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刻板印象
十四次NG。
安森需要思考的，不止是自己的表演，還有導演的創作意圖和整部作品的狀態。
「大象」這部電影，格斯並沒有試圖完整敘事，僅僅只是截取學校日常生活的一個剖面，那些不完整的、正在發生的、沒有答案也沒有方向的狀態，十七歲一個普通上午的三十分鐘，然後戛然而止地打斷。
從整部電影的創作意圖層面來看，這就是格斯希望達到的效果：沒有脈絡，同樣，沒有未來。
當觀眾被冒犯被衝擊被傷害，當觀眾察覺到故事或者人物的不完整——人物命運被蠻不講理地打斷，這才證明格斯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
進入表演狀態之後，一切都是自然的，一切都是流暢的，安森把自己交給直覺，徹底將理智和思考拋到身後，在表演即將結束的時候，踩下剎車，控制住了自己，沒有按照過去的表演習慣繼續下去。
這是安森的理解。
現在，拍攝結束，安森需要嚮導演確認一下。
格斯眼底流露出一抹滿意的神色，輕輕頜首，「你的直覺是正確的。」
「如果剛剛最後，展露一個笑容並且流露出釋然的神色，那就是又一次NG。」
「當然，我知道，在其他電影裡，這樣的脈絡和弧光才是正確的表演方式，我以前也期待過這樣的表演，相信我，你的理解是正確的；但這次的作品，我想要打破這樣的概念，探索一種全新的鏡頭語言。」
「我需要的，是一種狀態，一種正在進行時，不是線性的脈絡，只是一個剖面而已，鏡頭停留在這裡就好。」
「完美。」
「這就意味著，你終於理解我的創作意圖，也終於理解角色狀態，伱現在就處於一個最完美的位置，我不會希望改變任何一個細節。」
「正如我剛剛所說，一切都好。」
原來如此。
安森輕輕抬起下頜，「好，我明白了，我只是需要確認一下。」
格斯稍稍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開口，「你做得很好。」
安森一愣，「導演，你剛剛已經說過了。」
格斯，「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是一位優秀的演員。」
這是安森沒有預料到的。
格斯非常誠實，「老實說，我自己也沒有意料到，遠遠超出預期。」
「你有想法也願意研究角色，如果遇到困惑或者不解，你願意說出來，落落大方地面對自己的弱點和不足，開誠布公地展開交流。」
「這一份誠實，對自戀而驕傲的演員來說並不容易。」
演員，往往是自我的。
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們需要這樣的自我，因為這是他們探索角色喚醒自己的基礎，沒有這樣的自我往往無法成為優秀的演員。
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自我又可能成為演員和導演溝通的障礙。
正是因為如此，許多演員都是固執而倔強的，拒絕溝通拒絕改變，這讓他們成為劇組合作里的不和諧因素。
這也是「大象」開拍之前，格斯最為擔心的一點。
也許，以前的安森是謙虛友善的，「蜘蛛俠」劇組、「貓鼠遊戲」劇組的合作都格外順暢；但現在事情不一樣了。
一來，「蜘蛛俠」的大獲成功讓安森初嘗成名滋味。
二來，「大象」又是一個小劇組，安森就是眾星拱月的存在。
種種因素都意味著，安森在劇組的位置不同，哪怕是格斯這位導演也不一定能夠壓住場面，一旦安森擺出大牌的姿態，那可能就是一場災難。
輾轉，反覆，擔憂。
某些時刻，格斯開始自我檢討，他為什麼要答應安森出演「大象」呢，不如乾脆全部都採用普通學生演員就好了。
某些時刻，格斯又暗暗為自己加油鼓勁，如果安森耍大牌，大不了一拍兩散，他把安森直接趕出劇組，儘管「格斯-范-桑特」這個名字在好萊塢不算什麼重要人士，但他也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無名小卒。
然而。
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不僅沒有，事實恰恰相反，驚喜一個接著一個，遠遠超出預期，現在看來，安森的加盟應該是一個幸運，確保格斯能夠按照自己的構思去冒險去嘗試，賦予「大象」這部電影全新意義，追逐那些野心。
這讓格斯也有些窘迫。
他想，他欠安森一個道歉，果然，刻板印象害死人，和年齡無關和地位無關，狹隘的觀念都可能讓他們變得醜陋。
但轉念一想，與其道歉，不如稱讚。
從任何一個方面來看，安森都值得讚譽。
格斯沒有保留。
「我喜歡你的坦誠。」
「當然，更重要的是，有效的溝通後，你能夠拿出最佳狀態滿足導演的要求，我沒有理由挑刺。」
「事實上，我需要讚美你的工作，儘管我和所有人一樣，看到你的時候，率先看到外表；但我真心實意喜歡你的表演。」
「也許，你應該再自信一些。你值得。」
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當面誇獎安森，儘管此前每次拍攝過程都非常愉快，安森也能夠感受到來自劇組的善意；但真正說出口的讚揚依舊不同，給予安森肯定。
安森反而有些拘謹起來。
前世，他真的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受誇獎是什麼時候了，他幾乎已經遺忘，原來被讚揚被肯定是這樣一種感受。
胸膛里仿佛有一團棉花糖正在膨脹起來，暖暖的、甜甜的、輕輕的，斑斕繽紛的色彩一點點明亮起來。
安森的表情微微有些侷促，但還是展露一個大大的笑容，「導演，我還要再自信一些嗎？你確定？」
演員，最為自戀的一群人，他們的自我和傲慢簡直難以想像。
格斯一下聽出安森自嘲的弦外之音，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相信我，我還是見過一些演員的，他們的自我比想像中大多了，而且自己還拒絕承認。」
「你的自我根本不算什麼，小巫見大巫，再增長一些也沒有關係。」
安森嘴角的笑容也跟著上揚起來，「噓，我會對馬特保密的。」
馬特-達蒙：？？？
格斯眼底流露出笑容，「雖然我剛剛說的是本，但……」他也把手指放在唇瓣之上，「噓。」
本-阿弗萊克：我沒有得罪你！
然後。
格斯沒有再過多停留，「我們應該準備下一場戲了。」
毫無疑問，這是安森目前為止最特別的一次拍攝。
說難不難，甚至可以說是簡單，確確實實允許演員自由發揮，沒有台詞束縛也沒有框架限制什麼都沒有，完全可以按照演員自己的構想完成表演。
說簡單也不簡單，毫無疑問是一次截然不同的挑戰，徹底打破顛覆安森對表演對角色的一切認知，體驗一種全新的拍攝方式，重新審視電影這種藝術形式。
當達倫-斯塔電話他的時候，這絕對是安森沒有預料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