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二合一

  這廂,車子開到一半,江鶴年才勉強回過神來,轉頭盯著小女兒,嘴角微微顫抖著,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採薇見狀柔聲安撫道:「爸爸,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說。我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讓謝家救四哥這麼簡單。四哥的事,讓我這幾日想明白了,就算是這次你能想辦法解決,但誰能保證以後不會有類似的事發生?今日龍正翔能找藉口關了青竹,明日他就能關咱們家其他人。江家如今在上海灘錢多勢不夠,除了龍爺可能還有馬爺牛爺都想打咱們的主意,沒有一座有分量的靠山,能耗得起幾次這樣的事?而謝家手握十萬大軍,是當下滬上及兩江誰也不敢得罪的門閥,沒有哪座大山比他們更可靠了。如今他們是還沒找到更適合的大家聯姻,所以還給咱們留著位置,若是再等個一兩個月,咱們再後悔恐怕就來不及了。」

  「可是……」江鶴年看著女兒喃喃道。

  採薇說:「沒什麼可是,那位謝三公子,你也見過的,確實是一表人才。我前陣子偶然同他打過兩次交道,品性我不敢打包票,但絕對不是個奸惡之人,我嫁過去不見得會受什麼委屈。」

  江鶴年嘆道:「小五啊!他們謝家分明就是把咱們家玩弄於鼓掌之中,一丁點不尊重咱們,教我如何放心把你嫁給這樣的人家?」

  採薇輕笑了笑說:「那是因為對於謝家來說,咱們江家不過就是一隻有錢的螻蟻罷了。以他們的權勢,在你拒絕了聯姻後,沒逼迫我們,也沒直接給咱們使絆子,已經算是留了情面。說明謝家為人處世還算坦率明朗,並非奸詐陰險的小人,也肯定不是什麼狼窟虎穴。」

  謝家到底是不是狼窟虎穴,她其實並不清楚,這樣說,無非是讓江鶴年放心罷了。實際上在之前,她也沒想過聯姻的事,她就不屬於這裡,別說是聯姻,壓根就沒想過嫁人。

  但今日傍晚看到從外面奔波回來,一臉疲憊頹然的江鶴年,她知道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父親靠一己之力保全江家的榮華和安穩,只怕是越來越艱難。

  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她在江家體會到了父慈子愛兄妹和睦,這些她以前全然陌生的感情,讓她的心變得柔軟。哪怕是青竹再如何頑劣,卻也是把她這個妹妹捧在手心裡疼的。她想自己既然取代了以前的採薇,就應該替她,為江家這些人做一些事情,讓沁園的花團錦簇能繼續下去。

  而她,歸根結底也不可能真的一直留在江家這個溫室,她是一個獨立的人,總會走出去在這個時代,力所能及地做一點自己該做的事。

  所以,就算謝家是龍潭虎穴,她也願意先去闖一闖。何況她並非不諳世事的少女,嫁給謝煊對她來說,沒什麼可怕的。

  江鶴年驚愕地看著她娓娓道來這些利害,他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小女兒展現出來的冷靜和聰慧,讓他幾乎有點不敢相信,這是自己一直嬌養在手心,天真無邪的小女兒。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重重嘆了口氣:「我的小五是真的長大了。」又道,「你讓爸爸回去好好想想。」

  回到沁園,江家一眾老小正在前廳等著,見到江鶴年和採薇,江太太連忙迎上去:「怎麼樣了?謝家答應幫我們嗎?」

  江鶴年五味雜陳地看了看一家老小,點點頭。

  「真的嗎?太好了!」眾人欣喜不已。

  江太太正欲再問,江鶴年卻是滿臉不耐煩地揮揮手:「我乏了,什麼事明日再說。」

  採薇忙道:「爸爸為了四哥的事奔忙了幾日,咱們都別打攪他了,趕緊讓他回房好好休息。」

  江太太趕緊招呼傭人:「快伺候老爺去休息。」

  冬日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灑在小院裡。幾個用過午餐的衛兵,圍著靠在車旁的陳青山旁說笑。謝煊下來時,正好聽到幾個人的鬨笑。

  他邁著長腿走過去,邊走邊道:「這麼閒?不如去操場跑幾圈?」

  衛兵們立馬筆直站成一排敬禮:「三少!」

  謝煊揮揮手,幾個人立馬散去。陳青山收了手中的報紙,笑盈盈替他打開了后座車門。

  這幾日高強度練兵,沒怎麼休息好,現下終於忙完一個階段,謝煊準備回謝公館看看眉眉,順便休息兩日,因為累得厲害,他一坐進車內,就靠在椅背上,闔上了眼睛。

  陳青山邊啟動車子邊笑說:「剛剛幾個兄弟正聊沁園江家四少爺拐了青幫龍爺六姨太這事兒呢!」

  謝煊睜開眼睛,眉頭輕蹙:「江家四少爺?」

  「是啊!我今兒剛看到報紙上寫的,據說江四少已經被關在巡捕房好幾日,龍爺放話,要麼按律列通姦罪審判坐牢,要麼廢了江四少一隻手,總之是非要刮掉江鶴年一層皮才行。」說罷又幸災樂禍般道,「上回那小子在使署胡鬧,我就知道這紈絝子遲早給他爹捅出簍子,只是沒想到這麼快,還鬧得這麼大。你說說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毛頭小子,竟然有本事拐人家姨太太。」

  謝煊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道:「把報紙給我看看。」

  陳青山拿起剛剛那份報紙遞給他,笑說:「不過龍正翔也確實囂張,江鶴年好歹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真是一點面子不給。」

  謝煊翻開報紙,在角落裡找到那則花邊消息,掃完之後,隨後丟在車座旁,復又靠在椅背上,輕描淡寫道:「待會兒進了上海,繞路去一趟關押江四少的巡捕房。」

  「啊?」陳青山不明所以。

  謝煊閉上眼睛,說:「你誆了人家三十大洋,讓使署兄弟好吃好喝了一個月,不幫人做點事?好意思?」

  「不是……」陳青山道,「那小子就是活該,咱們管那閒事做什麼?保不准還得罪龍爺。」

  謝煊輕嗤一聲:「你一個北京城地痞流氓出身的,還怕上海的地痞流氓?」

  陳青山嬉皮笑臉道:「跟著三爺您,我有什麼好怕的?」

  「行了,讓我眯一會兒,到了叫我。」

  「好嘞,您好好睡,我保證車子開得穩穩噹噹,不吵醒你。」

  謝煊唔了一聲,果真是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江家一家老小等了整整五日,終於接到巡捕房的的通知,讓人去領青竹。江鶴年連忙帶著採薇去了巡捕房。

  從被抓那日到現在,青竹已經被關了十來天,雖然沒被用過刑,但本來健康紅潤的一張臉,明顯消瘦了幾分。然而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看到來接他的父親,臉紅脖子粗,義憤填膺告狀:「爸爸,龍正翔那狗東西還有沒有王法?我和六姨太清清白白,他根本就是公報私仇?咱們得去告他,上海告不成,就去北京。」

  江鶴年面色鐵青,顯然是用力壓抑著怒意。一旁的程展見狀,小聲提醒道:「四少爺,您可別再亂說話了,老爺好不容易託了關係把你放出來,你要再讓人抓到小辮子,要想出來就沒這麼容易了。」

  青竹也覺察到父親臉色不對勁,頓時收了聲,扯著採薇的袖子,小聲道:「妹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採薇沉著臉道:「回去再說吧。」

  青竹一看父女倆這架勢,知道事情可能比自己想像要嚴重很多,於是摸摸鼻子,老老實實跟在旁邊往外走。

  龍正翔是英租界巡捕房華籍督察長,巡捕房的華人巡捕不少都是青幫的人,今日坐鎮的是一名姓王的華籍副督察長。江家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又是謝家發了話的,來領人時,這王督察接待時頗為殷勤,這會兒把人領了出來,礙於禮數,江鶴年自然是要帶著青竹去跟人道個別。

  跟著巡捕來到辦公室,那門半開著,裡面有客人。王督察看到門口的江鶴年,在裡面朗聲道:「江先生,快請進。」

  江鶴年帶著一雙兒女進門,卻在看到屋內坐著的男人時,微微一愣。

  不僅他愣住,就是採薇也跟著怔了下。

  謝煊看到來人,站起身寒暄道:「好久不見,江先生。」

  「三公子,好久不見。」江鶴年臉上表情一時十分複雜,想對著這人做個表面功夫,扯起嘴角笑了笑,但這表情實在是做得不到位,比哭還難看。

  王督察渾然不覺氣氛微妙,笑嘻嘻道:「謝公子你看,我沒騙你吧,江少爺真的已經被釋放了,關在巡捕房這十來天,也都是一個人住,我們沒對他用過刑。」

  謝煊點點頭,淡聲道:「我就是路過而已,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那我就不打擾王督察辦公了。」

  王督察連忙躬身送他出門:「三公子好走。」

  江鶴年回神,也道:「那王督察,這邊沒什麼事的話,我們也先走了,麻煩這些日子對犬子的照顧。」

  王督察笑容可掬道:「江先生也走好。」

  謝煊雖然生得高大挺拔,又有著一張冷硬的面孔,看上去很是有些驕矜倨傲不好接近,但他的行為舉止還算溫文有禮,到門口時,微微躬身做了個有請的姿勢,讓江鶴年一行人上前。

  江鶴年訕訕笑道:「三公子有心了,為了我家這不肖子的事,還親自跑一趟。」

  謝煊說:「江先生不用客氣,我也是恰好路過而已。」

  江鶴年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這年輕人的面孔,心中五味雜陳。大概是這麼多年,雖然時局不穩,但江家未曾遇到過什麼真正的大危機,以至於他總覺得以江家的財富和人脈,明哲保身不是難事。直到這回青竹闖禍被龍正翔抓走,方才知道,再如何有錢,背後沒有靠山,遇到事也只能任人搓圓揉扁。而要保身,就得寄生於謝家這種行伍門閥,成為任由他們擺弄的囊中物。

  總之,無論怎樣,在這世道里,他們都得身不由己。

  他原是想等採薇再長大一點,給她挑個簡單點的家庭嫁過去,安穩順遂地過一生,也算是對得起她早死的娘。然而現在這一切美好的打算都成了明日黃花,一想到自己才十七歲的女兒即將嫁給這麼一個拿槍的男人,他就憂心忡忡。他不確定謝煊這人到底人品如何,但見他這疏淡冷冽的樣子,又是個當兵的,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疼女人的。

  想到這裡,江鶴年不免又對謝煊遷怒了幾分,面上不好表現,但那略帶反感的眼神,卻是藏不太住。

  採薇怕父親失控,趕緊拉了拉他的手,江鶴年這才深呼吸口氣,壓下自己的怒意,朝謝煊笑著點點頭。

  謝煊自是能感覺到對方的敵意,他不動聲色打量了下江鶴年,又淡淡掃了眼他旁邊的採薇。女孩兒面色冷清,隱約帶著點刻意掩藏的煩躁。

  他收回目光,客氣道:「江先生,我相信四少爺肯定是被冤枉的,若是這邊還有什麼問題,可以來找我。」

  江鶴年乾乾笑了笑:「多謝三少的關心,這回多虧了你們幫忙,改日我再上門好好感謝謝司令和兩位公子。」

  謝煊點頭,心中疑惑,沉默間,雙方已經走到門口。江鶴年帶著兩個孩子跟他禮貌道別,上了停在路邊的車。

  謝煊卻沒馬上回到車上,而是若有所思看了眼正在上車的江家父女,對跟在身後的陳青山低聲道:「你去仔細問問王督察長,看江四少被釋放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青山應了聲,踅身往回跑去。過了沒幾分鐘,又去而復返,微微喘著氣道:「問清楚了,說是司令直接跟龍爺打的招呼。」

  謝煊沉默了片刻,點頭:「行,我知道了。」

  回到謝公館,謝琨正好在家。

  「回來了?」看到一段時日沒見的兒子,坐在沙發翻閱材料的謝司令,笑著對他揮揮手,看起來心情不錯。

  謝煊走過去在小沙發坐下:「父親,我有點事情想問您。」

  謝司令笑說:「我正好也有事同你說,你先問。」

  謝煊道:「江家四公子那事,是父親幫忙解決的?」

  謝司令笑開,紅光滿面的面頰,盪開一層層褶子,道:「看來咱們要說的是同一件事了。」他點點頭,「如今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陳先生一走,龍正翔在整個上海灘華界作威作福,誰都不放在眼裡,除了咱們,誰還能救得了那位江四公子?」

  謝煊看著父親,不動聲色道:「條件呢?」

  謝司令挑眉一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謝煊道:「父親莫非是要求他們繼續聯姻?」

  謝司令哈哈大笑:「你只說對了一半,不是我要求,是他們帶著這個條件來上門求得我。」

  謝煊怎會不知父親的做事風格,既然他認定了江家,遲早不過是他的囊中之物。江家雖然富有,卻到底只是本分的富商之家,鬥不過龍正翔,更不可能逃過父親的五指山。

  他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也不知為何,想到那一家子,忽然就生出了一點惻隱之心。他沉默片刻,道:「其實就算不聯姻,要拉攏謝家也易如反掌,父親這樣反倒把人得罪了,就算成了親家,只怕也會有罅隙。」

  謝司令聞言面色微沉:「笑話!我還怕得罪一個小小的商家?若不是因為江家是棵搖錢樹,就憑之前江鶴年拒絕咱們家這事兒,我就不會讓他好過。」他看了眼自己這面無表情的兒子道,「老三,咱們和江家聯姻,不是要供著他們,而是要把他們攥在手中,為我們所用。咱們是拿槍的,千萬不要有任何婦人之仁。」

  謝煊:「可是……」

  謝司令冷著臉擺擺手:「行了,這事兒既然已經確定下來,這幾日我就會安排媒人去江家下庚貼提親,你等著明年開春把人娶進門就好,其他的便不用管了。」頓了頓又道,「過幾日我和你二哥就要回北京跟總統述職,過年這段時日,就你一個人在這邊守著,你自己當心點,別出了什麼紕漏。」

  謝煊點頭:「明白。」

  謝司令看了看他,語氣稍稍緩和道:「這兩年你的轉變,我也看在眼裡,等有機會我會把你從華亭提拔上來,讓你再多帶一些兵。」

  謝煊道:「多謝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太姥爺:我就說了我也是被坑的,我其實也不想娶薇薇(繼續抱緊媳婦兒)

  小薇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