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薇自然是不知道自己一片好心,會影響謝煊在下屬中英明神武的形象。
半個小時後,訓練結束。手臂綁著白手絹的謝煊走過來:「你想吃什麼?」
「你安排就好。」
謝煊點頭:「那就去使署隨便吃點,回頭我有時間,再帶你去城內尋好吃的。」
當採薇跟著他來到使署伙房時,著實有些意外,雖然華亭鎮守使不算什麼大官,手下只有幾千兵,但他畢竟是謝家三公子,平日裡看著也多少有點少爺習氣,但看著來來往往的士兵,對他打招呼的神色,顯然他平時在使署里,就是和普通士兵一樣,在伙房裡吃大鍋菜,並沒有小灶。
謝煊打了飯菜拎在手中:「走,去我辦公室吃。」他笑道,「今天你們運氣還不錯,使署里晚上做了酸菜炒肉。」
在辦公室坐下後,採薇看著那飯盒裡的白色粉條和酸菜炒肉,著實不太有胃口。
謝煊看著她的表情,道:「使署里伙食肯定比不得家裡,咱們將就吃點。」
採薇道:「你平時就這麼吃嗎?」
「不然呢?」謝煊好笑道,「你以為在軍營里,跟家裡一樣?」
採薇撇撇嘴,拿起筷子,嘗了口菜,笑道:「你們伙房手藝還行。」
謝煊笑著點頭:「嗯,還行。」
採薇所有所思地吃著大鍋菜,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這間辦公室。說起來也真是有些神奇,去年她就來過這裡一次,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就是謝家三公子。而這回來,她自己卻變成了謝家三少奶奶。
上回來,她沒太注意,現在才發覺,這間辦公室比她想像得要簡陋許多,牆上沒有字畫,桌上沒有擺件,鎮紙也只是普通的木頭。比起謝公館的奢華,這實在是不像是謝家三少爺的辦公室。
她想起上回他說過的話,他們使署比不得江家有錢,五十塊大洋也是筆大數字。
「你們使署好像還挺窮的啊。」她玩笑般道。
坐在她對面的謝煊看了她一眼,笑說:「你以為這是大上海?華亭不過是小縣城,總共就幾千駐軍,除了上面撥的軍餉,沒有其他收入。但是要練好兵,就得花錢,只能一塊大洋掰成兩塊花。」
採薇聽他這麼說,噗嗤笑出聲:「如果你不是謝家三少爺,我都該同情你了。」
謝煊默默看著她的笑靨,過了片刻道:「說到錢,我有件事得跟你坦白。」
採薇抬眼好奇看向他:「什麼事?」
謝煊挑挑眉笑道:「上回青竹撞了使署的車,你們不是賠了五十大洋麼?」
採薇點頭:「是啊,車後來修好了嗎?」
「修好了。」謝煊笑靨盈盈看著她,「而且只花了不到二十大洋。」
採薇愣了下,大怒:「你故意訛我們?」
謝煊但笑不語。
採薇看他這模樣,更是怒不可遏:「當兵的敲詐我們小老百姓,還有沒有天理了?」
謝煊大笑,笑過之後,說:「你這不能怪我,這數字當時是青山報給你的,你要怪就怪他。」
採薇無語皮笑肉不笑冷哼一聲。
謝煊眉目含笑看著她:「你知道剩下的三十大洋怎麼花了嗎?」
採薇看向他,等著他的回答。
謝煊道:「給了伙房買了豬肉,讓咱們使署的兵好好吃了兩頓豬肉。使署知道內情的士兵,那陣子天天盼望著江家四少來咱們這裡再撞幾次車,好讓大家有肉吃。」
採薇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繼而又撲哧一聲笑開。過了會兒,她想了想問:「現在也沒打仗,你一個小小的窮酸華亭鎮守使,作何這麼賣力練兵?」
謝煊看了看她,稍稍斂笑,道:「我十歲的時候,跟著我父親從江蘇回到北京,那時候還是滿清的天下,卻已經日暮西山。四九城裡的旗人們不事生產花天酒地,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守衛皇城的旗兵都是世襲。說出來都有些好笑,許多參領驍騎尉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只知道養鳥鬥蛐蛐。十幾年前拳亂,被八國聯軍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我就想,若是以後我做了將軍,一定得好好練兵,我得守得住我該守的東西。」
他語氣輕描淡寫,甚至像是帶著點玩笑語氣,但採薇卻聽得十分認真,一雙烏沉沉大眼睛定定看著他。
在這個時代,一個世家出身的公子哥能說出這番話,著實讓她刮目相看。
謝煊說完,發覺她盯著自己半晌沒說話,笑著戳了下她的額頭:「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採薇摸了摸額頭道,戲謔道:「我還以為謝三公子只是個敢跟小王爺搶美人的大少爺,沒想到還是一個有抱負的好青年。」
謝煊瞪她一眼:「別聽青山胡說。」
採薇道:「這又不是青山說的,但凡知道你謝三公子的,誰不知道你當年是四九城囂張跋扈的爺。」
謝煊輕嗤一聲,不置可否。
採薇想了想,瞅著他又問:「話說你真跟滿清小王爺搶過美人?」
謝煊臉色微凜,道:「趕緊吃飯,吃完了我帶你去划船。」
採薇抿抿唇沒再問,只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對面這眉目英挺的男人。心中暗想,能叫這樣的男人衝冠一怒的,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美人?
從使署出來,已經暮色四合。謝煊讓陳青山送四喜回了宅子,自己帶著採薇去划船。松江水流豐富,河道縱橫,兩個人去得是一條水鄉小河,兩旁是民居,中間是河流,這河流也是當地居民的交通樞紐。
謝煊拉著採薇到了一處碼頭,那裡停這一艘烏篷船,他先走下台階,也不知跟那艄公說了什麼,那艄公把竹篙交給他,自己跳上了岸。
謝煊握著竹篙,朝岸邊的女孩兒招招手:「下來。」
採薇撇撇嘴,邊往下走邊道:「你會不會劃?別到時候翻了船,兩個人都成落湯雞。」
謝煊道:「你上來不就知道了?」
採薇笑著踏上船頭,在他旁邊的船舷坐好。
「坐穩了!」謝煊竹篙用力往岸上一撐,在船駛入河道中後,他借著樹梢上的月色,低頭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女孩兒,彎唇一笑,在坐下握住船槳時,冷不丁用力在船的一側跺了一腳,小小的船隻,頓時在河道中重重一晃。
採薇一時不妨,嚇得驚呼一聲,下意識撲上前抱住他。他長衫下的身體堅硬灼熱,讓採薇頓時找到了一絲安全感。
她深呼一口氣,直到聽到上方的悶笑聲,方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鬆開手,怒不可遏地用力捶了他兩下:「你有毛病麼?」
「別亂動,小心翻船。」
雖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坐在這小小的烏篷船上,採薇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只能先悻悻然退回去坐好。
謝煊看著她,邊划船邊哈哈大笑。
採薇瞪了他一眼,憤憤地整理了下頭髮和衣衫,想了想,又謹慎地盯著他,以防他再弄么蛾子。
好在這人沒有再惡作劇,只穩穩噹噹不急不緩地劃著名船。
採薇放鬆下來,見他划船動作嫻熟,在夜色下對上他一直看著自己的眼睛,好奇問:「你平時在華亭的休閒活動,就是划船?」
謝煊好笑道:「使署里都是大老爺們,劃什麼船?」
採薇道:「那你們平日裡都幹什麼?」
謝煊笑了笑,道:「別看華亭不大,但玩的可不少,賭坊煙管妓館,要什麼有什麼。」
採薇乾笑了兩聲:「謝三公子挺會玩的嘛!」
謝煊但笑不語,借著月色,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兩步之遙的女孩兒。那小小的臉蛋,不知道有沒有他的巴掌大,嘴唇也小,生氣的時候,會微微嘟起,像是熟透了的櫻桃,誘得人想吃上一口。眉毛是彎彎的,如同兩彎新月,眼睛則是烏沉沉的,好像掬著一捧清澈的水,總是波光瀲灩,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想起今日下午,她在校場的時候,他手下那些兵,都在偷偷看她。下次練兵,還是不要帶她去了。
「江採薇……」他開口。
「嗯?」採薇靠在船邊,欣賞著夜色中的水鄉景色,被他捉弄了兩次,懶懶地不願搭理她。
謝煊道:「我真不吃人。」
採薇嗤了一聲。
謝煊又說:「而且我這個人吧,除了抽點菸,其實沒什麼惡習。」
採薇斜眼看著他:「是嗎?」
謝煊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目光瞥到右側的石壁,看到一朵紫色的小花在夜色下綻放得正好,他將船靠過去,伸手小心翼翼把那花才能夠石縫裡摘下來,往採薇的方向遞過去:「送給你。」
採薇不認得這紫色的小花,但月色下小小的花瓣輕輕跳動著,很是漂亮。她接過那小小的花朵,湊在鼻下聞了聞,一股淡淡清香湧入鼻間,她彎唇戲謔道:「謝三公子果真是窮酸,給太太送花,就送這麼朵野花。」
謝煊也笑:「怎麼?江五小姐嫌棄我這個窮酸當兵的?」
採薇嗤了一聲,不再看他,卻覺得這個夜晚的景色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