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侯大貴興奮到了極點,聲嘶力竭地大吼,手下的一百弟兄各自呼喊,剎那間便從城門蜂擁而入。
白蛟龍見侯大貴得手,立馬傳令全速前進,當是時,褒城縣東南門內外一片喧鬧,響徹天際。
侯大貴帶人進了城內,首先派人完全控制住了東南門交通。徐四帶人下城相見,侯大貴叫手下給了徐四等幾人各自一條紅練,讓他們纏在右臂上,充作嚮導。
不久之後,白蛟龍帶領人馬入城,吳鳴鳳也到了西門口,侯大貴即令吳鳴鳳守住東南門,自與白蛟龍跟隨著徐四等人殺向褒城城內。
此時,原本戍守東南門的褒城士卒早已分崩離析,三分之一死在了徐四和侯大貴的手裡,其餘的狂叫著拼死望城內奔逃。
巨大的喧鬧聲早已驚醒了鎮中原還處於睡夢中的大部分人。縣令何永禧亦是受到宅外巨大響動的驚擾,彈身而起。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孤詣布下的這個「龍門陣」會如此毫無徵兆地破滅,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僅僅只是一個名叫姜八兒的小蟊賊。
姜八兒在褒城活了二十餘年,偷雞摸狗的勾當沒少干,所以對於褒城縣內外的一切道徑,大到城門,小道牆縫地洞都熟門熟路。不過這次,他卻沒有通過這些為侯大貴的行動提供便利,而是直接找了他在城內的一個內應——徐四。
要想在官軍環伺的險惡環境中苟活下去,沒點門路是很難堅持的。這徐四是本地人,其實很早就與姜八兒等流寇暗中來往,只是他長得一副忠厚老實的樣貌,平素里又是沉默寡言,不論上官還是下屬,都完全想像不到這樣一個兢兢業業的老實人會與城外的牛鬼蛇神沾上邊。
這些年,他從姜八兒等人手裡撈了不少好處,就在兩天前,姜八兒深夜找上門,說要給他一份大富貴。這富貴無需多言,他要做的便是在自己輪班的那天夜裡作為內應接應城外的趙營人馬入城。
起初,徐四頗有些驚慌。往日的腌臢事雖沒少做,都是些不足為慮的小偷小摸。如果應了姜八兒這一次的要求,那可是完全與官府劃清道兒,一條路走到黑的活計。對他來說,最好是騎著牆兩邊討好,沒有退路的事對誰都沒好處。
但是,姜八兒又說,褒城色厲內荏的姿態現在已經全為趙營探明。他徐四不幫這個忙,按趙營的實力,旦夕之間也必將取城;他若幫了,一方面可給趙營提供少許便利,另一方面也足以擁功自保,甚至大大撈上一份好處。
姜八兒這麼一說,徐四就沒了主意。趙營的本事,他也有所耳聞,知道對方是目前盤踞漢中府的第一大賊。若來強攻褒城,一向當慣了縮頭烏龜的漢中府官軍不太可能馳援。況且褒城縣看上去兵馬雖多,卻都是何永禧七拼八湊起來的雜碎,旁人不知內中底細,他徐四還不知道?指望這些大半輩子只會拿鋤頭扁擔的民夫百姓抗拒兇殘成性的流寇,絕對是痴人說夢。
姜八兒見他動搖,趁機將一軍,把手裡的兵器一扔,口言徐四若不想答應,當下就可以將自己綁去見官。徐四倉促之下不假細思,只得將心一橫,把這份反官為寇的差事攬了下來。
看著眼前密密匝匝的火把照亮了褒城東南城門的半邊,裡應外合之事已成,徐四才暗舒一口氣,定下了心來。
夜襲之事人不能多,人太多一來容易暴露行蹤,二來黑燈瞎火中也有可能因為協調組織不利而自亂陣腳。說起趙營的精銳,首屈一指的自當是中營了。這種小規模行動不像指揮大軍對陣,按照侯大貴的能力完全可以勝任,而他敢殺敢沖的一股子猛勁兒趙營無人能出其右,剛好用在這裡。
褒城縣東南城外本來還駐有數百官兵,但當東南城門一失,這些官兵自己先炸了鍋,四散狂奔,有好些慌不擇路,跑到吳鳴鳳面前,或被生擒或被砍殺,全無半點反抗之力。
侯大貴與白蛟龍帶著三百來驍果兵士在徐四的帶領下直撲縣令何永禧宅邸,姜八兒則與十幾個弟兄前往城中四處縱火,百姓受驚奔走,褒城縣城上下陷入極大的喧囂與混亂。
在這樣的亂局中,從未受過訓練的褒城縣官兵的低劣素質盡顯無疑,城內外整整三千餘眾,在此風口浪尖上居然沒有聚集起一股有效的抵抗力量。及至天明,等趙營後續部隊趕來完全控制住全城,其間可稱道的最激烈的一場攻堅戰,卻是侯大貴在攻打何永禧宅邸時與何府家丁的戰鬥。
趙當世與百餘夜不收入城時,何永禧的頭已經被砍下來,懸掛在東南門城樓上示眾。聽兵士稟報,夜間侯大貴攻破何府後,何永禧就將家人聚集一處,想要縱火自焚,幸好侯大貴悍勇,不顧安危,親身沖入火場搶出何永禧早已窒息的屍首,但何永禧的家人以及一座何府,全都燒成了灰燼。
這場戰鬥本來就十拿九穩,侯大貴僅僅憑藉著數百人就拿下了縣城,趙營的大部都還在城固縣駐紮。趙當世之所以前來,主要是為了維持破城後的軍紀。畢竟與劉孝竑有約在先,在趙營沒有徹底蛻變成一支嚴於律己的鐵軍前,一切還得多留個心眼。
侯大貴等人還是很好地遵守了趙當世早前的囑咐,除了夜裡為了戰事而行的縱火外,並沒有多餘的焚燒或是劫奪。不過這恐怕也和褒城縣實在無多油水可撈有一定關係。
褒城縣縣小貧瘠,除了府庫里留有一些糧秣外,著實沒啥其他花頭。趙當世將善後的事宜簡要吩咐後,就交給侯大貴去辦。侯大貴經驗豐富,處理這點小事,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幾日都沒睡好,臨近中午,倦意襲來,趙當世正想尋個去處解解乏,卻有一個塘兵奔來匯報軍情。
除了攻打褒城縣的此戰外,趙營同時進行的還有另一個行動,便是遵守與柳紹宗的約定將華清郡主送回去。兩方早前就暗中商定好了交接的時間地點,趙當世讓孟敖曹領百餘騎護送郡主車駕。
不曾想,就是這樣一件看上去瓜熟蒂落的事,卻出了岔子。據那塘兵報言,今早孟敖曹將華清郡主送到指定地點後,突然從西面殺來大隊官軍,孟敖曹無心戀戰,且戰且退。附近的武大定派了些人接應,不料官兵戰力頗強,完全擊潰其眾,武營損失百餘人,孟敖曹本人也負了傷。
事情來得突然,趙當世急問:「華清郡主如何了?」
那塘兵回道:「孟把總拼死護得郡主周全,後來徐千總引了千人到了三里外,那支官軍就自己退去了。」
趙當世又問:「可看清對面旗幟?」
「敵軍未打旗幟,但從其來向以及戰鬥力判斷,當是漢中府的官軍無疑。」
那塘兵除了這些,別無他報,即刻告退,趙當世則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漢中府的強力軍事力量,除了小紅狼,就只有漢中府的官軍。小紅狼已經敗亡,總不可能又有哪方流寇就這兩日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開進來,所以,那塘兵說的不差,這支突然襲來的軍隊就是漢中府的官軍。
但是,自己與柳紹宗來來去去,已經基本上談妥了交易的條件。之前的出兵請求柳紹宗都答應了,此刻完全沒有理由節外生枝唱這麼一出,只需要安安分分接走郡主,就是大功一件,至於贖金什麼也都是瑞王的事兒,和他沒甚關聯。趙當世思來想去,始終摸不清柳紹宗的動機。
想了許久,趙當世也沒個頭緒,便決定將事帶回去與覃奇功、穆公淳等人商量。不管怎麼說,華清郡主還在自己手裡攥著,無論下一步如何動作,自己這邊的主動權還在。
趙當世在褒城逗留了一日後準備撤離,按著先前的約定,武大定全營拔來接防。說實話,固兵於城,不是上策,但因為下一步還要攻打沔縣,所以作為跳板與中轉站,還是得派人守著這個通路。反正當初也和武大定說好將褒城送給他,就順水推舟而已。而武大方才於漢中府東面失利,惶如驚弓之鳥,也亟需一處庇護用以喘息。至於他接防後會怎麼對待城裡的百姓,那就不在趙當世與劉孝竑的約定之內了。
武大定當真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褒城,對趙當世一派心悅誠服。從賊這麼多年,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當上一縣之主。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就連先前的頹喪之氣也一掃而空。
趙當世和他說下一步準備攻打沔縣,作為通路,褒城必須保持好通暢。言下之意,希望武大定在接收縣城的這段時間裡不要干出格的事,生出不必要的亂子。那時候劉孝竑的承諾,就是將褒城與沔縣打包送給自己,武大定有好處拿,怎會不盡心竭力辦事。所以拍著胸脯,向趙當世保證絕對守得褒城安穩。
武營說到底不是自己心腹,趙當世言盡於此,也不好桎梏太多,再囑咐幾句後就與侯大貴等離城而去。
趙營主力屯駐在城固的沙河營。在陝南,有沙河營這樣名字的,大多為民屯,譬如安康之陳家營、楊家營,漢陰之王家營等。這些民屯中的家族、百姓俱是從晉豫、兩河及江浙地區強制遷徙而來或招撫流移來的。漢中府土地,軍屯與民屯占去大半,這些屯地村堡中存糧頗豐,就算屢遭兵亂,但眼下趙營還是能從他們的手中攫取不少的物資。
趙當世不是莽夫,他知道這些聚集於民屯、軍屯中鄉間家族蘊藏的力量。他征糧,但適可而止,也不會毫無意義地進行殺戮。只單單這一點,可接受程度就比如蝗似蟻的闖軍、小紅狼等部要高上不少。也因著趙當世懂得拿捏分寸,所以就算眼下大部分屯堡地帶依然對趙營是無比抗拒的態度,卻也沒有因為征糧而鬧出什麼大的動盪。
回到營中時,負責四處搜羅糧餉的郝搖旗正站在轅門外監督。一車車的糧秣從他的眼前被推入後營,營中,自有王來興、何可畏等後營的人等著交接。
「都使,等這批糧草入營。入冬後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郝搖旗一張大嘴斜歪,笑著走上來。
趙當世點點頭。軍者,糧秣當先。一味勇猛好殺,而忽視了後勤,決計無法長久。很多流寇都是因為缺乏長遠的眼光得過且過,所以才會在嚴冬到來之際手足無措,減員嚴重甚至敗滅。自從在蕎麥山參與擊敗小紅狼後,郝搖旗就回到了城固,與王來興合作,開始將工作重心朝後勤方向轉移。此前何可畏上過一份軍資方面的「報表」,趙當世估摸再加上這次從褒城押來的糧草,不出意外,當能挺過這個冬天。
軍務不單只限於攻城略地,說起來,趙當世現在更多處理的,還是軍隊的後勤與人事問題。如果說外事可以確保軍隊的不斷開拓發展,那麼內政才是保證軍隊長久穩定的最重要基石。
「手上事兒忙完了,就來中軍大帳。」趙當世對郝搖旗說道。
郝搖旗點頭稱是,二人正談話,不遠處,一個白影飄然而至。細眼看去,這副寬袍大袖、羽扇綸巾的仙風道骨派頭,除了營中的「活諸葛」穆公淳還有誰?
「穆先生。」趙當世笑著打了個招呼。
穆公淳略略回禮,卻沒有平日裡的恬淡,反倒有些焦急。他抖了抖雙袖,說道:「都使可算回來了,我與覃參軍已恭候多時。」
趙當世與郝搖旗對望一眼,均覺定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