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阮眠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八中,和陳屹重新成了同桌,往事的那一幕幕在夢裡一一回放,那曾經的些心酸和難過也如同複製一般,讓夢裡的阮眠也久久不能釋懷。
那個夢很長也很亂,有很多走馬觀花似地片段,她以一個旁邊者的身份看見那個在運動會上一往無前的阮眠,因為喜歡的人一句話而難過好久的阮眠,在無數個深夜碾轉反側偷偷哭泣的阮眠。
夢裡的她總是在追逐著一個永遠也追不上的影子。
忽然間,那道影子消失不見,那些在八中的景象也開始翻遍變化,高樓成了廢墟,四周茫茫一片,整片天空灰霾暗沉。
阮眠遠遠聽見有人在哭泣,尋著聲音找過去,她看見很多人站在一堆廢墟旁邊。
她慢慢靠近,那些人像是看見了她,眼神欲言又止。
阮眠在這個時候看到了半跪在地上的沈渝,以及躺在他面前渾身是血毫無聲息的男人。
沈渝站起來走到她面前。
阮眠聽見自己在問他,這是誰。
沈渝的神情有些於心不忍,阮眠上前一步揪著他的衣服,幾乎要站不住,哭喊著問他這是誰。
「陳屹。」
夢裡的沈渝說:「阮眠,這是陳屹,他死了。」
他死了。
那三個字像是魔咒一般不停在阮眠耳邊回放,她整個人崩潰,忍不住嚎啕大哭,視線逐漸被模糊。
四周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阮眠看見一旁站著兩個人,從陳屹的身體裡帶走了另外一個「陳屹」。
她拽著沈渝的衣服說有人帶走了陳屹,可是沈渝說他沒有看見其他人,陳屹也還躺在那裡。
周圍沉默著的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怪物一般,沒有人相信阮眠的話,她崩潰著大哭著,驚慌失措的朝著那三個影子追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喊了一聲:「陳屹!」
「陳屹!」
天光大亮,阮眠陡然從夢中驚醒,整個人因為這場噩夢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夢裡的那種絕望和無助,讓她在現實世界裡也仍然心有餘悸,甚至都不敢再閉上眼睛。
「你醒了?」
旁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阮眠回過神,她扭頭朝左邊看過來,神情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出差,剛好路過這裡,就順便過來了。」
何澤川端起桌上的水杯遞過去:「喝點水吧。」
阮眠揉了揉臉,從病床上坐起來,接過水喝了大半杯,緩了會才問:「你什麼時候到的啊?」
「今天早上五點多。」
阮眠靠著床頭,外面帶著暖意的陽光曬了進來,這才讓她有了些在這人世間存活著的踏實感。
何澤川盯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看了幾秒,想起剛剛那句滿是絕望的「陳屹」,垂眸撇開了視線。
四周依舊是熙熙攘攘的動靜,阮眠放下水杯,掀開被子低頭穿鞋:「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今天就回。」
何澤川問:「你們呢,什麼時候回B市。」
「估計也就這兩天。」
這裡的救援任務已經進入後續階段,前來接替的新一批醫護人員也在昨天抵達洛林,陸陸續續的在開始接手這裡的工作。
何澤川看著她穿好鞋站起來,才跟著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借著光映在白色病床上:「走吧,我給你帶了點吃的,去車上吃還是給你拿過來吃?」
「去你車上吧,我先去洗漱。」
這裡人來人往,也不大方便,阮眠這一覺睡得長,渾身都有些酸。
她邊揉著肩膀邊往外走,何澤川見狀,抬手幫她捶了兩下,還不忘吐槽:「你這瘦的都咯手了。」
阮眠回頭覷他一眼,無語失笑:「你來這地方呆一個星期試試,我看你瘦不瘦。」
何澤川不反駁,只是捶下去的手用了點力。
「哇,你豬啊,何澤川。」
阮眠叫嚷了句,揉著肩膀旁邊站,卻不想這一幕恰好被前來找她的陳屹看見。
三個人在那站成了個三角形,何澤川最先反應過來,他其實對陳屹並不陌生,早前和阮眠熟悉之後,兩個人有敞開心聊過一次感情上面的事情,他也是那時候見過一張阮眠和陳屹的合照。
少年站在萬里無雲的藍天背景下,模樣生的英俊非凡,笑起來眼角眉梢都藏著驚艷。
也難怪阮眠會喜歡上他,這樣的男孩子真的很難不被人記住。
何澤川雖然沒有真的見過陳屹,但這會他卻好像福至心靈,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人是誰。
他歪著頭靠近阮眠,小聲說:「這不是你那個暗戀對象嗎?」
「閉嘴吧你。」
阮眠放下手,想起不久前的那個夢,往前走了幾步:「你們今天沒去現場嗎?」
「沒,下午過去。」
陳屹抬手撓眉:「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
阮眠對於昨天昏倒前的場景還有些印象,笑了聲:「昨天嚇到你和沈渝了吧?」
陳屹嗯了聲,抬眸看了眼站在後邊的何澤川,沒什麼語氣的說:「那你先忙,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
阮眠想了下,還是說:「你們多注意安全。」
他點點頭,大步離開了。
何澤川慢步靠近阮眠:「你之前不是說你這個暗戀對象出國讀物理了嗎,怎麼現在又來當兵了?」
阮眠搖頭:「不知道。」
「你沒問過啊?」
「沒。」
重逢至今,阮眠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卻都無從問起,更不知道該怎麼問。
何澤川也沒再繼續問下去:「算了算了不聊這個了,走吧,吃飯去。」
兩個人並肩往外走,阮眠去休息區洗漱,何澤川站在一旁和她說著這段時間外面發生的事情。
四周人來人往,不遠處的平地上,好幾個軍人坐在那休息,沈渝正在那兒和武牧說話,眼神隨意往旁邊一瞥。
嚯,這一瞥,眼睛都亮了下。
沈渝收回視線,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陳屹,笑得幸災樂禍,難怪呢,這人剛才從中心回來就不大對勁,原來是碰上這茬了啊。
他從地上站起來,拍掉褲子上的枯草,朝著陳屹走過去:「誒,你看那是不是阮眠啊?」
陳屹扭回頭看了眼,沒接他話。
沈渝摸著下巴,繼續說:「旁邊那個男的是誰,不會是她男朋友吧,看著還挺配的哦。」
陳屹覷著他:「你很閒嗎?」
沈渝樂得不行,胳膊搭上他的肩膀:「我閒,我當然閒,我閒的現在還要幫老同學做月老呢。」
沈渝卻不跟他多說,抬手戴上帽子大步往前走,武牧問他去哪,他回了句:「給我們陳隊偵查敵情去。」
武牧聽得眉沒頭沒腦,又去問陳屹。
陳屹垂眸捋著帽子,不咸不淡丟來一句:「你也很閒嗎?」
武牧抿著唇慢慢轉了過去。
另一邊,沈渝還沒走過去,眼瞅著阮眠就要跟人走了,幾步箭步一跨,跑了過去。
「誒,這麼巧?」
他緩了口氣說:「你好點沒啊,昨天你暈倒可把我嚇壞了,陳屹也是,直接衝出去抱著你就跑。」
阮眠雖然對於昏倒之前的事情有印象,但對於昏倒之後發生的事情卻一無所知,這會聽了沈渝的話,她明顯愣了下,才想起來說:「好多了,已經沒什麼大事了,昨天謝謝你們。」
「謝陳屹就行了,他抱你進去的。」
他手卡著腰,看向旁邊的何澤川:「這是你朋友啊?」
「對。」
阮眠被他重複提起的幾個字眼弄得心亂,但還是故作平靜的給他倆介紹:「這是我高中隔壁班的同學,沈渝,這位是我大學的朋友,何澤川。」
兩個男人簡短的握了下手,兩聲你好說的客套又疏離。
其實何澤川一眼就認出了沈渝,因為他也在當初的那張合照上,而何澤川對於和阮眠有關的一切人和事物的記憶總是記憶深刻。
他有時候也會驚嘆自己的這項技能。
三個人沒聊幾句,軍區那邊發了緊急集合的信號,沈渝又急匆匆往回跑,何澤川順著他的身影看到同樣在往一個方向奔跑的陳屹。
他心裡忽然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覺,就跟很久之前他得知阮眠和自己的師兄在一起時是一樣的。
心裡有事的阮眠並沒有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甩了甩手上的水說:「走吧。」
「好。」
一頓早餐兩個人都吃的心不在焉,阮眠捧著一小碗雞湯,坐在敞開的後備箱裡,卻很長時間不見有動作。
何澤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下:「想什麼呢?」
她回過神,輕笑:「沒什麼。」
「在想你那個暗戀對象?」
何澤川也跟著坐過來,長腿踩著地:「你就差沒把陳屹這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有那麼明顯嗎?」
阮眠幾口喝完最後一點湯,放下碗沉默了會才說:「我之前一直以為我已經沒那麼喜歡他了,可我好像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份喜歡存在的分量,但我真的不想再做回以前那個阮眠了。」
那麼卑微盲目,卻又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任憑別人一句話恍惚了心神。
「那你有後悔喜歡他嗎?」
阮眠幾乎沒有思考,搖搖頭說:「沒有。」
喜歡陳屹這件事,阮眠從來都不後悔,但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希望十六七歲的阮眠能夠再勇敢些,把心底的那份喜歡在最合適的年紀說出來,哪怕是失望也好過現在的欲蓋彌彰。
何澤川看著她,也許是想到了自己也許是出於私心,沉默了一會才說:「那就繼續往前看吧,反正這幾年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雖然說主動才有故事,但誰又能保證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好是壞,既然這樣,不如不主動,就讓它停在最好的地方,也許到老了想起來也還是件幸事。」
「也許吧。」
阮眠笑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好了,我得去忙了,你接下來怎麼安排?」
「看吧,差不多等事情結束就走了。」
何澤川這趟過來不僅僅是為了看阮眠,他還帶了批物資過來,估計一會還要去見一下洛林當地的領導。
「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阮眠拿起一旁的白大褂往身上套:「回去再聚了。」
「行,你在這也注意安全。」
阮眠嗯了聲,轉身往回走,何澤川站在那兒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長時間,末了,他低頭嘆了聲氣。
接下來的一天,阮眠都沒再碰見陳屹,晚一點的時候,孟甫平和江津海召集醫療隊開會,安排接下來的撤離工作。
後天一早,他們就要返程了,需要在這兩天把手上的工作全部交接完畢,散會後,阮眠和林嘉卉一同往回走。
兩個人又不可避免地聊起陳屹,林嘉卉問:「你怎麼打算啊?」
「什麼?」
「跟我還裝?」
阮眠低下了頭:「還能怎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何澤川說的對,不是每個主動的故事都會有一個好結局,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十六七歲的阮眠,對於陳屹的那份喜歡也早就被時間蹉跎,也許內心深處還留有當初的那份悸動,可那又能怎樣,現在的阮眠早就過了不顧一切的年紀,順其自然對她來說也許才是最好的。
感情的事情林嘉卉可以勸可以幫,卻不能替她做決定,到這也就不好再說些什麼,只能作罷。
而軍區那邊,陳屹也在準備撤離的事情,他們屬於第一批到這兒的救援隊,也是後天返程。
交代完該交代事情,一聲解散大家全都小跑著回各自的帳篷,陳屹在原地站了會,沈渝走過來問他:「不去和阮眠說一聲?」
陳屹看了他一眼說:「等會吧。」
重逢至今,陳屹一直沉浸在阮眠這些年的變化當中,卻忽略了導致這些變化的原因,以及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以至於今天早上他在中心看見阮眠和何澤川說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阮眠跟何澤川的相處模式跟沈渝跟他都有所不同,陳屹可以感覺到她在何澤川面前整個人都很放鬆,就像高中那會兒她在李執面前和在他面前也是不一樣的。
他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可仔細一想卻又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