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人間自有真情在

  第897章 人間自有真情在

  歐陽志卻是面無表情。

  規劃其實已經做好了,貸款的事,也已有了眉目。

  至於如何抵押,如何還帳,事無巨細的事,都已妥妥帖帖。

  修築道路,已是迫在眉睫。

  其實,按理來說,他是該和縣中的佐官們商量著來辦的。

  可是很不幸,佐官們俱都『病』了。

  他們既都病了,當然,一切都是歐陽志來做主。

  歐陽志見眾人抱怨,卻是陷入了沉默。

  那舉人和士紳紛紛道:「二十多萬兩銀子啊,這是何其巨大的數目,就為了修一條路,這路,於我們定興縣有何好處?縣尊,還請三思啊,只怕,消息傳出,百姓們要怨聲載道了。」

  有人更是捶胸跌足:「縣尊,萬萬不可……」

  可是,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到了後來,卻漸漸的沒有了底氣起來。

  因為……歐陽縣尊,既沒有咆哮,也沒有憤怒。

  而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沉默……

  這沉默……令人心裡發寒。

  「百姓們……百姓們……要活不下了啊……」一個舉人弱弱的說了一句之後,謹慎的閉了嘴。

  歐陽志方才淡淡道:「吾意已決!」

  「……」

  …………

  一封彈劾的奏疏,送到了內閣。

  隨即,陳放在了弘治皇帝的御案上。

  弘治皇帝看過了奏疏,皺起眉。

  他看了一眼親自將奏疏送來的劉健。

  劉健嘆了口氣道:「陛下,老臣,已命人去請方都尉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御史楊建所奏的,可屬實嗎?」

  劉健點頭:「屬實。」

  弘治皇帝便沒有做聲。

  方繼藩來的很快,一聽要入宮,他總是很精神的。

  進入了奉天殿,行禮道:「兒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什麼都沒有說,而是指了指案牘上的奏疏。

  有宦官會意,將這奏疏送到了方繼藩手裡。

  方繼藩打開一看,道:「修路是有的,可說兒臣的門生圖利西山錢莊,甚至是和西山建業勾結,兒臣是大大的不認同,陛下啊,太子殿下他……」

  弘治皇帝一愣:「這又和太子有何關係?」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莫非忘了,太子殿下乃是西山錢莊和西山建業的大東家……」

  「……」

  事實上,這是朱厚照和方繼藩合夥折騰出來的東西。

  大家都有股份。

  太子畢竟是儲君嘛,這無論是建業還是錢莊,法人難道讓方繼藩來?

  因而,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方繼藩才是西山建業和西山錢莊的幕後黑手,可實際上,到哪裡去說理,那契約書里,都是朱厚照為首。

  方繼藩繼續道:「這御史,最可惡之處,就是污衊太子殿下圖利,實是十惡不赦,兒臣認為,這其中……必有陰謀……」

  這方繼藩說的煞有介事,令劉健頗為頭痛:「你別扯太子殿下,先說說,歐陽志修路,是誰的主意?」

  方繼藩道:「是歐陽志的主意。我這個門生,一向聰明伶俐,思維開闊,高屋建瓴,也正因如此,眾門生之中,我最欣賞的,就是他這一股子敢想敢拼的機靈勁!」

  方繼藩又道:「倘若劉公不相信,那就去定興縣問他便是,若是還不信,那就儘管打,用刑,拷打個三天三夜,我相信,他定是誠實的回答,這就是他的主意。」

  方繼藩心裡想,隨便你們怎麼打,歐陽志要是敢將我招供出來,算我方繼藩瞎了眼,再也不相信這世上還有真情在了。

  「……」

  弘治皇帝有點無言。

  劉健嘆了口氣。

  弘治皇帝道:「這樣說來,這御史所彈劾的罪魁禍首,就是太子和歐陽卿家?」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難道忘了嗎?歐陽志前去定興縣,便是要給全天下做一個表率,倘若為人表率,大膽革新,不為人反對,那麼兒臣以為,這便是歐陽志的失職了,只有被人罵,被人罵的越狠,越是證明,歐陽志的膽魄非常。陛下啊,當初,人們罵商鞅,也罵王安石,敢為天下先之人,豈有不被人罵的?」

  「至於修路,兒臣現在,解釋什麼都是無用,只是認為,既然要修,那就修修試試看,倘若出了岔子,受害的範圍,也只在一縣之地,可倘若有用呢?」

  真的沒辦法和陛下以及劉健解釋啊。

  因為這涉及到了經濟學的原理,而弘治皇帝和劉公二人,對於兩世為人的方繼藩而言,形同於是五百年前的老臘肉和老古董,咋解釋?不瞎逼逼,還是干吧,結果出來,眼見為實,才是最深刻的教育。

  畢竟,方繼藩是個老實忠厚的人,和那些靠耍嘴皮子的J貨不一樣。

  弘治皇帝便長舒了口氣:「朕只擔心一件事,歐陽卿家在定興縣如此苛刻,只恐鬧的官逼民反啊。」

  這是實情。

  收了十一萬兩銀子的稅,弘治皇帝都嚇著了,小小一個縣裡,有這麼多銀子,這給百姓們多少負擔啊。

  現在這些民脂民膏,還要修路,修了路銀子不夠,還要借貸。

  這……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倘若擔心,廠衛在那兒,不是布置了人手麼?」

  弘治皇帝便瞥了一眼蕭敬一眼。

  蕭敬會意,頷首點頭:「奴婢知道了。」

  倒是劉健,卻更是憂心忡忡,哪怕是廠衛去,又有什麼用,真鬧到了乾柴烈火的地步,一旦發生了民亂,哪怕是立即彈壓了下去,不還是朝廷的臉面無光嗎?

  卻在此時,外頭有宦官道:「陛下,皇孫回來了。」

  「什麼?」

  弘治皇帝一聽,豁然而起,他詫異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也懵了,算了算日子,應當不是放假的時候啊,怎麼突然皇孫回來了。

  其實保育院的事,方繼藩早就做甩手掌柜了,畢竟,有朱秀榮呢,這是個好女人,聰慧賢惠,方繼藩敢在任何人面前大膽包天的說,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沒有之一!

  弘治皇帝忙道:「人到了哪裡?」

  此時,朱載墨卻是晃悠悠的走了進來。

  他還是老樣子,不喜歡讓人抱。

  朱載墨已不小了,走路越發的穩健,挺壯實的,他背著書囊,入殿,朝弘治皇帝一禮:「孫兒見過大父。」

  「哈哈……」弘治皇帝的所有煩惱,都煙消雲散,下了金鑾:「你怎麼回來了?」

  「這幾日,在學孝道,師母為了讓我們實際體會,是以,讓我們各自歸家,見一見雙親,還需給雙親親自洗腳哪。」

  「啊……」弘治皇帝既是欣慰,又是感慨,同時不悅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這也是你教的,孩子這么小,怎麼可以讓他……」

  方繼藩忙是搖頭:「公主殿下教授的,兒臣冤枉。」

  弘治皇帝忙是牽著朱載墨,心裡倍感親切,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孫兒,長高了,又長高了。

  朱載墨卻掙脫了弘治皇帝的手,便又上前,朝劉健道:「見過劉師傅。」

  劉健心裡暖呵呵的,捋須,心裡想,老夫的孫兒,想來也回來了吧,他們都是懂事的孩子啊。

  朱載墨隨即到了方繼藩面前,行弟子禮:「弟子見過恩師。」

  方繼藩摸摸他的頭:「乖。」

  朱載墨方才像是完成了任務一般,朝方繼藩一笑:「大父,孫兒進來時,聽說大父在責罵恩師?」

  弘治皇帝:「……」

  蕭敬笑嘻嘻的在一旁道:「殿下……」

  朱載墨便道:「大父乃孫兒的至親,可恩師為孫兒授業解惑,恩重如山啊。大父以後不要罵他了,若是恩師有錯,就罵孫兒便是。」

  真是個有良心的孩子啊。

  方繼藩感動的,不自覺的,站在了朱載墨的身後,然後委屈巴巴的看著弘治皇帝,其實他很想,來打我呀……笨……

  弘治皇帝苦笑,卻隨即被朱載墨逗樂了。

  要將朱載墨抱起,一面道:「好,好,好,朕什麼都應你。」

  朱載墨卻道:「卻不知何故,大父要責罵恩師。」

  他問出這些,方繼藩一丁點也不意外,這傢伙就愛問為什麼。

  弘治皇帝笑道:「等你長大了,便知道了。」

  朱載墨道:「可是孫兒已經長大了啊。」

  「………」

  劉健倒是來了興趣,道:「殿下入學,也有近一年了,既然殿下問起,那麼,老臣就說一說吧。」

  他捋須,心裡對皇孫承載著無數的期望,一看到皇孫,便覺得心情格外的爽朗,說也奇怪,為啥看到方繼藩,心裡就莫名的煩躁呢?

  劉健竟當了真,將此事的前因後果,統統都說了出來,他生怕朱載墨不理解,還刻意的詳細解釋。

  弘治皇帝驟然明白了劉健的意思,劉健這是希望讓皇孫自小耳濡目染,讓皇孫知道,這天下治理不易。

  在朱載墨皺著小眉毛,聽的極認真。

  等劉健統統說完了。

  朱載墨便道:「官逼民反?劉師傅,多慮了。」

  「……」劉健本是帶著笑容,可隨即,臉色卻有點難看了。

  他是想教育朱載墨的,比如這君臣的關係,官府與民之間的關係,可誰曉得,朱載墨竟如此有主見,當場說自己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