸放緩,一臉嚴正,生怕他越想越深,一把將他抱住,撲他懷裡道:「大爺,天好涼,奴家怕冷。」
侯大貴給她這麼一打斷,原本就沒有頭緒的思維算是徹底崩壞了。他但想:「反正此事與我干係不大,昌則玉就算另有所圖,也需看他下一步如何動作。明日我就將這五個字說給掌盤無妨。」如此一來,煩意頓消,又感到懷中軟『肉如火,不由得意搖神奪。
當下侯大貴一把抱起饒流波,就要朝床上去。饒流波嬌哼一聲道:「燈還亮著。」
侯大貴冷笑一聲,卻也不顧燈,抱著饒流波,先走到門邊,一把將門踹開,道:「就如此,又有誰能管我?」
饒流波滿臉嬌羞,將頭深埋入他懷中,無復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