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脾氣的中年男人，黎昭認識。那時候大街小巷都貼著他的海報，無數女性為他瘋狂，甚至有媒體稱他為絕世神顏。

  可是美人終有老去的那一天。

  曾經紅極一時的沈康，漸漸在歲月中變得黯淡，近幾年只能在各大偶像劇里飾演男女主的爸爸。每當有懷舊剪輯視頻出來時，網友們總會感慨一聲，那時候的沈康真好看，時光讓美男變成了中年油膩大叔。

  「沈老師好。」黎昭見挨罵的伴舞，已經快要哭了，開口打招呼。

  沈康沒有料到後台小角落有人來，他扭過頭看了黎昭，在臉上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

  等沈康轉過身，黎昭才發現他身上的演出服被潑了很大一片奶茶漬，黏黏膩膩沾在身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您好。」沈康想起自己剛才的話，怕黎昭多想，忙不迭向黎昭解釋：「這兩個小姑娘倒了我一身奶茶，工作人員說，演出服只有這麼一套，實在不行，就只能取消我的節目，所以有些著急上火，讓您見笑了。」

  讓一個前輩對自己說「您」，黎昭有些不自在，跟沈康客氣了幾句，把氣氛緩和了下來。

  小時候他很喜歡看沈康演的《神劍大俠》，常跟福利院的小夥伴爭執，誰才是真正的神劍大俠。沈康現在的模樣，與《神劍大俠》里那個風流倜儻的大俠相去甚遠，甚至連討好的笑容里，都帶著幾分瑟縮。

  等兩個伴舞離開以後，黎昭主動上前跟沈康握手：「小時候很喜歡您演的《神劍大俠》，表演結束以後，請你一定要給我簽個名。」

  沈康有些受寵若驚，他微微躬著身：「都是好多年前的戲了，沒想到像您這樣的年輕人，小時候也看過。」

  「經典永遠是經典，再久也不會過時。」

  「黎老師。」青椒視頻的工作人員看到黎昭，客氣地向他打招呼。他看了眼黎昭與沈康握在一起的手：「沈老師也在啊。」

  「沈老師的演出服被人不小心潑上了奶茶，我就過來看看。」

  「這都是小事。」工作人員熱情道：「沈老師請隨我來，這邊有備用的演出服。」

  禮貌客氣地態度，與之前有天壤之別。

  「那真是太麻煩您了。」黎昭朝工作人員道完謝，轉頭對沈康微微鞠躬：「沈老師，那我們等會見，我的簽名您可別忘了。」

  沈康看出黎昭這是在幫自己，眼眶微熱：「一定不忘，一定不忘。」

  「沈老師，請往這邊走。」工作人員帶著沈康走到更衣間，對立面的工作人員道：「麻煩大家給沈老師換身合適的表演服，沈老師的節目比較靠前，大家抓緊時間。」

  很快沈康換好了衣服，甚至還有化妝師過來重新給了做了妝發，也沒人再提取消節目的事，他心裡五味雜陳，可是想到家中病重的妻子，還是擠出燦爛的笑臉，不得罪任何人。

  後台休息間，大可擰開保溫杯，遞到黎昭面前：「昭昭，不要緊張，你的節目安排在黃金時間段，流量肯定會排在靠前的位置。」

  「我沒有緊張。」黎昭抱著杯子喝了一口：「就是心裡有些不得勁兒。」

  「想開點。」張小源知道黎昭在想什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圈子浮浮沉沉，能夠一直風光下去的，也就那些人。至於其他人，必須要學會接受被觀眾遺忘的命運。」

  「沈康之前日子還好過一點，前年在媒體面前說某個當紅藝人演技有所欠缺以後，就被記恨上了。這兩年劇本接不到，靠著去縣城鄉鎮賺點走穴錢。今晚他身上被潑奶茶，恐怕也不是什麼意外。」

  「他也是倒霉，得罪這個正當紅的藝人後不久，老婆就病了，每天花錢如流水。如果不是為了給老婆治病，他大概也不用這麼低聲下氣地出來賺錢。」

  「都一兩年前的事了，就算那個當紅藝人心裡有火氣，也早就該散完了，怎麼還追著不放了？」黎昭皺眉，難怪沈康對自己這種新人，都一口一個老師，一句一個「您」，原來是被折騰怕了。

  「誰知道呢。」張小源嘆氣：「這個圈子壓力大，事兒又多，什麼人什麼脾氣都有。」

  不是他給自家藝人臉上貼金，今晚如果不是黎昭在，青椒視頻還真有可能取消沈康的節目，反正像這種大型晚會網絡直播，臨時取消一兩個節目再正常不過，更何況沈康是個沒什麼關注度的老演員。

  晚會開始，黎昭去了嘉賓觀席區，坐在他左邊的，是青椒視頻自家的簽約藝人，因為在網上頗有人氣，算得上是青椒一哥。坐在他右邊的是個二線女藝人，下巴僵硬得有些不正常。

  直播鏡頭時不時掃過嘉賓區，當鏡頭再次掃過來的時候，黎昭察覺到右邊的藝人，突然靠向了他這邊，他下意識地往左邊挪了挪。

  梨粉們在網上看到這一幕。

  「無敵直男實錘了。」

  「我做了一個莫挨我的表情包，有人需要嗎？」

  黎昭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讓梨粉們哈哈大笑，他認真地看著台上的表演，有時候笑得比現場的普通觀眾還要開心，早就忘了自己還有偶像包袱這種東西。

  表演嘉賓在台上拋梗，黎昭在台下接得很開心。

  劉嬌嬌覺得坐在自己身邊的黎昭是個奇葩，這種網播晚會節目現場，看得竟然比普通觀眾還投入，簡直就像是……就像是沒有見過世面的村炮。

  身為正走紅的小流量，就不能矜持點，端莊點？

  哪家粉絲受得了這樣的正主？

  梨粉們打開青椒視頻，就是為了看他們家崽崽。青椒視頻的攝像也挺懂，時不時給昭昭一個鏡頭，每個鏡頭裡，他們家昭昭都聚精會神看著台上，看得非常開心的樣子。

  「我懷疑崽崽已經忘記，他還是一個表演嘉賓。」

  「崽崽看得很開心嘛。」

  「哈哈哈哈，崽崽，你快醒醒，快到你的節目了！」

  臨黎昭節目開始時，工作人員領黎昭去了後台，妝發師又重新給他補了一次妝。

  「黎老師，一切都按照彩排來，加油。」工作人員帶黎昭到升降梯上，跟黎昭擊了一下掌。

  「謝謝。」黎昭躬身蹲著，朝工作人員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工作人員被這個笑容晃得有些花眼，等黎昭登台以後，才捂著胸口對同事道：「我一個年近三十的大姐姐，竟然被小孩兒的笑容迷住了。」

  「冷靜一點，你不是姐姐，是怪阿姨。」同事無情地拆穿。

  黎昭在台上唱了一首《霸道女總》的插曲，這首曲子難度不高，黎昭四平八穩地唱完，引來現場一片高呼。

  主持人走上台：「昭昭，現場的觀眾這麼熱情，你是不是應該再給我們表演一個其他節目？」

  頓時現場喊聲震天。

  「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別的特長。」黎昭看向台下：「就是臉皮夠厚，能在台上多留一會兒，我絕對不會走。」

  「那可不行，你如果一直不走，萬一導演見你長得帥，讓你做節目主持人，我豈不是失業了？」主持人從禮儀小姐的托盤裡取出排簫放到黎昭手裡：「表演完趕緊走，我就不留你了。」

  說笑完，黎昭用排簫表演了一首寓意吉祥的曲子，就回了後台。

  「黎老師辛苦了。」幾個工作人員迎上來，幫他取下耳返：「你剛才的表演太棒了。」

  「謝謝，祝大家新年快樂，新年大吉。」

  「謝謝黎老師，也祝您紅紅火火，大吉大利。」

  與工作人員寒暄完，黎昭在後台找到已經卸完妝，換下表演服的沈康：「沈老師。」

  「黎老師。」沈康沒想到黎昭竟然真的來找他，有些詫異。

  「剛才說好的簽名，您不會是忘了？」

  沈康心裡有些說不出的酸澀，近兩年來，這大概是對他最熱情的當紅演員了。他從隨身帶來的包里，拿出一張自己年輕時的劇照，認真地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沒忘，沒忘。」

  「謝謝您。」雙手接過簽名照，黎昭笑得很開心：「小時候我跟小夥伴們都爭搶著當神劍大俠，我現在算不算是正主認證過了？」

  沈康眼眶發熱，點頭：「算。」

  他這輩子風光過，落魄到這個地步，還有人稀罕他曾經演過的角色，也不算白在演藝圈走一遭。

  拿到簽名，黎昭跟沈康合照了一張，才回到自己的化妝間，卸妝換衣服。

  「不等晚會結束再走？」張小源問：「我看你剛才對晚會挺感興趣。」

  「不看了，還有人等我回去吃宵夜。」黎昭匆匆走向電梯：「昨晚我回去晚了，害得他大半夜才睡。」

  「昭昭，你這個朋友對你真好。」大可感慨：「親兄弟最多也這樣了。」

  「所以我們這叫不是兄弟，勝過兄弟。」黎昭走進電梯，發現剛才與他坐在一起的女藝人，也在裡面。

  卸去舞台妝的黎昭，皮膚白嫩，帶著這個年齡段大男孩獨有的陽光與活力，惹得女藝人多看了兩眼。

  奇葩是奇葩了點，不過素顏確實好看，皮膚好得一點都不像經常需要帶妝的演員。

  大可與張小源站在中間，把黎昭與女藝人隔開。他們家昭昭還是孩子，如果隨便跟其他女星傳出緋聞，是會影響商業價值的。

  電梯門打開，兩邊人客氣地說了聲再見便分道揚鑣，生動地表現了什麼叫「我們不熟」。

  黎昭節目結束以後，青椒娛樂發現，他們節目的流量，開始小幅度地下跌，連彈幕區的評論，也有明顯地減少。

  節目導演搖頭感慨：「如果能過來幾個當紅藝人，分別安排在不同時間段，今晚這個節目的流量就穩了。」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臨近年關，很多年輕人都陪伴在家人身邊，看電視或是走親戚。對於明星而言，去電視台參加晚會，才是最好的選擇。

  黎昭的名額是早早定下來的，後來《霸道女總》持續走紅，黎昭又成了草莓娛樂最近力捧的新人，他們原以為黎昭團隊會找個藉口把他們這檔網絡直播晚會推了，沒想到黎昭頂著被其他人嘲笑的壓力，還是來了。

  以草莓娛樂的公關能力，幫黎昭定下一檔衛視春晚節目並不會太難，所以黎昭選擇來青椒視頻，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大概是念著《霸道女總》是在青椒視頻播出的香火情吧。

  能念舊情，已經很難得了。

  黎昭表演結束後，在網上收穫了梨粉大堆的彩虹屁。就在梨粉們開心舔屏時，他們家崽崽終於再次更新微博了！

  黎昭v：以前總是跟著小夥伴們爭著做神劍大俠，今天我終於是正主承認的神劍大俠了，謝謝沈老師的簽名，我會好好保管，拿給小夥伴們炫耀的[圖]。

  黎昭與沈康的合照，很快勾起了無數年輕人幼時的回憶，甚至開始爭論，神劍大俠究竟比較喜歡哪個女俠。

  「昭昭，你想幫沈康增加曝光度？」張小源看到了黎昭發的微博。

  「你不是說，沈老師的妻子生病要花很多錢？」黎昭在給晏庭發消息，所以沒有抬頭：「有了曝光，沈老師能多接一些合作也好。」

  他懂那種等著拿錢救命的無助感，去年為了替霞姐湊齊手術費，他們幾個福利院的小夥伴，拼了命賺錢，就差去賣血賣腎。

  「你啊。」張小源擼了一把黎昭的頭髮：「神劍大俠，果然行俠仗義。」

  「嘿嘿。」黎昭把手機揣進外套兜里：「晚上家裡準備了很多宵夜，你們吃了宵夜再回去吧。」

  「不了不了。」張小源與大可齊齊搖頭，對留在晏庭家裡吃飯這件事，帶著點……排斥。

  不是他們對昭昭的朋友有意見，可他們待在那棟房子裡，實在是不自在。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壓抑感，仿佛把他們跟屋主人分割成了兩個世界，讓他們不自覺產生膽怯感。

  「昭啊。」張小源欲言又止，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你在朋友家住得習慣嗎，不習慣的話，還是來我家住幾天。」

  「小源哥，這個問題你都問了幾遍了。」黎昭美滋滋道：「我在庭庭家住得很自在，床很軟，飯很好吃，就連管家伯伯都特別照顧我。」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張小源想，他內心的不自在感，大概是因為自己太窮造成的吧。

  「小源哥，昨晚回去的時候，家裡燈火輝煌，庭庭在等我回家。」黎昭笑得兩隻眼睛彎成了月牙：「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人那麼認真的等我回去……」

  張小源唇角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啊，對於一個出生後被養父母虐待，十歲後才知道自己不是親生，被送到福利院養大的孩子，連有人等自己回家，都是奢侈的享受。

  車開進別墅大門，黎昭再一次熱情地邀請二人進屋：「真的不吃了再走嗎？庭庭家的廚師，廚藝特別好。」

  兩人再次搖頭。

  「那好吧。」黎昭遺憾地搖頭：「那我們年後見。」

  「黎先生。」管家聽到汽車聲，就知道是黎昭回來了。他走到黎昭身邊，掏出兩個紅包：「感謝二位對黎先生的照顧，祝你們新年大吉，這是我們家先生的心意。」

  張小源與大可連連搖頭，他們怎麼好意思收這個紅包。

  「只是圖個吉利，並沒有多少錢。」管家微笑勸說，很快就讓兩人收下了紅包。

  離開晏庭的家以後，張小源與大可才迷迷糊糊反應過來，他們怎麼就把紅包收下了？

  這不科學啊，他們是這麼不要臉，這麼貪財的人嗎？

  怎麼別人隨便說上兩句，他們就厚著臉皮把紅包收下了？

  「回來了？」晏庭坐在沙發上，面前擺放著平板電腦，見黎昭進來，他關了平板。

  「你在看青椒視頻的晚會直播？」黎昭換上拖鞋，快步湊到晏庭身邊：「有沒有看我的表演？」

  黎昭靠得很近，晏庭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

  「隨便看看。」

  「我表現得怎麼樣？」黎昭坐了下來：「是不是特別帥，特別淡定？」

  「嗯……」晏庭沉默不語。

  「難道不好？」黎昭臉上的笑容開始垮塌。

  「很好。」晏庭見不到黎昭沮喪，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把外套脫了過來吃飯。」

  「庭庭，沒想到你也學會逗人了。」黎昭脫下外套，走到餐桌旁，把椅子拖得離晏庭近了一些：「其實上台的時候，我挺緊張的，想到可能有好多粉絲在看，又鼓起了勇氣。我如果掉了鏈子，那些粉我的小姑娘，會沒面子的。」

  「還有，我拿到了神劍大俠的簽名。」黎昭說：「小時候我特別希望自己像神劍大俠那樣會飛檐走壁，可是我在院裡年紀比較小，大多時候都只能扮演神劍大俠的朋友或是大反派。」

  聽著黎昭的念叨，晏庭吃了小半碗餛飩，晚上睡覺前，腦子裡都滿是黎昭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夜半，晏庭再次醒了過來。

  他的母親站在床邊，悲傷地看著他。忽然，她轉身走出門，走廊上傳出女人的哭泣聲，還有男人不耐煩的低罵聲。

  晏庭走了出去。

  他看到穿著西裝的男人倒在血泊中，渾身不斷地抽搐。

  嘭！

  回過頭，他看到紅衣女人躺在冰涼地板上，她從樓梯的最高處跳了下來。

  渾身抽搐的男人，摔得四肢扭曲的紅裙女人。

  寒風從窗戶的縫隙穿進來，帶起陣陣寒意。

  忽然，一隻溫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庭庭，你赤腳站在這裡幹什麼？」

  「怎麼不開燈？」

  黑暗的屋子，在剎那間走入光明。

  「快把外套穿上。」

  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外套。

  他回頭，看到一雙明亮地、滿是關切的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昭寶寶牽住庭寶寶的手，嚴肅地表示：小孩子不可以亂跑哦，會有壞人來把你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