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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筆記本的封皮已經有些褪色,裡面紙張泛黃字跡也有些模糊,但並不妨礙辨認。

  陳屹翻開第一頁,上面只寫了兩行字,一行是一個對於他來說沒什麼印象也很久遠的日期,一行是他格外熟悉的一句話。

  2008816。

  耳東陳,屹立浮圖可摘星的屹。

  陳屹怔了幾秒,在一瞬間想起那個燥熱而沉悶的夏夜,想起那個溫吞寡言,連和他對視都膽怯的少女。

  在得知阮眠曾經的喜歡後,他無數次回想著記憶里和她有關的事情,試圖從某個節點裡找尋到這份喜歡的起源,可卻曾未想過,這世上有一種喜歡,叫做一見鍾情。

  他無關痛癢的一句話,卻是她漫長歲月里經久不息的一次心動。

  陳屹忽然意識到手裡的這本筆記是什麼,整個人像是被捏住了呼吸,捧著筆記本的那隻手竟隱隱有些發顫。

  他喉結上下滑動著,指尖輕掀,翻開了第二頁,紙張摩擦發出細微的動靜,而這一頁同樣也是龍飛鳳舞的兩行字。

  2008831。

  怎麼了。

  陳屹對這個日期並不陌生,那是八中開學的日子,也是他曾經誤以為是和阮眠的初遇。

  從一開始就走錯的路,在十多年後才重新找到正確的軌道。

  陳屹又接連往後翻了幾頁,大多的日期和內容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仍舊是細碎而模糊的。

  那些他不知道的歲月里,少女所有的心動和心酸,好像與他無關,可偏偏又和他有關。

  他在她的世界裡上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重頭戲,可她卻只是無足輕重的一個配角。

  來時悄無聲息,走時無人可知。

  就好像二零零九年的一月三十日,她在溪山寺許下「我與他歲歲長相見」的願望,而他只是潦草而隨便的希望明天不要下雪。

  還有二零零九年的九月一日,她或許在為他將要出國而難過,所以這一頁的字跡才會有被水漬打濕的痕跡,可那個時候的陳屹,為出國忙得焦頭爛額,但偶爾還是會慶幸可以早日脫離高三的苦海。

  十七歲的陳屹不知道,他的離開是為了學業而不得已的短暫分別,可在十七歲阮眠看來卻是再也不見的遺憾。

  她說不要再喜歡他了。

  可下一頁,卻又出現一句,我對他的喜歡好像比我想像中還要多,我學不會及時止損,儘管想要喊停,可眼裡仍舊全是他。

  她競賽失利,他放棄保送。

  她回歸枯燥單調的高三生活,他離開校園,從此與她漸行漸遠,悲歡離合她全都看不見。

  拍畢業照那天,他祝她高考加油,後來她回贈一張「祝你高考順利,金榜題名」的同學錄。

  想來那時候,她應該不知道那是他給的同學錄。

  散夥飯,他來去匆匆,沒能從江讓的欲言又止里,在她紅著眼眶裡,窺見一分喜歡。

  盛夏,她高考落榜回到以前的學校復讀,父母給他在平城最好的酒店擺謝師宴,觥籌交錯間,他卻從未對她的缺席感到遺憾。

  二零一零年的八月十七日,她在熱鬧嘈雜的街頭,有一瞬間是真的想要將他放下。

  她希望將那兩年停留在最好的那一時刻,所以才會在他將要出國的前一天,留下了這樣悲傷的兩句話。

  2010829。

  「暗戀很苦,像夏季的風,聽著很好,吹起來卻滿是燥熱。

  於是夏天結束了,我也不喜歡你了。」

  「陳屹,祝你一路平安,前程似錦。」

  翻至這一頁的時候,陳屹倏地停了下來,他腦袋裡出現一瞬間的空白,而後像是想起什麼,將箱子裡那隻破舊的老式手機拿了出來。

  充電,開機。

  在點開簡訊發件箱的時候,陳屹的指尖都在發顫,他不出意料的在發件箱裡的看見了同樣內容的一條簡訊。

  收件人,是他。

  陳屹喉間發澀,心中難平。

  那一天對於他來說,再尋常不過,而那時候,他經常收到同類型的告白簡訊,以至於在收到這條簡訊時,他並未當回事,只當做是垃圾簡訊刪除了。

  直至今日,在翻開這本日記時,在看見寫下那句「耳東陳,屹立浮圖可摘星的屹」的日期時,在看見那句「我又瞞著所有人偷偷喜歡了他一年」時。

  他才意識到,自己當初隨手刪掉的垃圾簡訊,對於十七歲的阮眠而言,卻是一整個青春的結束。

  阮眠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才看到陳屹半個多小時前給她發了條微信,說是在停車場等她,後面跟著的是車牌號和位置。

  她又轉而下到負二層,沒怎麼費神就看見了陳屹的車子,坐進去時,聞見車裡有股淡淡的煙味。

  阮眠心中納悶,往陳屹那兒靠近了些,像小狗似地嗅了嗅。

  陳屹低頭看見她的動作,抬手捏著她的後頸,開口時,聲音有著不常見的沙啞,「做什麼?」

  她皺眉,心思很快被這聲音分去幾分注意,「你感冒了?」

  「沒。」

  他將座椅往後調整了些,又抓著她的手說:「過來。」

  阮眠乖乖解了安全帶,從副駕駛爬過來坐在他腿上,膝蓋跪在兩側,鼻息間那抹煙味卻也因為這個距離變得愈發濃郁。

  她抬頭,借著停車場昏暗的光影瞥見他發紅的眼角,手指把玩著他襯衫上的紐扣,「你怎麼了?」

  「沒事。」

  陳屹低頭和她對視,胸腔里翻湧著極為強烈的難過,他竭力控制著情緒,喉結不停上下滑動,無聲吞咽。

  阮眠有些無措,她從未見過陳屹這個樣子,像是被很多負面的情緒包攏著,無論怎麼掙扎也逃脫不了。

  整個人如同墜入了深沉的海底。

  她靠過去,臉頰貼著他的頸窩蹭了蹭,溫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仿佛和他的脈搏混為一體。

  良久的沉默後,陳屹揉著她的後頸,聲音仍舊低沉沙啞,「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

  「什麼?」

  阮眠抬起頭,看著他,那目光晦澀深情,卻帶著散不盡的難過。

  情侶間的默契總是奇妙又無解,她像是一瞬間福至心靈,極快地否認道:「沒有。」

  陳屹垂眼看她,喉嚨像是被堵住,說不出話來。

  「沒有。」

  她重複了句,目光專注的看著他,認真而緩慢道:「你能來,而我也還在這兒,就已經是很大的幸事了。」

  這世上有那麼多的陰差陽錯,在彼此不曾擁有過的歲月里,我們曾經漸行漸遠,可歲月兜轉,恰逢好時候,該遇見的人終究還是會遇見。

  故事的開頭總是極具溫柔,可我們的結尾也不輸任何溫柔。

  那天回去之後,阮眠在自己房間裡看見那兩個大箱子,心裡隱約的念頭被證實,竟有些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如今,她再翻開那本早就沒什麼印象的日記,記憶里的那些心酸和難過也好像隨著時間的洪流被衝散,只留下淺淡的痕跡。

  那已經不是過去的模樣,而是她曾經喜歡過他所有見證,是值得被永遠紀念的一樣東西。

  阮眠將日記放進書架里,和她耀眼燦爛的學生時代放在一起,就好像曾經喜歡他的那些歲月也變得熠熠生輝,不復往日的晦澀難明。

  她的念念不忘,如今終有迴響。

  過完除夕,阮眠在假期結束前去見了陳屹的家人,和她想像中的溫馨家庭相差無幾。

  無論是陳父陳母,還是陳屹的爺爺奶奶,彼此間的感情模式儘管多有不同,但仍舊能看得出來夫妻間的那份默契和溫柔。

  晚上臨走前,陳奶奶拉著阮眠的手,遞給她一個用紅線繡著平安兩字的黃色絨布袋,「這一塊平安扣是我和爺爺在外旅遊時偶然得來的,我們年紀大了也用不上,你和阿屹工作性質特殊,就留給你們在身邊保平安。」

  阮眠之前見過陳屹那枚平安扣的成色,並不似陳奶奶說的這麼隨意,甚至是十分罕見的一塊玉,更別提價格。

  但沈雲邈不給她推脫的機會,將平安袋塞到她手裡,「這塊平安扣拿回來之後,我叫你陳伯母拿去廟裡開了光,還用你跟阿屹的生辰八字求了只平安符放在裡面,所以現在這塊玉已經是你的了,就拿著吧。」

  阮眠收了下來,「謝謝奶奶。」

  「這平安符很靈的,阿屹高三那年參加競賽的時候,我也給他求了一個,後來他就拿了一等獎。」

  一旁的陳屹拿著外套走過來,不樂意的反駁道:「奶奶,我拿獎跟這個沒太大關係吧?」

  沈雲邈說了聲你這孩子,又笑著和阮眠說:「說到底也是討個心安,你們在外都要平平安安的。」

  「嗯,我們會的。」

  阮眠將平安袋收起來,陳屹走過來牽著她的手,戴在頸間的平安扣露出一截黑色的繩子。

  回去的路上,阮眠拿出那塊平安扣看了看,又格外鄭重的收了起來。

  窗外高樓大廈燈光摻著路燈的光影一閃而過,她看著看著,莫名笑了聲,陳屹在等紅燈的間隙看了她一眼,手伸過來勾著她的手指,「笑什麼?」

  「沒什麼。」

  阮眠轉過來看著他,「我就是覺得這一年的冬天,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冷了。」

  前方紅燈跳轉,陳屹收回視線,輕笑了聲:「我也這麼覺得。」

  前路漫漫,新的一年開始了。

  年一過,南方小城春風一吹,滿城花開暖意洋洋,而地處北方的B市卻仍舊吹著寒冷的冬風。

  短暫的假期結束後,阮眠又恢復到以往的忙碌生活,甚至比去年還要忙一些,畢竟今年的阮醫生逐漸開始獨立主刀手術,空閒之餘還要兼顧科室論文課題發表的達標率,忙得不可開交。

  比起阮眠連軸轉,這一年的陳屹反倒閒下來很多,兩個月的病假時間,他破天荒沒有回到B市陪女朋友,反而是留在平城整日和李執呆在一起。

  後來病假結束,他回到隊裡做了次系統的體能檢測,右肩受傷的後遺症有些明顯,整個上半年他都沒有出過任務,除了必要康復訓練,偶爾休息的時候,他也馬不停蹄地往返B市和平城兩地。

  阮眠一開始還沒察覺到這些,直到五月的一天,她空了一天假,在家裡找備用鑰匙時,無意間在門口的鞋櫃的抽屜里翻出二十多張B市和平城的往返機票。

  來回算下來,這半年裡,陳屹差不多回了平城十多次,這加起來都快要比他前幾年的次數還要多。

  等到陳屹下一次休息,她把這些機票拿出來,語氣有些嚴肅,「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聊這事的時候,陳屹還在看手機,餘光瞥到桌上的一沓機票,他摁滅了手機,坐直了身體,「沒有。」

  「那你怎麼一休息就往平城跑?」

  阮眠這半年來很忙,幾乎和他沒什麼重疊的休息時間。

  「嗯?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你忘了啊?」

  陳屹站起來,拉著她的手,「李執有個朋友在拍軍旅片,沒資金請不到專業人士,就找我過去幫忙了。」

  阮眠想了下,好像是有這回事,但質問的譜已經擺了出去,又不好收,只能不咸不淡地哦了聲。

  陳屹笑出聲,拽著她的手坐下來,「周老師前幾天給我打了個電話,學校今年準備擬邀一批優秀畢業生,在高考前回去給高三生演講,讓我也問問你有沒有空。」

  阮眠嘖聲,「那不太好吧,我復讀生。」

  「六百八十三分的復讀生,復讀一年還成了狀元,」陳屹笑:「這難道不該是是編入校史的大事嗎?」

  阮眠不和他胡扯,「還是算了,我要是在八中復讀倒還說得過去,我又不是從八中考出去的,回頭我給周老師打個電話說一聲吧。」

  「行。」

  陳屹摸著她腰上的軟肉,幾下就察覺出不對勁,「你最近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她這半年的工作忙,飲食不規律,剛回來那兩個月直接暴瘦七八斤,本來骨架就小,看起來更是骨肉嶙峋。

  原先興師問罪的人沒了由頭,反被倒打一耙,阮眠心虛,胳膊一抬摟著他,「沒有吧,我都有按時吃飯,除非特殊情況。」

  其實不然,她現在排手術,擇期的還好,要是遇上突發情況的,或者是給孟甫平當一助,經常連著十幾個小時不吃不喝。

  陳屹壓根不信她的話,抱著人上了稱,一稱不僅原來的沒養回來,甚至還倒瘦了三斤多。

  他當時臉就黑了,阮眠雖然心虛,但也有理,「我發誓,我真的有好好吃飯,可能就是最近工作太忙了,累的。」

  「屁。」

  阮眠又好氣又好笑,「那我保證,等你下個月休假回來,我一定一定吃回九十斤。」

  陳屹勉強答應了,晚上做了一桌菜,看著她吃了兩碗米飯,又喝了一碗湯才算作罷。

  很快五月也到了頭。

  八中將演講的時間定在五月的最後一天,阮眠那天沒空,連直播都沒看到,後來去網上找回放也只有簡短的幾個視頻片段。

  其中有一個視頻是陳屹單獨cut,但也不完整,開頭已經是演講的後半部分,男人穿著簡單幹淨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褲,眉目落拓不羈,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成年男性獨有成熟和性感。

  演講結束後是一成不變的學生提問環節,這個part幾乎沒什麼新意,無非就是問些當初是怎麼樣的人,現在又在做什麼。

  阮眠看到末尾,話筒傳到角落的一個女生手裡,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學長,你高中時候最值得紀念和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麼?」

  視頻的畫質不高清,但也難掩男人出眾的樣貌,他停頓了幾秒,像是在思索,單手垂在演講台上,另只手扶著話筒,微微傾身,低沉的嗓音經過多次傳播依舊清晰無比。

  「最值得紀念的,應該是和阮同學坐了同桌。」

  現場掀起一陣尖叫聲,但很快又因為話筒里傳出的聲音而屏息安靜下來,男人低垂著眉眼,笑得有些無奈,「最遺憾的事情,是和阮同學同桌的時間太短了。」

  視頻到這裡就結束了,最後傳出的尖叫聲和歡呼聲戛然而止,可阮眠仍舊有些止不住的心潮澎湃,就好像那一瞬間,她也在現場。

  後來,阮眠從孟星闌那裡看到了視頻的後續,在陳屹說完最遺憾的事情準備退場的時候,台下有人問了句,那你們現在還有聯繫嗎?

  當時已經走完台階的陳屹借了導播的麥,站在人山人海的禮堂,抬手亮了亮無名指上的戒指,語氣瀟灑肆意:「當然。」

  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已經是七月,B市的夏天進的晚,也不像南方城市的濕熱,這裡空氣乾燥卻不沉悶,風裡摻雜著切實的涼意。

  阮眠翻來覆去的看著這段視頻,連睡前那一點時間都不肯放過,陳屹洗完澡出來,見她捧著手機看的樂不可支,擦著頭髮湊過去,「你看什麼……」

  話音在看清視頻內容時倏地停了下來。

  他伸手去拿搶手機,「別看了,這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我覺得好看啊。」

  阮眠胳膊攔著,不讓他拿手機,而後轉頭看他,見他耳尖紅紅,沒忍住笑了出來,「你是在害羞嗎?」

  「沒有。」

  他嘴硬,趁她不注意把手機拿了過來,幾下退了出來,而後倏地把人壓倒,「好笑嗎?」

  他來勢洶洶,阮眠強忍著笑意搖頭,可一出聲還是暴露了,聲音里全是笑意,「不好笑啊。」

  陳屹氣狠狠地俯身咬了一下她的鼻尖,而後直起身站在床邊,格外煞風景的說:「起來,稱個體重。」

  阮眠腳卷著被子,打了個哈欠,「明天吧,我困了。」

  陳屹卻沒依她,直接彎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阮眠見事已至此,小小地掙扎了下,「我稱我稱,但你讓我先上個廁所。」

  陳屹這下聽了她的話,鬆開手,走出去找稱,等了幾分鐘還不見阮眠出來,他回到房間一看,被氣笑了,「你乾脆穿裹著被子來稱算了。」

  聞言,阮眠放下手裡的厚外套,拿起被子試探道:「真的可以嗎?」

  後來折騰了半天,體重終歸還是稱了,阮眠抱著赴死的心上了稱,眯眼一看,心情大好。

  她指著稱上的八十九點九九,「四捨五入,九十了。」

  見確實長回來了,陳屹也沒說什麼,臨睡前又給她泡了杯助眠的牛奶,「你記得把下個月的二十四號空出來。」

  「知道。」

  那天是陳屹的生日,他今年準備回平城過,阮眠怕時間不充裕,把後面一天也空了出來。

  等到回去那天,阮眠趕的是二十三號晚上最後一趟航班,到平城已經是深夜,陳屹的車仍舊停在上次的位置。

  兩個人一塊回了平江西巷那邊,夜晚寂靜,巷子裡鮮少有人走動,從李執家穿過去的那條小道最近在修排水管道暫時封路。

  陳屹帶著阮眠走了當初網吧的那條小巷,以前沒有燒烤攤,現在真的支了起來,網吧門口煥然一新,卻仍舊能從周圍看出當初的破舊。

  台階上站著幾個男生,其中有一個穿著寬大的黑色T恤和黑色帶白槓的運動褲,頭髮蓬鬆而柔軟,側臉的輪廓很漂亮。

  阮眠多看了一眼。

  陳屹順著看過去,用力捏了下她的手指。

  「那個男生。」

  等到走過去,阮眠勾著他的手指,「你不覺得和你很像嗎?」

  陳屹語氣淡淡的,頭也不回地說:「哪兒像了?」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穿著和他差不多的衣服,就連站的位置都很像。」

  阮眠說著又回頭看了眼,男生像是注意到什麼,往這裡看了眼,這一次,她沒有躲閃也沒有緊張,反而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就連被發現有人盯著看時的反應都一樣啊。」

  聽到她說過去的事情,陳屹倒沒那麼介意,反而還跟著她一起回頭看了那男生一眼。

  她不停說著兩個人相像的地方,好像不管多少年過去,能吸引她目光的,仍舊是和他有關的事情。

  陳屹想到這兒,收回視線,輕輕笑了一聲。

  陳屹二十八歲的生日過得挺平淡的,但處處都透著溫馨,長壽麵是爺爺和奶奶親手擀的,蛋糕是女朋友和母親一起做的。

  就連晚上那一桌飯都是父親一個人完成的,全程沒讓家裡的阿姨和傭人插手,一家人和和樂樂吃完飯,給他正兒八經的過了個生日。

  許完願切完蛋糕,陪著家裡人說了會話,為了不打擾兩位老人的休息,陳屹和阮眠九點半就從平江公館出來了。

  小城的晚上也挺熱鬧的,夏風溫熱,帶著熟悉的味道。

  兩個人沿著街邊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就走回了八中門口,這個季節學校里只剩下高三生在補課,門口的值班室也從往日的三人削減為一人。

  陳屹看著以前高二時的那棟教學樓,提議道:「要不要進去走走?」

  「好啊。」

  阮眠轉念又想到什麼,「我們沒帶證件,能讓進去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

  陳屹牽著她走過去,結果還沒怎麼說,大爺就大手一揮放行了。

  阮眠唏噓,「現在管的這麼松嗎,我前幾年回來看望周老師,帶了身份證也不讓進,最後還是給周老師打電話讓他出來接我的。」

  「畢竟是暑假麼。」

  陳屹說:「而且又這麼晚了。」

  阮眠想想也是,目光不經意間看向一旁的籃球場,這個點球場裡竟然也有還有男生在打球,好像還挺熱鬧的。

  她停了下來。

  陳屹跟著也停了下來,兩個人站在那兒餵了會蚊子,他抬手看了眼時間,「走吧,去裡面看看。」

  阮眠收回視線,等走到教學樓底下,竟然還碰見了熟人,「李執?」

  「嗯?」

  李執抬手摁滅了菸頭,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人走下台階,「你們怎麼在這兒?」

  「沒什麼事就過來了。」

  阮眠看著他,「你在這兒幹嘛呢?」

  「哦,有個朋友來這裡試景,弄完了,在樓上看電影呢。」

  李執揮了揮空氣里的煙味,「要不要上來看看?」

  「行啊。」

  說著,三個人就一起上了樓,也挺巧的,他們放電影那個教室正好就是阮眠和陳屹高二時的教室。

  教室里沒開燈,全靠著幕布上那點光亮,稀稀落落坐了些人,阮眠和陳屹從後門進去,就近坐在靠牆邊最後一排的位置。

  這個位置太熟悉了。

  阮眠一坐下來,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好像回到了他們還在八中讀書的那段時光。

  她扭頭看了眼陳屹,倏地想起高二第一次月考前,周海在教室放學校安排的心理健康教育的視頻。

  男生也是像這樣懶散的靠著牆,神情寡淡的看著屏幕,昏暗的光影在他臉上分割出明暗不同的側影,襯得他模樣隱隱綽綽。

  阮眠莫名有些想哭的衝動,她看著陳屹,逐漸將他和記憶里的男生重合,但好像又有什麼不同,十六歲的陳屹不會在意十六歲的阮眠任何一個目光。

  可二十八歲的陳屹會。

  他轉頭看向阮眠,在桌底牽住她的手,就好像學生時代瞞著老師和同學在教室里偷偷談戀愛。

  阮眠看見他動了動唇,可惜光線昏暗,並沒有看清,她傾身靠過去,「你剛剛說什麼?」

  下一秒。

  「想親你。」

  他說。

  他們進來的晚,電影已經播到結尾,沒一會就開始唱片尾曲,阮眠坐在位上,打量著教室。

  比起十多年前,這間教室明顯煥然一新,除了身邊的人,幾乎找不出和過去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時過境遷,什麼都在變。

  沒一會,教室前方的幕布又開始播放新一部電影。

  阮眠在另一邊的角落裡看見李執,在他旁邊還坐了一個男人,胳膊搭在他的椅背上。

  她沒怎麼在意的收回了視線,把目光放到前方正在播放的電影。

  電影一開場是一條巷子,阮眠認出裡面那間網吧和燒烤攤,偏頭湊過去問陳屹,「這是在平江西巷取的景嗎?」

  陳屹「嗯」了聲,「應該是吧。」

  「我怎麼沒聽說有什麼電影在平江西巷取過景。」

  阮眠嘀咕著,目光繼續看向屏幕。

  電影裡的場景很熟悉,可慢慢的,阮眠忽然意識到那些場景的熟悉不是來自於她曾經在這裡生活過。

  那種熟悉,就好像電影裡發生過的一切,她曾經都經歷過一樣。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阮眠心裡忽地冒出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她看著電影裡的少女從昏暗的巷子裡跑出來。

  看著她看見那個一眼就心動的少年,好像在一瞬間也回到了那個燥熱而沉悶的夏夜。

  十六歲的阮眠在慌張和無措中,看見的那個少年,他有著一雙深邃而凜冽的眼眸,給了她一生一次的難忘心動。

  那時候,現實里的陳屹並沒有朝阮眠看過來,可電影裡的陳屹卻在阮眠收回視線後,將目光向她轉了過來。

  他們一起走到了可以回家的那條巷子,在八中的教室里重逢,這一次少年沒有忘掉他們彼此的初遇。

  他說:「阮同學,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他在教室里自我介紹,「我叫陳屹,耳東陳,屹立浮圖可摘星的屹。」

  運動會,少女向著光,向著心裡的少年一往無前,而他卻早早的站在了她的終點,就好像現實里,畢業這麼多年,阮眠原以為和陳屹再無瓜葛聯繫,卻不想他原來早就站在了她的終點。

  電影才剛剛開始,阮眠卻已經開始在一直流淚,她過去每一個喜歡陳屹的瞬間都在電影裡得到了回應。

  他比她更早一些祝她新年快樂。

  他在溪山寺許下「希望我與阮同學歲歲常歡愉,年年皆勝意」的心愿。

  他看得見她的每一分喜歡。

  電影的結尾,是陳屹又回到了八中的這間教室,可這一次,電影裡和現實里皆是一個人。

  電影裡的開門聲也和現實里的開門聲逐漸重疊。

  阮眠這才意識到坐在身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教室,她回過頭,熱淚盈眶。

  男人穿著八中的校服,藍白相間的校服裹著他如青竹般筆挺頎長的身形,他懷裡抱著捧玫瑰。

  她的呼吸在這一瞬間停住。

  陳屹走進來,光亮如影隨形,就好像這麼多年,無論路途多遙遠,他永遠是她生命里最亮的那抹光。

  他像無數愛情電影裡的結局一樣,單膝跪在自己的女主角面前,神情鄭重而專注。

  「阮眠同學。」

  陳屹抬眸看她,喉結上下滾動著,細微的動作間全是緊張,「我知道我遲到了很久,但我會把遲到這段時間的愛全都補給你,我會只愛你,很愛很愛你。」

  他低頭從口袋裡拿出戒指盒,卻因為太緊張拿反了,阮眠雙手掩面,忍不住笑出來。

  她彎腰接過玫瑰。

  與此同時,陳屹抓住她的右手腕,取下那枚代表約定的素環,又抬頭看著她,「所以,你願不願意給我個機會,讓我娶你?」

  阮眠站在那兒,在淚眼朦朧里說了聲「我願意」。

  十六歲的阮眠敏感、溫吞,看著喜歡的男生,將愛慕的目光一藏再藏,直至藏到誰也看不見的深處。

  她以為這份喜歡不會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卻不想在多年後,那些她曾費盡心思的追逐和努力,會在有朝一日被他看見,被他重寫新的序章。

  他會將她無處安放的少女心事懷揣,而後再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他世界裡。

  原來第一眼就喜歡的人,真的會喜歡很久很久,無論結局是意難平還是得償所願,那種看一眼就再也挪不開視線的感覺,是不可能簡簡單單就忘掉的。

  哪怕喜歡他是布滿荊棘的一路坎坷,但只要想起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永遠會為了那一個瞬間而心動。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心動買單,或悲或喜,一生難忘。

  電影的最後,幕布畫面變黑,出現一句話和片名。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會有一個好結果,但阮眠的喜歡會。」

  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