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六章,喝酒,上路

  晚上,舞廳後門角落。

  飄忽不定的女人慘叫聲連續傳來,幾個出來撒尿的中年人湊過去,只看見一個青年在吞雲吐霧。

  沒有女人?

  剛剛那陣聲是怎麼回事?

  幾個人定睛一看,青年旁邊地上攤著一個人。

  「顏哥?」

  這不是顏城嗎?小鎮曾經最富的老闆,後來牽扯到命案蹲了幾年局子,還是放出來了。天魅舞廳就是顏城出來時開的,所以眾人都認識他。

  地上的顏城中邪一樣打著哆嗦,滿臉是細密的汗水,時不時還會抽搐一下,那幾個人有些害怕,秦昆側頭一笑:「顏哥羊角風犯了,一會會暴起打人的。」

  幾人一聽急忙走了。

  此刻,一隻女鬼被一隻吊死鬼勒住,摁住腦袋狠狠地撞在牆上。

  女鬼撕心裂肺大叫,因為叫聲也屬於靈力波動,被秦昆的陽氣遮掩,所以只會聽到忽遠忽近的鬼哭狼嚎。

  「放開我!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扶餘山地師麾下鬼差,名字忘了,不過和你一樣是吊死鬼哦~」

  吊死鬼身軀本來就高大,吊在空中顯得更高,右手一個拉燈的動作,讓頭破血流的女鬼立即被吊起在空中。

  啪——

  一根繩索抽到臉上,女鬼渾身身軀一抖。

  紅衣女鬼啊!

  秦昆都想不到,這年頭還有身披紅衣而死的女人。

  從古至今,女子陰氣重,含恨而死後戾氣更重,尤其身披紅衣,已經是一種象徵性的儀式。

  不是說身穿紅衣而死會變成猛鬼,而是但凡願意身穿紅衣而死、化為猛鬼的人,生前肯定有著滔天執念,想要死後報復。那些懦弱、柔弱的、顧忌情理法的順民,只能靠著這種儀式,完成釋放自己心中惡念的轉變。迷信、而又可憐。

  「打吧!打死我吧!什麼扶餘山上師!我丈夫死前,為什麼沒有你們這幫上師出來伸張正義!一群只會欺善怕惡的神棍、騙子!」

  女鬼大聲謾罵。

  秦昆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對方可惡嗎?

  對方可憐嗎?

  自己分不清,也許徐法承、妙善那種聰明人能分得清,也許他們也分不清。

  正義及時降臨,永遠是個理想狀態。

  西方驅魔人信奉這個,華夏也一樣。

  但終歸是理想。

  面前這個女鬼犯忌了,秦昆清楚。那繩子勒到自己脖子上的一剎那,她就逃不過這頓毒打,所以她應當受到懲罰。同時她也是受害者。

  秦昆揍完對方,又吩咐吊死鬼將她放了下來。

  女鬼眼球凸爆,嘴角下斜,模樣很醜,根本想像不到顏城說她生前八面玲瓏、面帶春風的韻味是什麼樣子。

  秦昆面前,一桌子擺飯出現。

  「吃,吃完超度你。」

  憑空多了兩把椅子,秦昆坐在桌子對面,女鬼神經病一樣笑著,也坐了下來。

  「不是要殺死我嗎?」

  女鬼伸手抓著飯,囫圇往嘴裡塞,嘴巴里說著惡毒的話,擺飯很香,所以她也抵擋不住這份誘人的味道。

  吃的噎住了,女鬼捶打著胸口,灌了一口湯。

  她的兩隻手很髒,上吊前似乎經歷過痛苦的掙扎,幾個指甲蓋已經沒了,聽著她在罵自己虛偽、偽善,秦昆也沒有回嘴。

  「好吃嗎?」秦昆又點了一根煙。

  吊死的女鬼身上有股怪味,像是未曾風乾徹底的臘肉,鑽著蛆蟲的腐臭。

  女鬼瞪著秦昆,獰笑道:「好吃啊,我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了。」

  秦昆點點頭:「比你丈夫做的如何?」

  一瞬間,女鬼怔住,雙目淚如泉湧,鼻涕也跟著流出,咀嚼著食物的嘴巴微張,痛不欲生的哭泣從嘴巴里傳來。

  嘴裡的食物化作香灰,隨風垂落,女鬼捶胸頓足,瘋癲一樣捂著臉,揪著頭髮。

  誰能想到,毒打都不曾讓她討饒,卻被秦昆一句話錘碎了心防。

  良久,情緒似乎控制住了,才悽慘地看著秦昆:「和我丈夫做的一樣好吃……」

  秦昆點點頭:「嗯。」

  他長吁一口氣:「死後什麼時候醒來的?」

  接下來,秦昆便開始詢問。

  女鬼再也不敢看秦昆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能看透自己,問出自己最不想回憶的問題,她怕了。

  「吊死當夜。我見過自己屍首……」

  「害怕嗎?」

  「怕,也恨!」女鬼直接咬碎了一塊骨頭,生嚼入肚。

  「當時你報警了,警察也伸張正義了。兩個人被槍斃。」秦昆說了一句,又想到自己在靈偵總局有身份,頓了頓道,「公家對得起你,這些年也在全力追捕其他人。」

  「那又怎樣?!他們殺人了!警察就應該把他們一網打盡,全部槍斃!!!」

  秦昆當頭棒喝:「警察也是人!」

  一句話說罷,周遭環境一變,桌子出現在一處拱橋上。

  陰森圓月,下有黃泉流淌。

  秦昆站起,撫摸著拱橋欄杆:「他們也是普通人,他們的存在就像橋上的欄杆一樣,默默佇立,防止行人失足落水。你丈夫是被人夾著,丟下黃泉。不應該埋怨欄杆。」

  秦昆是粗人,這種比喻已經是他的極限。

  似乎女鬼懂了,所以女鬼又哭了。

  也許美食能填補心中的那份空虛,她流著血淚,囫圇吃著食物:「但他們殺人了……我要報復啊……我真的要報復啊……他們那是殺人嗎?他們絕了我的希望,打斷了我精神支柱,他們殺了我男人,還有三個在逍遙法外,我要報復啊!!!」

  秦昆聽的心中怒火中燒,旁邊跪著面如死灰的顏城,被秦昆一腳踹在臉上。

  顏城鼻血噴涌,想要憤怒站起,面對秦昆血紅的眸子,又低下頭來。

  秦昆吐出一口濁氣,又看向女鬼:「所以這些年你都待在顏城身邊?伺機利用他復仇?」

  「沒有,一直在深山老林苟活。家裡燒來的東西,勉強為我續命。後來,父母也死了,只有小妹一家平時祭奠我,但是不夠。所以我就去搶別人的供奉,沒報仇,我不能這麼死了。前兩年,我覺得自己有了一些特別的本事,能接近一些比較燙的陽人,所以找上了顏城。」

  燙是形容陽氣,也能形容煞氣。

  如果秦昆推斷的不錯,女鬼死後憑著執念,直接變成了野鬼,能接觸這類人,已經代表晉級厲鬼了。

  周圍拱橋消失,他們又回到了舞廳後門的角落。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秦先生,我是岑清。」

  「過來吧,岑組長。」

  岑清走了過來,發現這裡擺著一張桌子,對面是一隻厲鬼,心中一動,手摸到了後腰的封魂槍,但是看著秦昆在吞雲吐霧,又放下了警惕。

  岑清很乾練,一頭長髮扎在腦後,聲線溫柔,表情卻是不苟言笑的那類人。

  早就聽隴西盧序曲、羊城方昊、霧州蒙義軍提過,秦先生神通廣大,不僅道門方術造詣匪淺,而且本身也極其能打。今日第一次見,沒想比照片上還要年輕。

  岑清來了,秦昆看到女鬼也吃完了,便開口道:「這壇酒喝了,喝完安心上路。」

  從始至終,秦昆都沒鬆口,沒提過要放過她。

  女鬼也很認命。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有些感激。

  死後二十多年,除了復仇支撐著她以外,她還剩下什麼?

  父母死後,真的好久沒人給自己準備過這麼精緻的一桌擺飯了……

  女鬼扭過頭,不想讓秦昆看到自己哭泣,她瞟向剛剛還在毒打、甚至快要把自己殺掉的吊死鬼:「能陪我喝一碗酒嗎?」

  「有何不可。」

  吊死鬼頭一次把自己從繩索上解下,已經不會走路了,踉蹌地坐在旁邊,酒碗和女鬼碰上。

  女鬼喝的很快,一碗又一碗。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結局,很遺憾,還有一個人沒宰掉。

  但是,又像是解脫一樣,讓她豪飲起來。

  即將醉死之前,女鬼血淚中泛著螢光,下斜的嘴角終於上揚,迷離地看著吊死鬼:「你當初又是為什麼上吊的?」

  吊死鬼低眉,猶豫良久,剛要回答,女鬼已經徹底醉倒,一個骨灰罈當頭罩下,答案她再也聽不到了。

  有風吹過。

  擺飯成了灰塵,桌椅也消失不見。

  秦昆起身,朝著岑清一笑:「害的你親自跑一趟。」

  岑清搖搖頭:「秦先生言重了,分內之事。」

  秦昆點頭:「顏城交給你了,問清楚逃犯下落。那女鬼既然找上了他,顏城玩命也要哄騙那幾個人回來的。」

  岑清點點頭。

  晚上,凌晨1點,秦昆伸了個懶腰,臨走前忽然看向顏城:「之所以在網上講那個故事,你其實想找人幫你解決那隻女鬼,又怕她發現對吧?沒有交出第三個人給她宰掉,也是為了防止女鬼最後連你也殺掉,是嗎?」

  地上,顏城依然耷拉著腦袋,沒人看見他露出微笑的眼神。

  聽到秦昆發問,顏城表情一換,茫然抬起頭:「我……怎麼可能!上師未免太疑神疑鬼了。」

  秦昆嘻嘻一笑:「是嗎?看來我果然是想的太多了。你心思細膩,應該能看出我對你有偏見,不喜歡你這號人吧?」

  顏城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無奈:「上師有大本事,誤會我們這些俗人,也是正常。」

  秦昆點點頭:「不跟你廢話了,嘴裡沒點實話。你既然在騙我,那我也騙騙你吧……聽說被鬼索命的人,死後也能變成鬼。他們或許很感興趣,自己是為什麼被人騙回來殺掉的,小心你死去的兩個兄弟回來找你。」

  說著,秦昆手掌拍了拍顏城肩膀,揚長而去。

  顏城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此刻他摸著心臟,發現心跳如鼓。

  他……真的是騙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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