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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一日,洛林地震後第三天的早上,洛林發生了一次小範圍的餘震,只有幾秒的時間,軍隊那邊提前檢測預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影響也不大,救援任務還在繼續,醫療隊已記錄死亡人數超過一千,失蹤人數不詳。

  臨時搭建的醫療中心不停有傷員被送進來,一輛輛救援車拉著危重病人趕往災區外的醫院,在場的醫護人員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一直穿梭在傷員之間,以往潔白乾淨的白大褂沾上了血漬污漬,灰撲撲的。

  阮眠上午在醫療中心,下午跟著醫療組的人去了現場,一直忙到晚上九點,才跟著最後一個傷員回到醫療中心。

  回來隨便墊了兩口吃的,孟甫平臨時召集協和醫院的人員去中心外面的空地開會,阮眠又拽上白大褂急忙跑了出去。

  孟甫平說:「明天救援隊會組織災區人員和部分醫療隊人員跟隨撤離,在場有誰是獨生子女的,可以申請調回。」

  他們那一批來培訓的有十幾個人,大多都是獨生,但孟甫平等了十分鐘,也沒見一個人舉手說要走。

  阮眠雙手抄在白大褂口袋裡,靜靜站在人群當中,頭頂是星空,腳下是廢墟,心中一片平靜。

  良久後,孟甫平笑著搖了搖頭:「行,是我低估你們了,既然大家都不想走,那就好好干吧,別丟了我們協和的臉。」

  幾個坐在暗處休息的士兵聽見孟甫平的話,抬手給鼓了掌,一行人回過頭,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而堅定的笑容。

  開過會,一行人各自回到各自的崗位,檢查傷員、準備手術、清點藥品,一切都進行的有條不紊。

  夜裡一點,醫療中心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抬進來好幾個受傷的士兵,各個都是頭破血流。

  附院的周主任作為當晚的值班領導,為其中四個傷勢較重的士兵緊急安排了手術。

  「這幾個送到處理室,交給那裡的醫生處理。」

  周主任跟車往手術室跑,語氣急促:「去叫江主任和孟主任過來!」

  「好的。」

  護士又急匆匆往外去叫人。

  阮眠和林嘉卉還有其他醫院的幾個醫生在處理室聽見外面的動靜,還沒等出去,那幾個傷勢較輕的士兵就被抬了進來。

  阮眠接收的這個除了額頭的皮外傷,右小腿上還有一道很深的口子,大概有一寸長,皮肉外翻著,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護士年紀稍長,給他掛好點滴,關心了句:「怎麼弄的?」

  大概是失血過多,男人的聲音有些虛弱:「在南區那邊的民房救援時,碰上了二次坍塌,當時大家都在裡面救人,沒來得跑。

  我幸運,在入口負責接應,牆倒下來的時候,我們隊長拉了我一把,就是我那幾個隊友……」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幾分哽咽,眼眶也紅了起來。

  「別擔心,他們會沒事的。」

  阮眠戴好手套,拽了張椅子坐過去,低頭開始處理傷口,溫聲問道:「你叫什麼?」

  「於舟。」

  「多大了?」

  「二十。」

  他是這一批來的里年齡最小的,救援的時候大家都有在刻意的照顧他。

  「年紀挺小的。」

  阮眠先給他清洗腿上的傷口:「可能會有點疼。」

  「沒事,我不怕疼,醫生你弄吧。」

  於舟緊咬著腮幫,整個右腿都在不自覺的顫抖著。

  阮眠讓護士過去摁著他肩膀,和他聊天分散注意力,手下的動作不停,那一會整個處理室都是各種咬牙吸氣聲。

  處理室外,送這些士兵過來的另外幾個人站在走廊,一會去手術室那邊看兩眼,一會又跑回來探頭往處理室里看,著急的不行。

  其中一個個高的,叫林隋,眼尖看見大廳走過來的人影,快步迎了上去:「隊長,那幾個小孩救出來了嗎?」

  那一棟民房底下壓了四個小孩,上面全都是厚重的水泥板,根本用不了機器,只能人進到底下。

  陳屹當時是準備最後一個進去的,才剛戴好裝備,樓就開始塌了,整個救援節奏都被打斷了。

  後來還是沈渝那邊帶人過來把埋在裡面的這些士兵給拖了出來,陳屹和剩下的則繼續留在現場救援。

  「救出來了。」

  陳屹拍掉身上的灰塵,沉聲問:「他們幾個怎麼樣了?」

  「小周他們四個埋得比較深還在手術室,剩下都在處理室處理傷口。」

  林隋扭頭看向旁邊,聲音有些哽咽。

  陳屹抬手拍了下他肩膀:「我進去看看。」

  說是處理室,其實就是用幾個醫用屏風臨時給圍出來的一小片區域,在裡面放了幾張床。

  陳屹走到屏風旁,借著身高優勢直接看到裡面,離得近的於舟偏頭看到他,咧嘴笑了笑。

  他跟著笑,目光順勢落到一旁低垂著頭在給於舟處理傷口的醫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正準備走,突然感覺腳底下一晃。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們在外面的這幾個人全都沖了進來,而處理室在場的所有醫生也都下意識傾身撲過去護著自己的病人,阮眠也不例外。

  但於舟的首要身份是軍人,幾乎是察覺到異動的下一秒就要站起來,卻因為腿上有傷口不吃力,還沒站穩就被撲過來的阮眠摁了回去。

  「別動!」

  阮眠摁著於舟的肩膀,左手扶著旁邊的桌子,最先衝進來的陳屹站在床尾用腳抵著底下輪子,側著身另只手穩著對面一張床。

  幾秒之後,餘震又過去了,四周慢慢趨於平靜。

  於舟剛才被阮眠那一聲喝給嚇到了,好半天才開口:「阮醫生,我是軍人,第一任務就是保護你們,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你不用擋在我前面的,太危險了。」

  「在外面你的任務是保護我們。」

  阮眠鬆開手,直起身看著他:「但在這裡,你是我的病人,我作為醫生,第一任務就是保護我的病人,沒有什麼危險不危險的,難道你們救人的時候會因為危險就不救了嗎?」

  於舟卡了殼,但又為阮眠這番話而撼動,站在床尾的陳屹聽見這話,也鬆開手往回看了眼,說話的人戴著口罩,看不清樣貌,長發隨便扎了個馬尾披在腦後,身形纖瘦高挑。

  大概是察覺到視線,阮眠下意識抬頭往四周看,恰好在這時候,外面有人跑進來:「陳隊,沈隊那邊叫您過去一趟。」

  陳屹收回了視線抬腳往外走,身後一窩蜂跟了好幾個人,隔了那麼近的距離,阮眠也只能看見個背影,她沒怎麼在意的收回了視線。

  一旁護士撿起掉在地上的器具扔進垃圾桶里,重新拆了一套新的,阮眠繼續給於舟處理傷口。

  整個處理下來,花了一個多小時,阮眠摘下手套,讓護士給他擦擦汗,叮囑道:「這幾天你暫時就不要出去了,在這裡如果傷口感染的話是很嚴重的事情。」

  於舟輕嘶了口氣,說:「好,謝謝阮醫生。」

  阮眠「嗯」了聲,低頭在他床頭的病歷板上寫了幾句醫囑後,收起筆走了出去。

  另外送來的幾個都還在手術當中,走廊上空無一人,阮眠垂著肩膀走到大廳就診台,沒找到多餘的凳子,索性就站在旁邊填寫病例。

  過了會,林嘉卉也從處理室出來,倒了兩杯熱水,給了她一杯。

  「謝謝。」

  阮眠筆沒停,另只手摸過去端起來喝了口:「周主任他們還在手術室嗎?」

  「嗯,聽護士說情況挺嚴重的。」

  林嘉卉喝了口熱水,嘆了聲氣。

  那會已經是夜裡三點多,救援節奏暫緩,大廳靠東邊是睡的東倒西歪的病人家屬和一些情況不嚴重的傷員。

  寂靜深夜,有什麼動靜都會顯得格外清晰。

  筆尖從紙頁上划過,阮眠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凌亂而急促地腳步聲,以為是又來了傷員,停下筆扭回頭,看見幾個軍人從外面跑了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大廳里的燈光有些晃眼,阮眠竟然覺得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有些眼熟,心跳莫名抖了下,又覺得不太可能。

  人影愈來愈近。

  男人的輪廓逐漸清晰,灰塵僕僕的臉,一雙眼睛格外的深邃而凜冽,一如初見時的刻骨銘心:「您好,請問剛才……」

  他的話因為落在某一處的視線倏地停了下來,目光從阮眠別在白大褂左側口袋上方的名字挪到臉上。

  兩個人都在彼此的眼裡看見了驚訝和不可置信。

  高中剛畢業那兩年,阮眠偶爾能從孟星闌那裡得知一些和陳屹有關的隻言片語,好的壞的,她照盤全收。

  再後來,各自都有了忙碌的生活,阮眠和孟星闌也不常聯繫,陳屹這個人就像是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沒有一點消息。

  他在往前走,她也在慢慢學著忘記,祝他前程似錦是真,不再喜歡也是真。

  可每當夜深人靜時,阮眠還是想像過很多次和陳屹重逢的場景,但從未想到會是如今這般,她慘白著臉白大褂髒亂不堪,他灰塵僕僕帶著同樣的不體面。

  她看到他朝自己跑過來,除了熟悉竟然還有陌生,他不再是記憶里那個清風明月般的少年,也不是想像中的溫潤儒雅,現在站在眼前的這個男人,穿著軍裝,剃著利落乾淨的短寸,五官鋒利分明。

  九年。

  真的太久了。

  久到除了那雙眼睛,阮眠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出一處和記憶里那個少年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明明只有十幾秒的時間,卻好像過了一個滄海桑田。

  阮眠壓下心裡短暫翻滾片刻的波濤洶湧,像是對待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客套而疏離:「好久不見。」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追逐在他背後,用盡努力想讓他能看見自己的少女,這幾年,她磕磕碰碰學著忘記,一路跌跌撞撞,雖然偶爾會想起他,但也早就過了為他一句話判定生死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