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補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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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園附近一直有謝珺的便衣,不用陳青山提醒,採薇也早有覺察。隔日一早,她喬裝成家裡的丫鬟,和兩個傭人一塊出了門,周周轉轉去了火車站,好在當天車票不算太難買,雖然一等座已經沒了,但二等座還有餘票。

  火車是十點出發,她除了一個簡單的手包,什麼都沒帶,穿著打扮也十分不起眼,在人來人往喧譁嘈雜的月台,並不引人注目。

  她來到這個時代,還沒單獨坐過火車,雖然不至於害怕,但看到這簡陋的列車,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准得不可思議。她排在隊伍中間,輪到她檢票上車時,車票還沒遞到列車員手中,一個穿著襯衣的男人忽然插過來,伸手將她的票攔下,低聲道:「三少奶奶,可能您今天去不了南京。」

  採薇驚愕地抬頭看去,是個高大硬朗的年輕男人,這人她在謝公館見過幾次,是謝珺的一個親隨,似乎叫趙明志。她心裡一個咯噔,明白自己這趟出走是胎死腹中了。

  她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怎麼,我去南京轉轉也不行麼?」

  趙明志道:「二少交代了,還望三少奶奶別為難。」說罷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後面還排著等著上車的隊伍,採薇不好耽擱,只能悻悻然跟著他走了,思忖著再想辦法。

  上了車後,她也沒說話,閉目養神好半晌,再睜眼時,卻發覺有些不對勁,皺眉問道:「這不是去南市的路吧?」

  開車的趙明志道:「回三少奶奶,二少交代了,讓我把您直接帶去謝公館。」

  採薇眉頭皺得更深,看來謝珺是要質問她去南京的事了。她揉了揉眉頭,想著該用什麼說辭,才能讓自己暫時安全一點。

  車子很快抵達謝公館,傭人見到她還是恭恭敬敬叫三少奶奶。他跟著趙明志走進大廳,一個穿著水粉褂子的年輕女人迎了上來,那昳麗的容貌,不是柳如煙還能是誰?

  這位美人果不其然是謝珺的人。

  柳如煙跟她行了個禮,溫柔道:「三少奶奶。」

  採薇冷笑一聲:「柳小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原來您的老相好不是謝煊,而是另有其人。」

  柳如煙對她的嘲弄不為所動,只淡聲道:「三少奶奶誤會了,二少不過是看我可憐收留我罷了。」

  採薇笑說:「二少為人還真是仁慈寬厚。」

  她話音剛落,謝珺便出現在樓梯口,笑著淡聲打招呼:「弟妹來了?」

  這句弟妹竟然還叫得挺順口。

  採薇道:「不是二哥叫我來的麼?」

  謝珺不緊不慢走過來,點頭道:「弟妹去南京想找三弟麼?是氣不過他的行為去質問他,還是念及夫妻之情,想去看看他的情況?」

  採薇笑了笑,道:「自然是去質問他。

  謝珺也不戳穿她,點點頭道:「雖然三弟確實令人失望,但弟妹這樣冒然去南京,卻也十分不妥。萬一你被他困在南京,不也就落了個通革命黨的罪名麼?連累了江家可就不大好了。」

  明明說的是字字威脅的話,語氣卻溫柔得像是真誠的關心。

  採薇笑說:「二哥說的是,是我衝動了。」

  謝珺道:「無妨。」他頓了頓,又道,「上海灘還有不少革命黨的人,為了安全起見,弟妹暫時就住在謝公館吧!」

  雖然採薇不知道革命黨和自己的安危有什麼關係,但是他的話卻叫她無從反駁,因為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將她軟禁起來。

  她心中惱怒,真想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禽獸不如,可她也知道,自己沒有這任性放肆的本錢,若只是事關自己的安危倒也罷了,但她身後還有個江家,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江家仍舊能被謝珺玩弄鼓掌之中。

  她想了想道:「多謝二哥替我著想,不過我衣物和日常用品都沒帶,還請派我送我回去一趟,順便告訴我爸爸一聲。」

  謝珺看著她,勾唇輕笑了下,淡聲道:「我看回去就不用了。需要什麼東西,你告訴如煙,讓她幫你去添置。」

  採薇倒吸一口冷氣,這人竟是要把她和江家隔絕起來。她心中慍怒不已,面上卻不顯,從善如流道:「既然二哥都安排好了,那我就悉聽尊便。」

  謝珺雲淡風輕般笑了笑,朝柳如煙道,「如今公館裡除了傭人,就只有你們兩個女人,你比採薇大幾歲,多照顧著點她。」

  柳如煙道:「二爺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三少奶奶的。」

  謝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我使署還有公務,你們在家裡自便,晚上回來跟你們一起吃飯。」

  柳如煙道:「二爺注意身子,別太累著了。」

  謝珺點點頭,神色莫測地看了看採薇,轉身邁開長腿朝外走去。

  等到人離開,採薇才看向一旁那一直看著人背影的柳如煙,道:「柳小姐,是不是從現在開始,我不能出門了?」

  柳如煙笑說:「三少奶奶這是說的什麼話,這是謝家又不是監獄,哪能不出門呢?不過現在外頭亂,二少交代了,若是三少奶奶想出門,一定要多帶兩個衛兵,讓我陪著您。」

  採薇沉默地看著這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女人,一個曾經在八大胡同,讓謝煊和呈毓貝勒大打出手的戲子,一個青幫老闆寵愛的姨娘,甚至當初謝江兩家聯姻,也是源自與於她。

  如今卻在這謝公館,低眉順眼像個傭人一般待在謝珺身旁。

  柳如煙面對她灼灼的目光,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眼神里也仍然有不曾化去的憂愁。

  採薇眉頭輕蹙,問:「柳如煙,你知不知道謝珺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這其中你又幫了他多少?」

  柳如煙表情微微一怔,但這樣的失神稍縱即逝。她笑了笑,道:「二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只要他用得上我,哪怕是獻出我這條命也在所不辭。」

  採薇無語地笑了聲:「你就這麼喜歡他?難道你看不出來他的溫潤如玉斯文儒雅都是假裝的麼?他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沒有人性的。」

  柳如煙皺眉對上她的眼睛,難得語氣生硬地反詰道:「不是這樣的,二爺他是個好人。」

  採薇只覺得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然而說笑話的人卻渾然不覺,還滿臉義正言辭的真摯。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乾脆轉身上樓。

  柳如煙默默跟在她後面,拎開門把進屋時,採薇見只有兩人,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我想柳小姐這樣不顧一切幫助謝珺,應該不只是愛慕這麼簡單,是因為他對你有恩麼?」

  到了這種時候,柳如煙也不再隱瞞,苦笑了笑回道:「我其實不姓柳,柳如煙只是我的化名。我原本姓薛,柳是我的名字。我父親叫薛常仁,曾經是前清翰林院掌院學士,當初因為支持戊戌變法被貶了官,我父親為人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權貴,有人想趕盡殺絕,回鄉時,我們全家遇上了裝扮成土匪的殺手。幸而二爺路過,從土匪手中救下我和弟弟。」

  採薇還真知道這個薛常仁,她剛來這個時代那會兒,看小報寫過這位前清學士的生平。進士出身,以才學聞名,是個正言直諫的淸官。只是清末年間朝廷**,自是得罪不少人。雖然在變法失敗後,不像戊戌六君子那樣被問斬,但也因為支持變法沒過兩年就被貶了官,隨後在回鄉途中慘遭土匪滅門。

  小報上說薛常仁一家並非是死於土匪之手,而是被他在朝廷得罪的權貴所殺。她當時也只當話本故事看,卻不料眼前的柳如煙竟然是薛常仁的女兒。

  不過她這樣一說,採薇倒也理解他為何對謝珺如此忠心了。

  一個耿直的淸官之女,如今卻被謝煊這樣的人利用。她唏噓地嘆了口氣道:「既然你是薛學士之女,想必您父親在世時教過您很多道理,也應該分得清是與非。」她頓了頓,又才繼續,「只怕你還不清楚謝珺到底做過什麼?清剿革命黨這些暫且不提,立場不同罷了,但他為了權勢,殺了大哥大嫂和父親,還屢次要殺死親弟弟,你知道嗎?」

  柳如煙睜大眼睛看她,顯然並不清楚內情。她知道謝珺上位不容易,為此做過很多不得已的事,甚至當年為了讓謝家三少成為扶不上牆的阿斗,讓她故意接近他。

  她怔忡半晌,用力搖頭:「這不可能,二爺雖然做過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但絕不是這種殺兄弒父的狠毒之人。」

  採薇深呼吸一口氣:「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只是提醒你,既然你是淸官的女兒,這樣助紂為虐,薛學士在天之靈,恐怕也不會安心。」

  柳如煙臉色很難看,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時說不出說來。

  採薇也不想多說,只淡聲道:「麻煩你去找傭人幫我準備日用品和衣裳。」

  說罷就關上了門。

  柳如煙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一步一步朝樓下走去。

  她知道當年的謝珺在謝家過得很艱難,明明身負才學,一點不比另外兩個謝家公子差,卻處處受忽視,哪怕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講武堂出來,也只能在父親麾下做個小小校尉,而且一做就是幾年,升遷速度還比不上沒有任何背景的士兵。後來是因為謝家大公子出事,而謝三公子又與其兄長出事脫不了干係,被父親發配,謝珺才得了機會被重用,他自己也有本事,一旦有了機會,很快就被總統所賞識,從此平步青雲。

  她本以為這一切都是機緣巧合,甚至現在,她也並不相信採薇說的話。

  她還記得當年回鄉途中遇到土匪,她抱著年幼的弟弟躲在翻到的馬車裡,聽到外面的慘叫和痛呼,一動不敢動。就在那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時,忽然響起幾聲槍聲。

  片刻之後,車廂被打開,陽光驟然灑進來,與此同時,一道頎長的身影映入了自己眼帘。

  那時謝珺也才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一身軍裝,也難掩他身上那清風朗月的氣質。他看到抱著弟弟的她,彎身朝她伸出手:「薛姑娘別怕,土匪都已經死了。」

  她渾身發著抖,顫顫巍巍將手放在他溫暖的掌心中,也將自己以後的命運都交給了這個人。

  為了保護他們姐弟,謝珺將她送進八大胡同的戲班子,又把弟弟送給一家普通人家收養,送他讀書,親自培養他,還出錢送他去了美**校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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