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市,深秋。
江水繞城,有些濕冷。現在是花木凋零的季節,城裡有些蕭索。
這座南方的三線小城,輕工業才剛剛興起,談不上繁華,但市民臉上燃起的鬥志,可以預見幾十年後的欣欣向榮。
走在老城區,剛剛建好的紡織廠里工人進進出出,揮灑不完的熱情,成為夕陽下獨特的寫照。
下午7點,秦昆來到一處老宅前。
老宅年代久遠,建築風格混古承今,門口的桃符上書『內龍出地火』、下書『無心成虎倀』。
牌匾四個大字『魁山老宅』。
斗宗,魁山老宅,現在是吃飯的時間。
宅院裡,一群孤兒圍著一個中年漢子,將手中的飯盒舉得高高。
「師父師父,我要加飯!」
「師父,我能不能再吃一碗?」
「師伯,我還有點餓,怎麼辦……」
中年漢子穿著背心和運動褲,衣服上打著補丁,腳底下踩的是一雙已經破洞的膠鞋。
這個院子裡幾棵老槐樹樹齡已久,中年漢子坐在老槐樹下,旁邊是一個收錄機,放著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吃吃吃就知道吃!咱們魁山的儲備糧都被你們敗乾淨了!」
中年漢子怒目,仍舊從自己飯盒裡夾出幾筷子米飯和豆腐乾分給這群小屁孩,這群小屁孩開心地捧著碗:「師父最好了!」
中年漢子名叫景三生,看到碗裡不多的米飯,勒緊了褲腰帶,開始哼著歌,補充著自己的精神食糧。
『輕輕的一個吻』
『已經打動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
『叫我思念到如今』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兩筷子米飯被一口扒完,景三生唱的滿臉陶醉,搖頭晃腦,如同一個重度發春的大齡青年。
突然,景三生眼神轉厲,頓喝一聲:「哪來的不長眼的東西,敢擾你景爺爺的雅興!!!」
單腿筆直,銅柱一樣倒踢而去。
砰砰砰——
對方手上功夫極強,景三生『踢虎』一式施展,又續三招,對方竟然擋下了!
「哼!」
「純陽!」
「撼山!」
「風中鬼!」
「懾魄!」
「追魂!」
「有神威!」
「三千虎伏三千鬼,萬里風殺萬里愁!」
「魁虎道術,斗九陰!」
我去……
秦昆見過葛戰的『六式龍術』,但從沒見過這式魁虎道術!
倒掛金鉤的一記踢虎,隨後虎影三千,仿若虛幻,百米陰風割面而來,陰風后面緊隨著景三生伏鬼千里的攻勢!
跑!
秦昆渾身一涼,拽起常公公的衣領,迅速後退!
轟——
蓬——
陰風炸響在秦昆身旁的槐樹上,樹葉如雨落下,充沛的陽氣擦過面龐,震得人耳膜生疼,常公公已經嚇癱了!
景三生端著飯盒大步踏來,虎嘯自胸腔吼出:「顯形!!!」
斗宗沒有陰陽眼,找鬼的本事極差,他們完全靠望氣術捕捉線索,剛剛一剎那,景三生覺得身後有異動,迅速做出攻擊,讓滿院子連望氣術還沒修煉出的孩子,以為景三生又發神經了。
陰風散去,落葉停止,一個虛影漸漸從槐樹下顯現出形態,秦昆驚魂未定道:「景三生,想打死我嗎?」
一個人影出現,景三生愕然睜眼。
「秦昆?!你……你怎麼變成這鬼樣子了?」
景三生不驚訝是不可能的,他看到秦昆陽身沒了,整個人陰魂飄蕩,活脫脫是個鬼樣。
怎麼搞的?
不僅陽身沒了,秦昆身旁,還跟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跟班,景三生不明白,幾年沒見,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景老虎,怎麼每次見你都這麼窮?」
景三生一肚子問題沒來得及問,被秦昆搶了先,秦昆說完,景三生臉上一紅,瞪了一眼:「你管那麼多幹嘛!!!」
「這不是關心你麼,好好好,我不問,給我找間聚陰的房子,我這幾天住你這。」
「我允許你住了嗎?」
秦昆眯著眼:「我的夏利呢?不讓我住我開走了。」
景三生一滯,僵硬地擠出一張笑臉:「開玩笑的,當然歡迎你住,不過我這群弟子還小,你收斂收斂鬼氣,離他們遠點。」
……
魁山老宅,最裡面的屋子。
秦昆捧著茶,一口下去,茶水汽化,不知道消失到哪,桌上是桂花糕,常公公張大嘴巴深深一吸,一盤桂花糕變成了一盤香灰。
「小子,你和剛剛那個道爺什麼關係?」
常公公作為太監,善於察言觀色,剛剛看到景三生的模樣,斷定這是個窮人,可是發現景三生專門跑出去買回來糕點招呼秦昆,這就有門道了。
如果關係不是特別要好,那位猛虎道爺完全不必賣秦昆的面子,自古人鬼殊途,那道爺殺了他們,都很正常。
秦昆打開另一包糕點,塞了一個在嘴裡。
小時候家裡窮,吃到桂花糕的次數少之又少,這是有錢人家孩子的零食,景老虎下血本請吃糕點,也真是難為他了。
晚上10點,景三生安頓好弟子去睡覺,來到秦昆的房間。
景三生比上次見到又老了幾分,秦昆很奇怪,這位斗宗將來的首座,怎麼還混的這麼慘。
「景老虎,這幾年不見,過得可好?」
「馬馬虎虎了。」
景三生在泡腳,滿屋子腳臭,常公公捏著鼻子,橫眉豎眼地躲在一旁,秦昆則習以為常。
「葛大爺沒在靈偵總局給你安排工作嗎?怎麼過得這麼慘。」
景三生聳拉著腦袋,撇撇嘴:「安排了,我辭了。」
辭了?
「為什麼?還是接受不了江湖和廟堂走得太近?」
「沒有!原因很簡單,掙得少,事情多,離家遠唄。」景三生揉了揉鼻子,「魁山老宅又收了一批孤兒,沒爹沒娘沒人教的,這些年孩子們小,都是打基礎的時候,我得回來看著。」
秦昆沉默。
景三生一笑:「當年我也是孤兒,被我師父撿回來。我師父和葛師叔不一樣,那是個傳統的江湖人,他老人家把我拉扯大,師兄師弟資質不夠,沒人能繼承他的衣缽,師父便悉心培養我,總得把斗宗的本事傳下去。」
景三生泡著腳,掰著手指:「這幾年紡織廠建成,我接了份搬運工的活,城郊還有一處菜地,再加上你留給我那輛車,我學開車了,沒事跑跑出租,掙得也不少。這些錢加上葛師叔每月寄回來的,足夠孩子們吃喝了。」
景三生如數家珍一樣訴說著自己怎麼賺錢,聽得秦昆鼻子有點酸。
「不是讓你去沿海那邊嗎?如果碰見有困難的大老闆,做個法事,拉個大活,一次賺個幾千上萬,夠你在臨江市忙乎多久的?」
景三生擺擺手:「我見過那些大老闆的德行,能需要我們捉鬼師幫忙的大老闆,沒幾個好東西,那錢,我不賺!」
這隻老虎果然脾氣夠硬,上次來秦昆就見識過景老虎的脾氣,現在還是這樣。
果然,對於某些特定的人群,貧窮無法將其擊垮的。
景三生意識到自己說的有點多了,乾咳一聲,反問道:「你呢?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了?」
秦昆坐在床上點了一根煙:「我到了一個怪地方,出來後就成這模樣了。」
秦昆說完,景三生道:「當代捉鬼師,乃至道門,無一人修成陰魂出竅。我看你陽氣仍在,應該是陰魂被剝離才對。華夏內陸,能把陰魂陽體剝離的地方有兩處。」
「一,判家,陰陽祠。」
「二,桑榆城,白龍寺。」
「這幾年,你去了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