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五章,十年了

  昏天黑地,冷月高懸。

  亡魂匯集的陰泉邊上,一隻吊死鬼將舌頭伸進水裡,卷著泉水往嘴裡餵。

  長長的舌頭舔去嘴邊的水漬,精神算是清爽了一些。

  他回頭,看到身邊一襲嫁衣的女子,低聲問道:「白壁人,這是第幾個城了?」

  女子翹著腿,側身坐在泉邊青石上,頭髮有些凌亂,仔細地回憶了一下才道:「四十九個了。」

  吊死鬼聞言,點了點頭。

  泉邊,全是鬼卒屍體,隨著陰風激盪,屍體迅速腐化,變成白骨,又變成青煙,飄散在空中。

  不遠處,是這座土城的城牆,缺口上,一隻血屍、一個無頭鬼跳了下來。

  「大姐頭,阿吊,辛苦了,來吃點東西。」

  血屍身後背著一個打著補丁的口袋,袋子裡裝著糕餅、果素、三牲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吃食。

  無頭鬼腋下夾著兩個巨大的密封口袋,斷頸處頂著一個水缸,裡面全是鮮血。

  四隻鬼圍在陰泉邊分食東西,女子身穿黑紅相間的嫁衣,挑了個好看的果子咬下,問道:「和尚呢?」

  「行騙去了。」

  吊死鬼道:「看某的眼睛,他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吊死鬼指著浮腫的眼角,表情氣憤。

  血屍無語:「這算好的了,上次我扮惡人,可是活活被燒死了。我抱怨了嗎?」

  無頭鬼的聲音從胸腔傳來:「那次我好不容易撿的一顆腦袋都被打爆了,我也沒抱怨。」

  幾隻鬼一邊腹誹著和尚一邊比慘,吃飯卻很快,兩個密封的羊皮袋子裡面全是香火,各自吸完後,受傷逐漸恢復,默契地分開盯梢。

  四隻鬼成四個方向站開,隱藏在陰泉附近樹叢里,不一會,看到一個受人擁戴的和尚出來了。

  「呵呵,各位老鄉,不用相送了,切記時時念佛,日日為善。」

  「大師,城主死了,幾個將軍也死於歹人之手,不如您留下,受我等供奉,庇佑一方如何?」

  「是啊大師,那些歹人心狠手辣,我怕他們捲土重來!」

  「大師,務必要留下啊。」

  那和尚拈花一笑,腦後金光暴漲:「阿彌陀佛,我佛門中人,要普度眾生的。時時念佛,日日為善,佛祖自會保佑你們。再說,此地靈官魂燈消散,酆都會派人過來,這裡多一個貧僧不多,少一個貧僧不少。」

  挽留聲不斷,鬼民們看到和尚去意已決,哀嘆一會,便不再強求。

  一個德高望重的老鬼開口道:「大師,我們準備了些禮物,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香火貢品,萬望大師……」

  「拿回去。」和尚突然神情肅然,「我乃佛徒,此行為普度眾生而來,豈會圖報?」

  德高望重的老鬼大聲道:「這些都是禮佛之貢品,大師緣何不收?!」

  「是啊大師!緣何不收?!」

  「大師,緣何不收?」

  「大師,收下吧。」

  「大師,要不是你及時趕到,那兩個雌雄大盜就屠城了啊!這點謝意,就當我們上貢給佛祖的不行嗎?」

  和尚挺直身子,表情肅然,雙手慢慢合十。

  「阿彌陀佛,是貧僧著相了。」

  收下貢品,在城頭與鬼民告別,和尚足足走出三里地,這才收起佛光,長呼一口氣。

  「別跟了,都出來吧。」

  前面樹叢,走出四隻鬼,正是一路跟著自己而來的四隻大鬼。

  「剝皮、無頭,快來搬東西。大姐頭,阿吊,辛苦了,扮演雌雄大盜,不容易啊。」

  這幾個大鬼,自然是秦昆手下走失的鬼差。

  剝皮鬼、無頭鬼、水和尚、嫁衣鬼、吊死鬼。

  自秦昆沉睡之後,幾隻大鬼沒了供奉,秦昆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們見秦昆短時間內還無法醒來,便將自己的供奉留在了十死城,外出謀生。

  歷盡千辛萬苦,攀上十荒山,在山的另一側,來到了這裡。

  這裡被稱為地獄,廣袤無垠,五隻大鬼也不知在這苟活了多少年,起初靠打劫為生,後來被酆都陰差盯上通緝,就改殺人放火了。

  套路很簡單,挑一個鬼將不多的小城,由實力為鬼將的吊死鬼、嫁衣鬼扮惡人,殺掉或綁架城裡的靈官、鬼將,明著搶一批供奉,再由水和尚出面擊退惡人,安撫鬼民,暗中再收一批。

  殺人後搶劫一撥,安撫後再心安理得收一撥供奉,五個鬼差作為大鬼,勉強用這些靈氣並不充足的供奉維持著修為。

  總共劫掠了四十九個鬼城,都是比【地獄道】里秦昆的地盤黑石城還要小的土城。

  五隻鬼走在路上,分贓完畢後,吊死鬼問道:「下來去哪?」

  剝皮道:「誰知道呢。走到哪算哪唄,這些香火貢品夠我們維持半個月的。」

  吊死鬼不滿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誰能告訴我?」

  「好端端的說這個幹什麼?」

  「某不願再行這種勾當了。」

  剝皮鬼嗤笑:「阿吊,你渾身正氣到底是哪來的?」

  一根套繩突然出現在剝皮鬼脖子上,剝皮鬼被懸空吊起。

  吊死鬼將他拉近,冷聲道:「有意見嗎?」

  簌地一聲,吊死鬼從手臂開始,七竅冒出黑針似的鬼草,那鬼草生命力極強,沒一會又刺破吊死鬼的皮膚,讓他瞬間成了刺蝟。

  「剝皮,收了你的寄生鬼術,否則你會死的很慘!」

  吊死鬼冷聲道,繩索一緊。

  剝皮鬼感覺呼吸不暢,腦袋要被擠爆了一樣,雙眼凸出,咬牙道:「休想!」

  二人對峙時,突然一個和尚出現。

  「阿彌陀佛。」

  佛月高懸,佛光普照,剝皮鬼脖子上的繩索和吊死鬼身上的鬼草齊齊消失。

  嫁衣鬼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二人:「嫌這次搶的香火太多了是嗎?這次你們的傷,自己耗鬼氣修復!」

  剝皮鬼和吊死鬼針鋒相對,齊齊露出挑釁的眼神,水和尚打圓場道:「自家兄弟,不說外話,得虧昆哥和牛哥不在,否則你倆這種模樣,早被打死了。」

  提起秦昆,幾人都沉默下來。

  沒一會,剝皮道:「大姐頭,咱要不回去吧?」

  在剝皮鬼眼裡,牛猛、嫁衣鬼是秦昆手下他最服的兩個鬼差,牛猛不在,剝皮一向以嫁衣鬼馬首是瞻。外出這麼多年,嫁衣鬼先後也救了他數次,他打心眼裡是感激的。

  「回去……」

  嫁衣鬼臉色露出一股陌生的表情,似乎是嚮往,似乎是回憶。

  水和尚神態安詳地看著嫁衣鬼。

  無頭鬼呆立在那。

  剝皮鬼帶著期待。

  吊死鬼一言不發,似乎也有話要說。

  幾隻鬼差都靜靜地等著嫁衣鬼的答覆。

  半晌,嫁衣鬼才開口:「我們離開多久了?」

  「似乎……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