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年前,我們的先輩為了躲避蒙古人的奴役,在寒冷的北荒度過了一段艱難和漫長的時光,那段時光現在被稱作黑暗時代。
的確黑暗!
古老的華夏文明,只剩下了最後的一點火光,神州已經全部淪陷,而逃到北荒的先民們卻仍然內鬥不止!
專.制的傳統,仿佛深入了我們的骨髓,好像我們不跪倒在至高無上的皇權面前,不殺死所有反對者,不設立一個個等級,人們就不能正常生活下去似的。
擁立趙氏稱帝的「保皇派」、主張開會議.政的元老派,以及希望重返神州的回歸派爭執不休,甚至刀兵相見,先民的人口一度不足萬人,華夏最後的火苗隨時都要熄滅。
不過苦難和絕望中往往蘊藏著希望,但不是苦難本身有什麼好處,而是苦難和絕望會逼迫人們進行思考,放下傲慢反思自己究竟為何會淪落到如今的境地,並重新審視我們習以為常的常識和理所應當。
先民們是幸運的,在混亂和黑暗中,誕生了一個個能照亮時代的英雄……」
金山港的碼頭的廣場上,近三萬市民人頭攢動,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臨時演講台的位置,聆聽白袍大主教關小虎感染情緒的演講。
雖然黑暗時代的先民神話史詩故事是假的,但台下的民眾不知道啊!
能移民到金山港的明人基本都接受過掃盲教育,本土的歸化殷人就更不用說,先民歷史是教會掃盲班的必修課。
這些人了解東華的立國編年史,更加對馬友夫、譚森、陳細佬和陸世傑等英雄人物很是熟悉,所以關小虎用先民歷史開場,效果就很不錯。
「……八十多年前,大瘟疫之後,陳細佬在聖主的啟示下,帶領僅剩的先民來到北冥,並把兩百多年時間積累的經驗和教訓總結出來,開始帶我們走一條新路。
一條不同於之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家天下的新路,一條人人平等尊重每個人的新路,一條有希望打破治亂循環的新路!
如今,我們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如今,我們已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如今,我們可以閉上眼睛,對無數在聖主的國永生的先民們自豪地說:
我們做到了!!
你們心心念念的新社會和新國家,我們已經建成了!
這裡沒有專.制的暴君和肆意妄為的官吏,沒有饑荒和瘟疫,也沒有人因為出身而遭受不公。
在我們的國家,公民可以自由地遷徙,婦女可以用勞動養活自己,兒童可以享受免費的教育,老人可以有一個安穩的晚年……
我們的國家雖不完美,卻擁有一個可以糾正錯誤的政.治體系,我們可以和平地把不合格的領導者選.下台,而不需要血腥的清洗,也不需要什麼陰謀和政.變,執委會和議會是為民眾服務,而不是相反……」
看著台下觀眾認同甚至狂熱的不斷點頭,正坐在演講台後面的潘學忠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他偏頭對身旁的宋維綸低聲道:
「……宋財神,關大主教這口條越來越溜了,這番話說得我都差點信了。」
「……你可別小看這個!」宋維綸見周圍聽到他們說話,露出少見的嚴肅表情,他指著前面正在演講的關小虎道:「謊言說過千萬遍,被千萬人相信,假的也成真的了!
所謂的文化和傳統,就是這麼一點點建立起來的,只要絕大多數人相信他們是國家的公民,是國家的.主人,執委會是為他們服務的,所有人都是人格平等的,那他們就會迸發出無比強烈的積極性和主觀能動性!
也就是所謂的主人翁精神!
戰爭年代,這種人稍微動員,就是出色的軍官和士兵!
我們現在人少,必須搞這種公民兵,給老百姓洗.腦,制定規則和法律讓他們得到尊嚴和利益,讓他們覺得國家有自己一份!
否則像明朝那樣,百姓只覺得自己被官紳奴役壓榨的牛馬,是可有可無的草民,誰還願意給執委會當兵啊?
人人都覺得國家於自己無關,社會公德和風氣自然也就越來越墮落,只有靠強制才能把民力壓榨出來……而這種方式明顯是極為低效的。」
潘學忠聽完,默默點頭,他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
他這些年也是看著呂建成和嚴家傲兩任東江總督的施政措施過來的,無外乎也是在遼東濟州島等控制區建立「公民社會」,扶持和管委會利益一致的公民階層,保證他們有充足的經濟基礎,以維持動員體系。
也正是有二三十萬公民和「准公民」階層的支持,對明干涉戰爭才能打出摧枯拉朽的效果。
只是他心中隱隱還是有些擔心,現在還可以用土地和一部分福利收買底層公民,以後沒有多餘的土地和福利了呢?
以本土那幫資本家的德行……未來肯定是財團主導的社會了。
「……唉!現在把他們都變成主人翁了,以後怎麼辦呢?
資本越發展,肯定是窮人越來窮,富人越來越富,公民群體裡,未來也會有越來越多人變成一無所有的窮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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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時代,他們既不履行公民義務,卻要求得到公民福利,執委會難道不給嗎?
人性最厭惡的就是本該得到的東西最後卻沒得到,到時候執委會該怎麼辦?」
面對潘學忠的問題,宋維綸也沉默了下來,他想了一會兒,才搖頭道:「這個問題與社會本身就是相互矛盾的!
如果人人絕對平均,就不會有你說的問題,但那樣的社會就是一潭死水,根本不會再進步了,這種狀態也是不能維持太久的。
社會存在不公平這個現象,本身就是所有人類組織的基本屬性!
因為人類不是機器,不可能型號和配置完全一致,完全按照指令行事。
人類是動物,所以也不可能絕對理性,更不可能除去自私自利,強行讓所有人結果一致,對擁有天賦和能力的人來說,本身就極.端的不公平!
我們現在能建立一個機會相對公平的社會,就已經不錯了。
普及教育、基本的食品救助,再加上遺產稅和財產稅的再分配,還有廣闊的海外可以開拓,我覺得你擔心的那種可能性不大。
即便出現,那也是很久遠的未來了,甚至久遠到地球已經不能容納人類的時候……」
……關小虎的演講結束後,高博、潘學忠和宋維綸依次上台做了演講。
高博的演講主要是指出艦隊前往歐洲的戰略意義和影響,而潘學忠著重介紹大西洋艦隊的戰艦配置,滿足大家的好奇心,宋維綸則是強調開拓歐洲市場對本土就業和經濟的好處,最後還鼓勵本土的商人前往歐洲開拓。
中午時分,補給完成的大西洋艦隊在金山港民眾的歡送下,緩緩離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洛城。
再之後則是阿卡普爾科、巴拿馬港、利馬、南極城(位於火地島)、東方港……
離開東方港,再向北的大西洋航路,就沒有共和國控制的港口了。
大西洋特許貿易公司雖然用海盜的名義,在加勒比群島占據了兩三個小島,但卻沒有能力停泊一整支大西洋艦隊。
對於自然選擇號這種續航里程超過5000海里的鐵甲艦來說,從東方港航行到歐洲本土最南端的直布羅陀倒是勉勉強強,但對於兩艘自身續航能力最多2200海里的伏羲級輕型蒸汽巡洋艦來說,卻是一個麻煩。
這倒不是做不到,在其餘的十幾艘機帆船和武裝商船上多裝些煤炭,什麼時候兩艘船上的煤炭不夠了,直接在海上用駁船補充就是了……然而這卻是一個非常麻煩的過程!
大西洋上的風浪很大,小型駁船稍微不注意就會傾覆,另外這種補給通常還會浪費一兩天的時間。
因此,潘學忠和葉晨商量過後,準備在先在葡屬巴西東北部、維德角群島、加納利群島耽誤一些時間,武力奪取中途的港口和島嶼,為後續通往歐洲的船隻打下一個基礎。
反正歐洲那邊兩大陣營人腦子都打出狗腦子了,也不怕再多耽誤一些時間。
8月13日,艦隊抵達洛城長灘碼頭,和金山港的李成一樣,洛城的市長汪成斌也帶人熱情地招待了眾人。
第二天,在補充了一批洛城的石油製品和水果後,艦隊再次啟航,前往南部的阿卡普爾科。
因為取消了西班牙殖民時代的船隻數量限制,再加上大西洋公司的大手筆投入,現在阿港的人口規模和經濟也迅速發展起來。
只不過與本土主要以工業起家的城市不同,阿港現在的經濟支柱是農業,或者說經濟作物種植業和農產品粗加工業。
阿港生產的咖啡、棉花和水果這兩年在本土一直都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此外,最新從亞洲引進的甘蔗,種植規模也在迅速擴大,使得本土的製糖業有望擺脫對東寧管委會的原料依賴。
9月2日,大西洋艦隊抵達阿卡普爾科港。
本來艦隊的航速還可以再快一些的,但占據艦隊絕對多數的機帆船航速快不起來,所以也只能遷就一下了。
阿港這裡經過了兩年前的重建,港口建築的風格已經與本土統一,看上去大都還是混凝土加石質外殼的建築,突出一種厚重的質感。
「……那裡就是阿港的聖地亞哥棱堡吧?
可惜!登陸馬尼拉的行動我沒參加,讓老魏那傢伙帶著【菲律賓征服者】的稱號圓滿收功了!」
自然選擇號的艦橋上,潘學忠遠遠看著阿卡普爾科燈塔和港口,嘴上有些酸溜溜地對葉晨說道。
今年一月,魏勇和黃安率領的艦隊執行了推遲許久的馬尼拉登陸計劃,在強大的海軍重炮和燧發線膛槍兵團面前,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軍根本反抗的餘地。
兩方的海軍對戰還有些看頭,駐守馬尼拉海灣的西班牙艦隊利用海軍重炮給靠近的南洋艦隊製造了一定的損失,不過隨後就被南洋艦隊用射程更遠的火炮全面壓制,連想逃跑都跑不過高機動性的柳州號機帆船戰艦,最終除了一部分還未回港的少量艦船,菲律賓艦隊差不多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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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隨後的陸地作戰,也沒什麼懸念,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軍還在使用滑膛火繩槍,這種火槍除了便宜以外沒有任何優點,射程近準頭差,西班牙人的火炮也是上個世紀的老掉牙,數量也很少,在裝備上與登陸的東華軍團沒有可比性。
因此雙方的陸軍只是剛剛接觸,就決出了勝負,西班牙殖民軍沒有意外地大敗,殘兵不得不躲進了馬尼拉最堅固的堡壘——聖地亞哥堡。
但即便如此,棱堡也擋不住來自天空的熱氣球炸彈轟炸,只撐了不到一周,死守城堡的殘餘西班牙軍隊就受不了轟炸,宣告投降。
「……魏司令和黃安他們在馬尼拉戰役中指揮的確實出色,先是海軍封鎖堵門,然後一邊登陸,一邊海戰,海戰一錘定音後從容收割……我看都可以寫進登陸作戰的教科書了!」
葉晨說完,見對方看向自己,於是笑著寬慰道:「潘大哥你這次能出征歐洲,我聽說魏司令還羨慕你呢!
他在東寧管委會做了六年老大,也就最後兩年幹了兩件出彩的事,一個是對明干涉戰爭,一個是馬尼拉戰役。
其餘時間他都在忙著打基礎搞建設,東寧港造船廠、東寧糖業公司還有東寧紡織這三家企業,可以說是傾注了魏司令多年的心血,他剛剛四十出頭,現在頭髮都白了一半……從一張白紙干到現在的地步,很不容易啊!」
「……是啊!」潘學忠也想起了當初在濟州島和遼東的點點滴滴,不禁拍著圍欄感慨道:「都不容易啊!
要是當初老高沒有堅持介入遼東,救濟遼民,我們現在可能還在濟州島長山島打轉呢!
十年前的一個錯誤決策,很可能就鑄成大錯、影響深遠!
其實我是真佩服陸老大那樣看得很遠,還不出錯的人,我自己這些年雖然書看了許多,但是很多判斷往往卻是錯的。」
葉晨聳聳肩,「判斷錯了不是很正常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諸葛亮……」
說到這裡,他腦海里不由得浮現林恩淡漠的眼神,輕輕嘆氣道:「不過有人確實是有天賦,腦袋想得深,眼睛看得遠……《教父》里不是說過嗎?
花一秒鐘就看透事物本質的人,和半輩子都看不透事物本質的人,註定是截然不同的命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