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三人和趙萬勇購買的,都是共和航運公司的標準客輪一等艙船票,票價比普通三等艙船票貴了將近十倍,而且還需要提前預約購買,但對幾人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問題。 謁演
鄭老頭是科學院院士兼電子所所長,趙萬勇是上市企業董事長,李翼翔則是議二代和富二代,至於趙連科……
小趙也是電子所的正式二級研究員,屬於共和國的精英科研人才,自動擁有陸海軍副營級軍官級別的社會福利和優先權。
作為一個初興的共和國,為了凝聚社會共識,議會和執委會早就通過立法賦予了軍人、科研人員和神職人員一定的社會特權。
雖然這三者都有內部紀律榮譽和信條約束,通常都不會主動行駛這份特權,但還是彰顯了執委會對於關鍵群體的重視。
船票貴自然有貴的道理,一等艙擁有寬闊的空間和優秀的視野,可以盡情享受旅途中的海景,甚至船上還配備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服務人員,足以滿足一等艙客人的大部分需求。
趙連科還是頭一回乘坐蒸汽客輪的一等艙,以往他都是圖省錢買的三等艙船票,這樣做可以省下額外的交通報銷費用,一等艙客廳裡面豪華精緻的裝飾,讓他大開眼界……他畢竟還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啊。
鄭老頭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對癱坐在沙發上喝椰汁的李翼翔揮揮手,「……臭小子,你帶連科到處逛逛,我跟趙老闆有事要談!」
「哦!」李翼翔點點頭,一口氣喝光杯子裡的椰汁,然後站起身,就抱著趙連科瘦弱的肩膀走出了客廳。
兩人來到走廊,陣陣海風帶來的涼意,緩解了夏日的炎熱,李翼翔趴在欄杆上,看著下面三等艙的甲板和轉動的明輪,一時間竟有些出神。
「……師兄,你在想什麼呢?」
一旁的趙連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有點擔心對方會不會和家裡鬧翻,畢竟報名去東江管委會可是一件大事,萬里之遙,做父母的怎麼會不擔心呢?
「還能想啥?想怎麼跟我爸說唄!真要報名去太平洋對面,總不能一聲招呼都不打……我還不至於那麼混蛋!」
李翼翔自嘲一笑,「我要真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蛋倒還好了,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糾結!」
他說著也覺得自己有些扭捏,便搖搖頭,對趙連科笑道:「……走!既然老鄭讓我帶你瞅瞅,我這個做師兄的自然要謹遵師命……我跟你說啊!這一等艙最妙的還不是客艙布置和風景,而是客房服務……
連科,嗯,我記得你……還是雛吧?」
「……」趙連科表情一呆,隨即紅臉道「我……我……」
「行!我知道了!」李翼翔擺擺手,勾住小師弟的脖子,嘿笑道:「老鄭今年都六十五了,已經到了無欲無求的階段,自然不會考慮小徒弟的生理健康問題……嘿嘿!
那我走之前,就帶帶你……客輪上的殷人服務員姑娘,雖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但……」
趙連科哪怕再遲鈍,此刻也知道對方話里的意思,他連連搖頭,拒絕道:「……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但我來本土之前,義父特意囑咐我,要專心學業和工作,二十歲前……不可近女色,所以……」
李翼翔愣了下,然後咂咂嘴遺憾道:「……林大叔他管的還真嚴啊!」
他一開始就知道趙連科是林恩的養子,對於那位教會主教團的大主教,李翼翔甚至比趙連科這個義子還要了解。
因為林恩是一大堆只供元老公民內部查閱的文章的作者,同時也是本土多家報紙和出版社的特約供稿作家。
他的其中幾部著作,還是李翼翔這種元老公民子弟所必須通讀的。
比如《僭主王朝:沒有安全感的帝國》、《東亞民間宗教調研》、《大明縣域治理的隱性行政成本》、《明朝人的思維模式和性情》等等。
這些幾本書,陸亞洲要求全部的元老公民和主要繼承人都要通讀理解,否則就沒有資格前往東江和東寧管委會發展。
李翼翔本來就大明比較感興趣,閒著無聊時,也都讀過這些書。
不得不說,李翼翔確實很佩服林恩,因為通過對方書中的描述,讓他直觀地認識到了一個和他原來在中學時代歷史書上完全不同的大明。
尤其是那本《僭主王朝:沒有安全感的帝國》,簡直顛覆了他原有的歷史認知,讓人無法忘記。
……
幾乎同一時間,新華港執委會大道312號的海軍軍官學校內。
為了向這批准備前往東江管委會工作的公民們,介紹那邊的情況,執委會特別委託了關小虎和宋維綸等十幾個在東江管委會工作過的人,在這裡開辦了臨時講座班。
此時,其中一間教室里,一身灰色休閒西裝的宋維綸,正站在講台上,給坐在下面的十幾和年輕男女讀著林恩寫的那本《僭主王朝》。
「……按照《君主論》中的分類,華夏自古以來,實行的從來就不是君主制,而是僭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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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以降,歷代王朝統治天下的法理性和正統性,就在逐漸喪失。
因為真正君主制的君主,天生就是君主,不需要通過集.權、制衡等手段維護統治,他天生合法,永遠合法,這樣才是真正有法統的君主。
比如八百年周王朝的周天子,就是真正意義的君主制君主,每個周人貴族和平民都承認周天子的地位。
而真正的封建君主制,則是君主的權力下放,封建制君主制下的各級領主,擁有領地內的一切權力,但是絕不能否認君主的合法性。
因此,實際上秦之後,中國從來也沒有真正的封建君主制,即便是有,也不過是出現新的僭主,變成禍亂國家的根源!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西漢七國之亂和西晉的八王之亂。
封建君主制制,是在維護君主合法性前提下的權力下移,而當權力進一步下移時……我們都知道,就是君主立憲制!
真正的封建君主制之所以可以較為順利的轉變為君主立憲制,是因為君主的合法性從始至終都是確定的,哪怕君主放棄一切權力,他仍然是君主,他是安全的,所以他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容許自己的權力被人分走。
但君主制的異化墮落產物——僭主制,天然就缺乏合法性,僭主的一切都來自手中的權力,所以僭主永遠充滿不安全感,僭主必須牢牢掌握軍權,不然就將失去一切。
僭主要篡奪權力,通常要拉攏底層民眾,用種種方式說明君主和貴族的腐朽,打擊自己效忠的君主的聲望,然後成為一方軍閥,或者朝堂派系首腦。
但在完成僭越後,僭主就會收回給民眾許諾的利益,轉而將其分配給自己的爪牙鷹犬,以換取他們的效忠。
在柏拉圖的觀點裡,君主制是一個人統治,多數人得到好處的政.體,而僭主制則是一人統治,少數人獲利的政.體。
二者的區別是,君主因為天然合法,不需要特別拉攏權貴,因為他本身的地位無可動搖,因此這種情況下貴族的權力就受到了制約,但僭主制因為其不合法性,所以必須要拉攏權貴親信,而好處自然要底層民眾買單。
僭主制王朝的缺點,是導致中華帝國的的周期性動盪傾覆的原因之一,哪怕僭主王朝的開創者如何英明神武,他的皇帝寶座終究是憑藉武力和權力篡奪而來,民眾只是基於現實利益的考量選擇服從,並不真正認同他和他的家族的統治。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彼可取而代之!」之類的想法,同樣是僭主制影響下。民眾必然產生的心理。
而儒家禮教提供的合法性和社會.治理方案,漏洞實在太多,根本無法有效賦予某個王朝真正的法統……」
他讀到這裡,台下的一名扎著清爽馬尾的年輕女孩突然舉起手,聲音清脆提問道:「……宋老師,所以執委會才會讓崔主教他們建立教會,這麼做也是為我們的統治賦予法統,對嗎?」
宋維綸被打斷,也沒有氣惱,而是合上書,笑著對女孩點頭道:「……小娜你思維很敏銳嘛!」
「……我也是突然想到的,不好意思,宋老師,你繼續!」米娜微微臉紅,搖頭道。
「沒關係,我在上面一直念也挺累的,咱們就這麼聊吧!」宋維綸一屁股坐在了講講台上,然後指了指米娜,對眾人笑道:
「……小娜剛才的問題很好,不過我們的教會,並不僅僅是為了法統而建立的。
我們是共和國,執委會的權力,之前來自公.民.大會的授權,現在則來自議會的授權,兩者都是真正能夠有效運作的民.意機構,所以執委會並沒有僭主需要考慮的那些擔憂……
但如果哪天議會變成了某個執委或者軍方將領的花瓶和一言堂,那這個人,才會成僭主!
教會的作用,更多是社會和文化意義上的,我們這些人,現在實際上處於文化意義上的孤島狀態。
為了不使我們被同化,為了延續我們寶貴的現代精神,必須要通過某種強制和潛移默化的方式,來改造這個時代的人……而最好的工具,就是教會。
因為Z教是自證的,不需要邏輯,也不允許人質疑。」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圓臉男生這時舉手道:「宋老師!那大明的人願意接受盤古教嗎?您能不能跟我們講講大明的事?」
宋維綸聳聳肩,做個無奈的表情道:「小馬,你這可問錯人了,我又不是教士……具體情況你可以問何必的關主教,他才是專業人士!」
教室里其餘人都笑了起來,他們還是喜歡這種輕鬆的氛圍。
見眾人笑完,宋維綸跳下講台,在兩排桌子之間的過道走了兩步,然後掃了一眼回過頭來十幾個青年,點點頭,「……不過,我倒是可以跟你們簡單談談我對大明的一些看法。」
他的露出回憶的表情,然後換上嚴肅的表情,說道:「首先!我要提醒你們,絕對不要帶著自己的濾鏡去看待明朝,相信我,你們絕對不會想生活在明朝哪怕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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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果你運氣不好也不夠機靈,可能連一天也活不下去!
因為明朝的農村非常閉塞,很少有外鄉人,普通的農民離開家鄉都需要路引,沒有路引,按照大明律,原則上是要蹲監獄的!
而明朝縣衙的監獄……如果不使錢疏通,基本上還沒等知縣審你的案子,你多半就已經死在裡面了!
古代社會.的黑暗,可遠比你們想像的要可怕得多!
現在東江管委會情報保衛局裡,就有一些原來明朝縣衙的衙役和牢頭,他們的那些折磨犯人的手段……你們最好還是別知道!」
他說完,想了想,又走上講台,從皮包里翻出一本薄薄的書,拿在手裡對眾人介紹道:
「……我之前提到了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中國其實也有好幾本類似的的皇帝治國手冊,比如《資治通鑑》《羅織經》《素書》,但其中最直白也最惡毒的,肯定就是這本《商君書》了!
你們在大學裡應該都讀過這本書,所以我就不重複了。
而我要告訴你們的是,現在的大明朝,實際上就是按照《商君書》上的手段,在壓榨愚弄和殘害百姓。
大明的統治者們:大明皇帝、大明朝廷的官.員、大明的士紳、不管是東林黨,還是閹黨,從來只是拿大明的百姓當擦屁股紙!
有用的時候,就用百姓的名義拿來擦一擦,沒用的時候,就繼續壓榨,讓百姓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免得造反。
家裡有土地但是沒有功名的百姓,為了逃避田賦勞役和各種苛捐雜稅,唯一的選擇就是帶著土地投靠讀書人名下,成為後者的奴僕,即便這樣,還是有大量農民因為承擔不起沉重的賦稅而破產,淪為佃農。
……生活在這樣的國度,又沒有反抗的力量,陷入絕望的百姓,當然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來世和神仙保佑之類的精神麻醉里,求神拜佛祈求來世不要再受苦了。
而我們卻真的能讓這些絕望的人看到希望,能讓他們的下一代擺脫牛馬牲畜一樣的生活,我們當然也就能在遼東站穩腳跟……
所以,等你們過去以後,一定要記住,不要打碎他們的希望,不要忘記我們的現代精神,不要被明朝腐朽.的社會現實所影響……
記住!我們是來改變世界的,而不是被世界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