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聽到郜世修的「提議」後,雖然兩人間隔了一扇門,可玲瓏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瞬間提了起來。

  她做了些小本買賣後,自認骨子裡也算是半個生意人了。

  魏風說過,做生意最忌諱虧本。

  以七叔叔的本事和手段,自己做了這樣天大的錯事冒犯了他,再這樣杵下去,她一定輸得血本無歸片甲不留。

  因為現在她腦中紛亂一片根本就沒法好好思考。

  於是玲瓏做出了這個時候最保險的選擇。

  ……逃走。

  等到逃離之後,冷靜下來,再想想該怎麼辦才好。

  玲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拼了一口氣跑出菖蒲苑的。明明之前還嚇到腿軟沒力氣,一聽到七叔叔的話卻是陡然有了鬥志,在飛翎衛們的注視下,拎著裙擺就快速跑了出來。

  聽著外面慌不擇路的逃離腳步聲漸漸遠離,屋內的郜世修不由得搖頭失笑。

  看來真的是嚇到她了。居然怕到不敢和他面對面詳談。

  也罷。

  不如先讓她冷靜一會兒,明日再好好哄一哄她。

  ·

  出了菖蒲苑後,玲瓏遣了人去僕婦丫鬟的住處,把顧媽媽和冬菱錦繡都叫了來,坐了車子回到懷寧侯府。

  回到府里後她發現氣氛不對,傅氏也不在秋棠院。她這才恍然記起來,宴席中的時候出了些岔子。因著這個關係,穆家人急匆匆離開,而沈五少爺則被飛翎衛押回了沈家。

  玲瓏砰砰亂跳的心這時候總算是冷靜了些。

  她回到了晩香院中,坐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對著牆壁靜靜發呆。

  顧媽媽看小姐神色不對,等了好久又不見小姐出來,趕緊遣了人去尋傅氏,看看夫人能不能問出小姐到底是怎麼了。為何才剛住進菖蒲苑去,卻又突然間匆匆離開。甚至於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拾。

  玲瓏回府的消息沒多久就傳到了府里各處。

  傅氏驚了一跳,「這是怎麼了?怎的突然就回來了?」

  不等她疑惑太久,顧媽媽遣來詢問的丫鬟,和穆少寧就一同走進屋子裡來。

  今日穆少寧跟著郜七爺一同歸京,因為衛所里有事,他並沒有參加國公府的宴請,而且去執行任務去了。現在才剛剛回家。

  顧媽媽遣了的丫鬟剛剛把疑問說出來,穆少寧已然在旁笑道:「沒事兒。先前七爺讓人和我說,玲瓏想家了,回來小住一晚上,明兒一早就回國公府。」

  大太太蔣氏輕聲說了句:「怎麼能直接叫名字?那是你表姑姑。」

  穆少寧撇撇嘴,不當回事。

  傅氏倒是放心了少許,「不是有事就好。我還怕今日的事兒連累了她所以回來了。」

  說到今日的事情,傅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和旁邊的蔣氏對視一眼,都神色凝重。

  穆少媛的情形非常不好。好像精神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請了大夫來給她看診,她都用東西把人給砸了出去,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說來也是。

  哪一個姑娘家經歷了那樣不堪的事情後還能保持冷靜?偏偏侯爺今日不在家。

  畢竟事關二房的事情,又有袁老姨娘在青蘭院裡鬼哭神嚎地哀叫著。沒侯爺做主的話,這些事兒一時半會的商量不出來。

  穆少寧剛剛回家,過來拜見嫡祖母和母親,說了會兒話就也離開。

  待到屋裡只剩下婆媳二人了,蔣氏悄悄和傅氏道:「等會兒二姐兒也就睡了。到時候找了大夫給她偷偷瞧瞧,夫人覺得怎樣?」

  傅氏思量著蔣氏是出於好意所以這樣問。

  因為女子初次若是不小心的話,很容易弄傷了或者是染上病症。

  那沈五少爺一看就是個再魯莽不過的,根本不知道憐香惜玉。而且他慣常來往於花街柳巷,天知道身上有沒有問題。萬一傷到了穆少媛或者是染了什麼給她,那可麻煩。

  倒不如一早就讓大夫看看,有甚問題提早治療,好得也快。

  「不必了。」傅氏想到今日在青蘭院那一團糟的嘈雜情形,眉心緊緊擰起,「她母親不在意,旁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穆少媛回了侯府直接被扶回了青蘭院。

  自她躺下開始,二太太陸氏在院子裡守著,泣不成聲地抹著眼淚。袁老姨娘在旁照顧著,不住地嚷嚷要侯爺幫忙做主。

  有她們倆在,青蘭院的所有事情旁人基本上都插不進手。

  傅氏也沒打算管太多。

  之前接連幾次婚事的事情已經讓傅氏意識到,這位二小姐太有自己的主意,倘若一個不小心,就要被她記恨上。

  把事情一一安排妥當後,傅氏也算是盡了心。至於請去的那些大夫被趕走一事,那是穆少媛自己的選擇。她不想多加干涉。

  看傅氏不為所動,蔣氏明白她恐怕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於是追問:「當時旁邊的東西有沒有留下?」

  「什麼東西?」傅氏不明所以。

  蔣氏半遮著口道:「雖然沒有放元帕,可是弄些證據總是好的。拿了去沈家和他們對峙,他們更是理虧。」

  傅氏瞭然,說道:「好似剛開始不在屋內,所以沒有帶著血跡的東西。」復又感嘆,「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居然出了這種事情。也難怪她現下神志不清,見人就趕了。」

  「那是夫人心善,所以這樣想。」蔣氏冷笑著哼了一聲,「我卻聽人說,沈五少爺總說二姐兒身子不乾淨,不是被他破的。誰知是不是另有隱情。再說了,二姐兒為什麼把國公府的丫鬟砸暈?天曉得她偷偷摸摸穿了丫鬟衣裳在國公府亂逛想要做什麼。一聽這做派,就不像是心思正經的小姐。」

  蔣氏是世子夫人,所以之前傅氏忙著遣了人安頓穆少媛的時候,蔣氏這邊負責派了人去找沈家理論。故而聽了這麼一耳朵。

  抱怨了幾句後,蔣氏看傅氏好似不太相信,就把當時的情形原原本本講給她聽。

  傅氏沒料到竟然會聽到這樣一種說法。

  「休得胡言!」她立刻壓低聲音呵斥:「這種話也是隨便亂說的?倘若亂七八糟的話傳了出去,往後府里小姐們還要不要嫁人了!」

  這話說得蔣氏臉一陣紅一陣白。

  名聲對女兒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她自己也有女兒。女兒還沒嫁到婆家,若是渾話傳出去,少宜也落不到好處。

  見蔣氏終於知道利害關係閉了口,傅氏方才溫聲說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一會兒侯爺回來,我再和他詳說。」

  蔣氏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穆霖方才歸家。這個時候天色已晚,蔣氏回了院子安排午膳。唯有傅氏獨自等在房裡。

  丫鬟打了帘子,穆霖大步入內。

  冷風跟在他的身旁吹入房中,帶來絲絲涼氣。

  傅氏迎上前去,親自幫穆霖把披風解了下來,問:「侯爺怎麼那麼晚才回來?家裡還有事兒需要侯爺做主呢。」

  話一說完,半晌沒聽到回答,傅氏搭眼看過去,這才發現穆霖臉色鐵青,眉眼間滿是怒意。

  傅氏趕忙拉了他在旁邊坐下,拿了杯水給他喝。

  「我繞路去了趟沈家。」穆霖一口把水飲盡,砰地將杯子砸在桌上,氣道:「那沈家欺人太甚!說什麼二姐兒行事不端,自己先破了身子,就算入沈家也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妾,當不得正妻!」

  他抬手怒指著沈家府邸的方向,低吼,「還有那沈五。一個遊手好閒的不爭氣東西,居然口口聲聲說自己被打的冤枉,說自己是被二姐兒勾引著過去的。你瞧瞧這都是什麼事兒!」

  若是之前聽到這種話,傅氏定然和穆霖一樣憤慨。可是之前聽了蔣氏的話後,傅氏也有些猶豫起來。

  旁的不說,穆少媛砸暈了國公府丫鬟、穿了丫鬟衣裳,這事兒是實打實的。剛才她遣了人去國公府問過。

  既然這件事上穆少媛不占理,其他的一些細節就不得不去仔細推敲。

  譬如,為什麼二姐兒哭著鬧著不讓大夫們給她診脈查看身體狀況。

  傅氏並沒有立刻把蔣氏那邊聽來的話直接告訴了穆霖,而是溫聲說道:「侯爺莫要著急,為這些事情氣壞了身子得不償失。不如這樣。明天咱們遣了人去二房給二姐兒查看身體,確認她身體無礙了,再問她那換衣裳的事情。畢竟是她先換了丫鬟衣裳在先,遇到沈五少爺在後。只有弄清楚了其中細節,才好和沈家的人理論。」

  穆霖一聽,自然答應下來。

  傅氏就把今日穆少媛打了好幾名大夫的事兒說了,語氣猶豫,「不知能否麻煩侯爺親自去看看她?」

  「怎麼?」

  「她好似是怕了沈家一般,見了誰都不敢相信。」傅氏道:「想她前幾次婚事的事兒都是侯爺給解決的,想必她極其信任侯爺。妾身想麻煩侯爺親自去看看,免得她再這樣耽擱下去,誤了養身體的最好時機。」

  「好,明天我去。」穆霖和沈家人吵了許久,已然煩躁,「到時候我直接找了大夫到她房裡,給她看看身體狀況。有什麼不好的一一寫下來,也方便和沈家去對峙。至於那丫鬟衣裳的事情,我也親自問了。有我在,她不用怕什麼,有苦衷也可以直接和我說。」

  有了這些話在,傅氏總算是放下心來,露出這兩三個時辰以來的頭一個笑容。

  「那就麻煩侯爺了。」她溫和地說著,讓人擺了晚膳上來。

  傅氏安排好穆霖這邊後就回了秋棠院。她沒有即刻回到自己的屋子,直接去了晩香院。

  晩香院中,玲瓏正慢吞吞地吃著晚膳。雖然滿桌都是她愛吃的菜式,卻也沒動幾筷子。只百無聊賴地戳著碗中晶瑩的飯粒,目光直直地發著呆。

  二房的事情有了著落,傅氏心下放鬆。看到玲瓏這副模樣直接笑了出來,「怎麼了這是?莫不是國公府的飯菜不合胃口,所以回來蹭一頓晚膳的吧。」

  玲瓏聽到她的聲音後,忐忑不安的心瞬間沉靜下來。撂下筷子撲到傅氏懷裡,喃喃地喚著「姑母」。

  雖然傅氏名義上是她的姑母,實際上卻和母親一樣,關心著她,照顧著她。在傅氏身邊,玲瓏能夠和尋常孩子一樣找到家的感覺。

  傅氏知道這個孩子依賴她,由著玲瓏在她懷裡撒嬌。

  好半晌,玲瓏的心情平復下來,拉了傅氏一同用膳。

  經了之前二房那一遭鬧騰,傅氏真是氣都氣飽了,暫時不想吃。把丫鬟都遣了出去後,她給玲瓏夾著菜,問:「最近算術學得怎麼樣?」

  「挺好的。」玲瓏真心實意地說:「齊天的算術很好,教我的時候很用心。」

  傅氏沒料到給玲瓏教習功課的居然是飛翎衛里的一位大人。不由感嘆,七爺待這孩子也真是盡心盡力了。

  「七爺待你這樣好,你可要認真學,不能辜負了他的好意。」傅氏說完,覺得自己有些嚴苛,再道:「學習算術要用心。只要認真努力了就好,若是學得吃力可以停一停,又不是非要憑藉這本事來過活。」

  玲瓏一一認真聽著。

  把話都叮囑完後,傅氏這才放下了筷子,故意板著臉道:「說吧,你今兒到底是為什麼回來了。」

  玲瓏低著頭不吭聲。

  傅氏笑,「我還不知道你?平日裡七爺在京城的時候,總纏著他,根本捨不得分開。若不是有事,才不會在他沒離京的時候就突然離開。現下他在菖蒲苑,你卻回來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今日的情形,玲瓏不能講出來。

  思量了好半晌後,她磨磨蹭蹭地道:「我今天做了件錯事。那件錯事讓七叔叔不高興了,我害怕,就跑了回來。」

  她遮遮掩掩地沒有明說。

  傅氏便曉得,八成是說不出口的。

  小姑娘家到了這個年齡,都臉皮薄的很。就算是很小的錯事,也能讓她們心裡難受個好長一段時間。

  傅氏沒有細問,只叮囑道:「錯了沒什麼。道歉就是。七爺這麼疼你,不會不原諒你的。」

  雖然話是這麼說,可玲瓏覺得這次的事兒實在嚴重,期期艾艾地咬著筍絲,含糊著說:「如果他不原諒我呢?」

  「不會的。」傅氏非常肯定地說:「七爺真的很疼你。無論你做錯什麼,一定好好和他說。他不會和你計較的。」

  這話猶如定心丸,讓玲瓏心裡舒坦了不少。

  最後,傅氏還特意讓玲瓏做了保證,明兒一早就回國公府去,好生與七爺道個歉,把事情說清楚。

  玲瓏耷拉著腦袋,點點頭,「好。」

  ·

  雖然前一天晚上答應得好好的,但是玲瓏還是心虛得不行。一大早離開了侯府,沒往菖蒲苑去,而是直接到了族學去上課。

  忐忑難安了一整天,連課都沒上好。舞藝課的時候,麗娘子見她不夠靜心,甚至於還意有所指地說了她兩句。

  課間歇息的時候,郜心蘭趁著旁邊無人的時候悄悄問玲瓏:「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玲瓏暗道是不舒服。心裡緊張得慌,很難受。

  只是昨天發生的那種事情,她決然不敢讓第三個人知道。於是強笑道:「沒事兒。就是昨天玩得累了點而已。」

  郜心蘭並不知曉昨天發生的那許多事情。只隱約曉得沈五少爺被郜七爺給派人押走了。另外,穆家因為穆二小姐穆少媛有了點事情而匆匆離開。

  她覺得玲瓏不可能為了那兩個不甚相干的人而憂慮,所以信了玲瓏當真是玩累了。於是道:「那一會兒歇息的時候,好好睡會兒,養足了精神,就沒事。」

  不過,想到那個宴席,郜心蘭倒是想起了另外一樁事情,悄聲和玲瓏說了,「你知道嗎,世子爺,剛剛納了個妾。就昨天傍晚,客人們都走了後,帶回來的。」

  玲瓏訝然,「昨天?納妾?」

  不怪她這般驚愕。

  過幾天就是大房三小姐郜心悅出嫁的日子了。結果她爹世子郜世良又在這個時候納了個小妾進來。

  不得不說,這事兒辦得不地道。

  「嗯。」郜心蘭想到昨天晚上國公府的雞飛狗跳,忍不住厭惡地皺了眉,「祖父生氣,打了他。他護著那個妾,說是有孕了,必須帶回來。他和祖父爭吵許久,非要留下人,還說祖父如果不准他帶進門,他就養在外頭。」

  聽聞郜世良的諸多過分行為,玲瓏不由想到了七叔叔。

  都是一個爹的兒子,怎麼差距那麼大呢。

  玲瓏沉默了片刻,思量著郜心蘭都把自家事兒說了出來,那她要不要把穆少媛的事情告訴郜心蘭?

  斟酌過後,決定還是不說了。

  並非是她不放心郜心蘭。侯府和沈家都在商議親事了,穆少媛那天又是在國公府出的事,要不了多久,郜家的人肯定能把當日的情形猜個七七八八。

  只是這種事情任誰知道了心裡頭都不好過。既然如此,何必提早鬧得郜心蘭也不痛快。

  中午玲瓏跟著郜心蘭回了蒼柏苑吃飯休息,下午下學後可不能再避開了。只能硬著頭皮回到菖蒲苑。

  進了熟悉的院子,她卻不似以往那麼高興,反而七上八下的心裡沒個著落。

  長河看到她後笑著打招呼:「小姐,爺還沒回來呢。您先忙自己的,剛才爺遣了人來說,八成得忙到晚上。」

  平時玲瓏聽了這樣的話,肯定要沮喪個半死。因為到了太陽落山才能見到七叔叔。

  可這回她卻一反常態,開心地道:「真的?七叔叔要那麼晚回來嗎?」

  然後腳步輕盈地回了自己屋子裡。

  長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拉了旁邊正在鋤草的長汀問;「這是怎麼了?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長汀抖了抖小花鋤上的泥,慢慢說道:「昨天小姐從七爺屋子裡跑出來,片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侯府。」

  長河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那和今天小姐的反常又有什麼關係?」

  長汀用一種看傻子般的眼神斜睨了長河一眼,再也不肯搭理他,自顧自地繼續低頭鋤草。

  長河站在花圃邊上好半晌,愣愣地喃喃自語:「難道是吵架了?」

  這可真稀奇。

  爺和小姐是他見過的最和諧最友愛的叔侄倆了,竟然還能吵起來。

  長河覺得這是個大新聞,忙不迭地跑去告訴長海分享一番。

  長海正在旁邊抱著茶壺晃晃悠悠品茶,聽後若有所思。

  晚上的時候,郜世修剛剛進了國公府的門,還沒到菖蒲苑,長海就趕緊撂下手裡的一切事情,跑到玲瓏的屋裡去找她。

  「小姐!」長海在她院子裡叫,「爺等會兒就回來了。八成會直接去書房。」

  玲瓏正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呢,聽後手一抖,蹭到了棋盤邊緣掀翻了棋盤。

  愣愣地看著滿地的落子,她心裡頭湧起了不好的預兆,推門去問長海:「七叔叔要回來了?還有多久?」

  「一炷香時間要不了。頂多一盞茶時候。小姐要不要去書房等著?」

  「……還是不了。」玲瓏蔫蔫地說,「等會兒七叔叔如果要找我,你就說我已經睡了。」

  長海看著空中彎月。

  俗話說得好,吵架不能隔太久。時間越久,矛盾就越難解決啊!如果小姐現下真的睡下了,七爺那邊怎麼辦?

  昨晚上小姐走了後,七爺一整宿都沒睡。

  旁人不知道。可他昨天剛好晚上輪值,在七爺的院子裡守了一晚上,最清楚不過。

  長海當機立斷下定決心,把玲瓏請到了前頭院子裡,拿了茶葉茶具出來。

  「屬下平時沒事兒了也泡點茶喝。」長海笑道:「就是手法不怎麼樣。平時小姐都在七爺那兒,屬下等閒不敢請您。看現在小姐有空,就冒昧地向您討個恩情,求一杯茶。」

  面對著茶葉和茶具,玲瓏就把之前的各種煩心事兒暫時拋到了腦後,笑著說了句「好」,開始靜心地一步步做著準備。

  長海悄悄地朝不遠處的長河拋了個眼色。

  都是並肩作戰多年的同僚,平素執行行動的時候也很少開口,都是靠著眼神交流和打手勢來進行下一步。

  長河會意,偷偷摸摸跑到菖蒲苑門口觀察情形。遠遠看到郜世修過來,忙快速撤回,到了長河這兒無聲地比劃了個手勢。

  長海瞭然,點點頭。

  沒多久,茶香四溢。

  長海請了玲瓏把茶端給七爺。

  玲瓏抬眼默默地看著他。

  長海歉然地撓了撓頭,「其實屬下這兒哪有那麼好的茶呢?這是七爺的,屬下問茶水間的人要了些來。」

  在玲瓏的目光注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爺昨兒晚上沒睡好,幾乎一夜沒睡著。旁人說什麼,爺都不會聽。屬下就想著,也就小姐您說的話能對爺起點作用。不如您拿了茶和爺好好說說?」

  在長海看來,就算是七爺和小姐有了矛盾吵了架,那也一定錯在七爺。要知道,小姐脾氣多好啊!多漂亮啊!怎麼可能是她的錯呢?

  他想著,提一提七爺昨晚沒睡的事情,許是小姐一個心軟,就能原諒七爺了。

  玲瓏聽後卻是心裡更加的五味雜陳。

  ……想七叔叔潔身自好那麼多年,身邊連個婢女都沒有。結果一朝英名毀在了她這兒,被她給破了戒。

  想必他是懊惱了一個晚上,氣到睡不著吧?

  玲瓏是又心虛,又緊張,在這兒躊躇猶豫著。

  長海看不過去了,把茶盞一把塞進她的手裡,「七爺現下差不多到書房了。小姐不如過去看看吧。」

  其實玲瓏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不見七叔叔。

  這世上沒誰比七叔叔對她更好了,她捨不得不見他。

  早也要見,晚也要見。不如趁個早,知道七叔叔提出的要求後,她努力去完成就是。

  玲瓏把心一橫,朝長海點點頭。徑直朝著書房行去。只不過她並沒有帶上茶盞。因為怕自己一個緊張把茶具摔了,那可得不償失。

  現下天已經黑了。各處掛起了燈籠,照亮了去往書房的路。

  玲瓏越走越慢,到了門口後,腳步已經遲緩到幾乎邁不動。

  臨近門邊,她失去了剛才橫下心的勇氣,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明知屋子裡面還是她離開前的那樣,明知裡面男人還是對她最好的那個人,可是因為之前的那一幕,好像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起來。

  玲瓏試著去推門。沒用什麼力氣,門就裂開了一點點的縫兒。她趴到門邊從縫隙往裡看。

  屋內只點了一盞燈。昏黃的燈影下,男人手執書卷在桌案前細細翻閱。暖光找到他的身上,並未帶去半點的暖色,反而襯得他周身愈發清冷,更顯孤寂。

  玲瓏的心虛又增了一層,往後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把門縫拉好。先前那點兒勇氣不知怎麼的再次消散不見,又有了想要跑走的衝動。

  可是已經下定決心要過來和七叔叔談談……臨陣逃脫有些不太厚道?

  但她現在真的不敢過去,怎麼辦。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玲瓏自顧自地躊躇了半晌,還沒想好一個妥善的主意,裡面傳來一聲輕嘆。

  「怎麼來了那麼久也不肯進屋?」男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無奈和疲憊,「莫不是往後都不願見我了吧。」

  這語氣中的疲憊讓玲瓏心裡揪緊。瞬間忘卻了懼怕,剩下的只有擔憂與心疼。繼而開始自責。

  她一向都知道七叔叔很忙很累。那她怎能再讓七叔叔為了她而憂心受累?

  再怎麼不敢,在這一刻玲瓏也無所畏懼起來。趁著這時候湧起的勇氣,上前推開了門,走進屋中。

  不過,隨著兩人間距離的逐漸縮短,她的心不自覺地又提了起來。

  原因無他。

  當時看到的景象太……震撼了些。想忘也忘不掉。最可怕的是,現在她眼前的明明是衣衫整齊的七叔叔,可是腦海中卻不斷浮現沒穿衣裳的他。

  玲瓏的臉頰不能自已地紅了起來,開始發燙。趕緊低下頭,生怕神色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郜世修抬眸看了她一眼,低笑,「怎麼還不過來?莫不是怕了我了?」

  此刻他的笑聲帶著愉悅和些許的促狹,很好聽,仿若美酒,醇厚讓人沉醉。

  不知怎麼的。玲瓏平日裡明明聽習慣了七叔叔的笑聲,現下入耳卻覺得更為好聽。且她明明和七叔叔開玩笑也習慣了,根本無所顧忌。現下這個時候愣是從他話里聽出了點不一樣的味道來。

  這樣下去可不行。

  玲瓏努力讓自己抬起頭來,正視過去,深吸口氣,放平語氣說道:「之前是我不對。我做錯了事,卻沒辦法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內心深處,她覺得自己無顏面對七叔叔。因為無論她怎麼承擔責任,時間都無法倒流,沒法抹去她做下的錯事。

  郜世修含笑,不接她剛才道歉的語句,反而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怕,還是不怕?」

  玲瓏咽了咽口水,聲音發硬地一字字往外說:「不怕。」

  雖她覺得自己表情控制得很好,可飛翎衛指揮使是什麼人?就算是有點滴絲毫的小小不對勁,也能被他看出端倪。

  郜世修靜靜地看著眼前少女。

  為了壓制住因過於緊張而顯粗重的呼吸,她胸口起伏有些劇烈,嘴唇緊緊地抿起,好似覺得用唇齒間的力度就能那將要出來的緊張喘.息給吞咽回去。

  她其實不擅長於此。故而憋得臉頰愈發緋紅,眼睛裡也泛起了些微的水氣霧蒙蒙的。至於嘴唇,因為輕咬過的關係,所以比起平日來更加紅潤……

  郜世修的視線在那紅潤潤的唇上停留了許久,好不容易方才挪移開,望向桌上那寫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書冊,語氣清淡地道:「今晚我原本有事脫不開身。不過,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特意趕回來了。」

  玲瓏心裡咯噔一聲,脫口而出:「什麼更重要的事?」

  「之前說過的問題還沒談妥,總要和你好好商議。」

  即便他一個沾邊兒的字都沒提,可玲瓏的腦海中騰地下冒出了「責任」二字。

  玲瓏的臉上猶如火燒。這回可撐不下去了,低下頭揪著衣角,壓根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郜世修抬指敲了敲身側座椅,「站那麼遠做什麼?過來些。」

  玲瓏磨磨蹭蹭地挪了過去,挨著座椅遠離男人的那一側落座。

  她本就身材嬌小,又很瘦,整個椅子只占了半邊。

  雖然椅子並在一塊兒,可她這麼坐下來,兩人之間不可避免地空出了半張椅子的距離。

  郜世修抬手放在玲瓏的椅背上,傾身而至,在她耳邊低語:「你這還是怕了我了?」

  玲瓏朝著另一側縮縮身子,發現退無可退後,只能拼命搖頭,堅決否認,「沒有。」

  郜世修抬指在她額間輕輕地彈了一下,低笑,「又撒謊。」

  他直起身來,把自己椅子往後推了四五尺,落座。探身牽著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站著。

  而後攔住她細瘦的腰身,猛一用力。

  玲瓏沒防備,不小心跌進了他的懷裡,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玲瓏趕忙起身。

  郜世修將她禁錮在懷中,蹭了蹭她發頂,微笑道:「可我是故意的。」

  玲瓏的臉頰無法遏制地騰騰騰燒了起來。

  此時此刻,坐在七叔叔的腿上,不知怎的,她再次想到了那時候的情形,然後意識到自己所坐位置的旁邊就是那個……

  玲瓏心裡沒來由地升起了一股子驚懼的感覺,緊張得身體繃牢,一點也不敢放鬆。

  啪地一下。

  屁屁上突然挨了很輕的一拍。

  玲瓏捂著被拍的地方,不敢置信地側頭看著身邊的男人。

  郜世修抬指颳了刮她的下巴,「現在就怕成這樣了?那往後若是有更親密的事情,事後你豈不是要逃到京城外頭去?」

  「更、更親密的事?」玲瓏嗓子有些發乾,「還能怎麼更親密啊。」

  郜世修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所以,你是不打算負責了?」

  他的眼中透著顯而易見的失望,隱隱地夾雜了諸多複雜情緒。傷心、難過,甚至還有落寞。

  玲瓏看後心疼得緊,下意識就想要會負責的。

  可是話到嘴邊,她又記起了自己之前的落荒而逃。

  ……跟個懦夫似的。

  玲瓏心虛得緊,很小聲地說:「我又不知道需要怎麼負責,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其實並不難。」郜世修道。

  玲瓏欣喜抬頭,「真的?」

  「嗯。」看著懷中少女毫不遮掩的欣喜,郜世修莞爾,抬指捏了捏她鼻尖,「你只要幫我把一個問題解決掉便可以了。很簡單。」

  玲瓏想,七叔叔從來不騙她。這次肯定也是。

  於是她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展開笑顏問:「什麼問題?」

  她覺得自己將要及笄,是大人了,怎麼著也得有擔當些。於是拍拍胸脯,坦然道:「先前是我莽撞,不小心衝撞了七叔叔。如果不難的話我肯定會一力承擔。」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不過,再簡單也得是我做得到的才行。」

  「你一定做得到。」

  郜世修凝視著她的笑顏,眉目漸漸柔和了下來,語氣和緩地說道:「過了兒時後,我穿衣洗澡都是自己來。成年後更是如此,從不讓旁人近身。那般的情形,我此生此世只會給一個人看。如今既是已經被你瞧見,往後我是絕不可能再接受第二個女子看到那種情形。長此以往,我必然無法娶妻生子,郜家七房一脈就此斷絕。這樣的情況,你看怎樣解決較為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