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盛歡和陳屹的關係成了橫亘在阮眠心中一根消不掉的刺。
儘管第二天她就從孟星闌那裡得知盛歡和陳屹到目前為止仍舊停步在朋友關係上,儘管所有人都覺得陳屹可能真的不喜歡盛歡,但儘管如此,阮眠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亂想。
現在不代表將來,陳屹現在不喜歡盛歡,可以後總會有別的,別的對於他來說更好更合適的人。
就像電影《重慶森林》里何志武問金髮女殺手喜不喜歡吃鳳梨的時候,女殺手回答說,人是會變的,他今天喜歡鳳梨,明天可以喜歡別的。
就算今天不喜歡,也會有明天,以後每一天都可能會有新的喜歡,但無論他喜歡什麼,都不會和她有任何關係。
阮眠每每想到這一點,心裡總是會泛起一陣無法言說的酸澀和難過,以至於平常對於她來說總是充滿懷念的暑假,都變得格外難熬。
七月底,學校競賽班開始補課,上課時間從上學期的每周一三五晚自習和周六半天調整為每周一至周五下午六點到晚上九點半,上課教室也從多媒體換到了高三教學樓。
阮眠和陳屹的碰面不可避免,她也有想著用疏遠去代替不在意,但往往只要他隨便一個眼神,她的所有努力就又成了無用功。
周五這天班裡組織小周考,阮眠這段時間胃口不佳,加之天氣炎熱,白天沒怎麼吃東西,原本好好的胃硬是給整出了小毛病。
考試之前,阮眠就覺得有些不舒服,虞恬幫她接了杯熱水,她喝了兩口又擰緊瓶蓋捂在胃上。
溫熱隔著一層衣服貼著胃,緩解了幾分尖銳刺痛。
盛夏時節,晚間的氣溫也居高不下,教室里開著空調又吹著風扇,冷氣到處直竄。
阮眠只穿了件單薄的短袖,考試考了一半,露在外面的胳膊既因為冷又因為疼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監考的羅老師瞧見她臉色不對,快步走過來,低聲關心了句:「怎麼了,不舒服嗎?」
阮眠不想太引人注目,只是說:「老師我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冷。」
「這樣啊。」
羅老師直起身,原本想叫坐在那裡的陳屹關一下風扇,但又怕打擾人的思路,想了想還是自己走過去關。
老舊的風扇伴隨著遲緩的「吱呀」聲,停止了轉動。
羅老師關了風扇,從兩排座椅間的過道走過,停筆整理思路的陳屹抬頭看了眼,沒太大反應。
小周考不怎么正式,考試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結束後,作為競賽班班長的陳屹起身幫老師收卷子。
他從第一排開始收起,收到阮眠那裡,她趴在桌上,卷子是虞恬幫忙交的,陳屹掃了眼卷面,又遞了回去:「姓名沒寫。」
阮眠沒睡著,聽聲音又抬起頭,拿筆補了名字。
陳屹拿著卷子繼續往後走,阮眠重新趴在桌上,許是難受又或者別的,總之有些莫名的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阮眠昏昏沉沉快要睡著的時候,腦袋上忽然蒙下來一件外套,上面帶著熟悉的味道和氣息。
冰涼的拉鏈觸碰到她的臉頰,阮眠倏地清醒過來,拽著外套抬起頭,看見從前面走過的身影。
一旁的虞恬以為她不知道是誰給的外套,隨口提了一句:「這外套是陳屹給你的。」
阮眠垂眸「嗯」了聲。
虞恬邊收拾課本邊感慨道:「沒想到他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對班上同學還挺好的。」
是。
他是很好,可阮眠卻更加難過了。
這不過是他從指縫間無意漏出的一點好,卻已經足夠她拋掉之前所有的不快樂,重新紮進這段無人可知的暗戀。
這太不公平。
但感情從來都不是用公平兩字就能夠衡量的,只不過是自古以來先喜歡上的人,總是會離輸到一敗塗地更近一步。
阮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在這場暗戀之中,註定是輸家。
那天放學之後,阮眠準備把外套還給陳屹,可他已經和其他同學先一步離開教室,她只好把外套帶回家。
晚上洗完澡,阮眠坐在桌邊擦頭髮,方如清敲門進來送衣服,卻不想正好看見她放在床上的黑色外套。
外套寬大,顯然不是女生的衣服。
方如清伸手將衣服拿起來,阮眠回頭瞧見她的動作,心裡咯噔了下,雖然沒什麼,但總歸還是有些心虛,主動解釋道:「這是我班裡同學的衣服,我晚上胃不太舒服又忘記帶外套,就找他們借了衣服。」
比起衣服方如清當然還是更關心女兒的身體,收起那點胡思亂想,問道:「胃不舒服?
那現在好點了嗎?」
「已經好多了,可能就是有點著涼。」
方如清還是忍不住數落,「你這肯定就是這段時間不好好吃飯造成的,從明天早上開始,我喊你起來吃早飯。」
阮眠笑著嘆了聲氣,「好吧。」
方如清手裡還拿著那件外套,「那這衣服我幫你拿下去洗乾淨,你下周一再帶給同學?」
阮眠抬手拿毛巾擦了兩下頭髮,神情自然,「好,謝謝媽媽。」
臨走前,方如清還不忘叮囑一句:「記得把頭髮吹乾再睡覺。」
「知道了。」
房間很快安靜下來,阮眠的臥室對面就是平江公館,黑夜裡,遠處亮起的一盞盞路燈宛如白晝。
在之前很多個失眠的夜晚,她就是這樣坐在這裡,數著那一盞一盞燈,從左至右,一遍又一遍,直至破曉將近。
翌日清晨,大概是為了顧及到阮眠的休息時間,方如清特地將吃早飯的時間推遲了半個小時,快八點才叫阮眠起床。
這個暑假,段英帶著趙書陽回了老家,趙應偉在和方如清心平氣和的商量過一次之後,依舊選擇從經營不善的外貿公司辭職,轉而和朋友合夥開公司,整個假期都在南邊城市考察市場。
趙書棠報了輔導班,早上不到七點半就出了門,早餐的桌上就只有阮眠和方如清兩個人。
阮眠吃了半飽,停下筷子擦了擦嘴,隨口問了句:「趙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還要一段時間,估計得到中秋。」
方如清夾了筷醃黃瓜,「你們競賽班是不是這學期就要安排考試了?」
「差不多,十二月份左右吧。」
方如清笑了聲,也停下筷子,「有信心拿到保送嗎?」
阮眠抿唇想了幾秒,「不太確定,但我會盡力的。」
「嗯,凡事盡力而為,自己不後悔就行。」
方如清站起來收拾碗筷,邊往廚房走邊說:「我和你爸從來就沒想過要你多優秀多出人頭地,你現在這麼優秀,其實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
阮眠小時候比起同齡人,發育要遲緩很多,方如清和阮明科曾經一度以為她在智力方面也會比旁人差一些,但自從上了學之後,阮眠就跟開了竅似地,一路頂著好學生的名號考進了六中。
哪怕現在轉來八中,也絲毫不遜色。
阮眠端著沒吃完的醃黃瓜小碟跟著往廚房走,將菜蒙了保鮮膜放進冰箱,靠在門邊看方如清收拾。
「當初讓你轉學的時候,我還很擔心你跟不上八中的進度,擔心你因為換了新環境,各方面都適應不好。」
方如清開了水龍頭,水聲蓋住幾分她的聲音,「結果沒想到你來了八中之後,成績比在六中還要好,媽媽每次想起來心裡都會覺得很驕傲。」
阮眠笑著撓了下臉,「估計是八中老師的教學方式跟六中不一樣,也更適合我一點。」
「這是一方面,你的努力也是一方面。」
早餐碗筷不多,方如清很快收拾完,擦乾手摟著她往外走,「書棠今天只補半天課,我們中午去找她吃飯,下午我們一起逛逛街怎麼樣?」
這個搭配和安排顯然不在阮眠的計劃之中,但她又不想拂了方如清的好意,只能應了下來,「行,都聽您的。」
上午僅剩不多的時間轉瞬即逝,中午阮眠陪著方如清去接趙書棠一起吃了午飯,又去附近商場逛了一下午。
阮眠和趙書棠和解之後沒多久,趙書棠就回了學校上課,阮眠幫她補習的事情自然也就停了下來。
兩個人大概是覺得彆扭,平常也還是和之前一樣,不怎麼來往也沒太多的交集。
今天突然這麼走在一起逛街,阮眠是哪哪都覺得怪異,多說話也不是少說話也不是,到最後乾脆就徹底沒了話。
中途路過洗手間,方如清進去上廁所,兩個女生拎著東西站在外面,中間隔著能站下三個人的距離。
趙書棠注意到她的沉默,忍不住朝她這裡看了幾次,最後一次正巧撞上阮眠的視線。
兩個人都是一愣,阮眠先別開頭,過了幾秒,又扭頭看過來,「那個,你補習班要上到幾號啊?」
趙書棠抿了抿唇:「開學之前吧。」
阮眠「哦」了聲,又沒了話。
趙書棠看了眼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裝作漫不經心的往阮眠那裡靠近了兩步,溫聲問道:「你那個競賽班要上多久啊?」
「應該得上到競賽前。」
阮眠低頭看著樓下渺小的人影,「你平時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可以找我。」
「……嗯,好。」
阮眠扭頭看著她,「趙書棠,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什麼?」
「你之前說,我媽和趙叔叔結婚是貪圖你家的房產,所以……你家是要拆遷了嗎?」
這問題猝不及防又有些好笑,趙書棠沒忍住笑了出來,但很快又止住了,像是不太好意思似地抓了兩下脖子,「也不是,我就是無意間聽鄰居聊天提到了這個。」
其實這話是趙書棠聽段英提起來的,當初趙應偉回來說要和方如清領證結婚,段英就一直在家裡和她念叨這事。
本來他們一家四口在這巷子裡過得好好的,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女人還帶著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兒要住進來,趙書棠當然不能接受,再加上還有段英的偏見想法,她自然就被帶歪了。
「我媽去世之後,我爸身邊就一直沒有過人,我也以為他這輩子不會再娶,所以當他那時候說要和方阿姨結婚的時候,我覺得他背叛了我媽,也背叛了我們這個家,所以……」
餘下的話趙書棠沒有再說,阮眠理解的點了點頭,「我爸和我媽離婚的時候,我也是這個想法。」
說起來,兩個人也算同病相憐,就著這個話題聊了幾句,方如清從洗手間出來,三個人下樓回了家。
晚上吃過飯,阮眠去了趟李執那,陳屹每周六都會在他家店裡呆到很晚,她去還了衣服。
陳屹接過被洗乾淨的衣服,說了句謝謝。
阮眠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洗衣服這件事,弧度很小的笑了笑,「該道謝的是我,昨天謝謝你了。」
他撓著右眼角那一片,不怎麼在意,「沒事。」
阮眠抿著唇晃了兩下腦袋,無話找話的問了句:「李執不在嗎?」
「他在後面洗澡。」
陳屹看著她,「你找他有事嗎?」
「沒事,我就問問。」
阮眠說:「那我先回去了。」
「嗯。」
阮眠從店裡出來,走下台階時,沒忍住回頭朝店裡看了眼。
男生低著頭,正站在櫃檯邊上數硬幣。
店裡光線明亮,她一時晃了眼,半天才收回視線,莫名嘆了聲氣。
回到家裡,阮眠在房間看書,趙書棠拿著卷子來敲門,「阮眠,我有幾道題想問問你。」
她過去開了門,「進來吧。」
趙書棠每次月考在班裡的排名都很靠後,主科沒什麼問題,主要就是差在理綜。
阮眠給她講完題,她給了阮眠一個筆記本,「這是我之前整理的語文材料,你看看對你有沒有用。」
說完,人就站起來往外走。
阮眠扭頭叫住她:「趙書棠。」
女生在門邊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怎麼了?」
阮眠晃了晃手裡的筆記本,笑著說:「謝謝。」
她也跟著笑了起來,「不客氣。」
那天之後,阮眠和趙書棠的交集就多了起來,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在講題目,但之前縈繞在兩人之間的那點彆扭感卻在無形之中消失了。
新學期很快來臨,開學之後,學校里又多了一批陌生面孔,今年的新生軍訓匯演和開學典禮放在一起。
去年開學典禮,阮眠站在台下,是丟在人群里一眼都找不見的普通學生,今年她作為高三理科班優秀學生代表之一站在台上演講,是很多人眼裡遙不可及的尖子生、學霸。
盛夏的炎熱延續到了九月,女生溫柔但堅定的聲音通過操場四周的喇叭迴蕩在整片天空。
「……我的發言完畢,謝謝大家。」
阮眠微微頷首著向後退了一小步,台下隨即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下一個要演講的是文科班的學生,阮眠下來的時候,周海正在和下下一個演講的陳屹聊天,瞧見阮眠,把她也叫了過去。
周海說:「學校打算把你們這一批學生的演講稿登在下一期校刊上,你回頭把你的稿子整一份電子版發給吳主任。」
阮眠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周海捧著新買的水杯,笑道:「我剛才聽陳屹說,這次小周考,你又是班上第一,好好干啊,爭取年底給我拿個保送回來。」
阮眠點了下頭,抬手將垂在耳側的碎發攏到耳後。
周海又看向陳屹:「你小子也是,別以為準備申請國外的學校,就對保送名額不在意了,你不拿到一等獎,別回來見我。」
陳屹漫不經心的笑,音調懶散,「拿不拿得到一等獎我說不準,但我去了,就不會空著手回來。」
「你小子。」
周海拿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感慨道:「難怪你們汪老師喜歡你,就你這個不講理的傲氣啊。」
他搖頭嘖聲:「整個八中就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陳屹偏著頭樂,用大拇指骨節蹭了下額頭。
過了會,吳主任喊陳屹去準備下一個演講,周海又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去吧。」
「那我就先過去了。」
陳屹和周海說完,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阮眠,想和她打聲招呼,但女生似乎在發愣,沒注意到他。
他也沒在意,收回視線,從旁邊的樓梯走了上去。
周海感慨似地連著嘆了幾聲氣,回頭看阮眠魂不守舍的模樣,叫了聲,「阮眠?」
阮眠從恍惚中回過神。
周海笑了聲:「怎麼了,站著還能發愣,是不是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
阮眠搖頭:「沒。」
「別把我的話往心裡去,拿不拿獎都沒關係,只要盡力就行。」
周海怕她真因為自己的話有了壓力,開導道:「反正以你現在的成績,考去首都的學校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知道,謝謝周老師。」
阮眠小幅度的深呼吸了下,卻始終壓不住心裡的衝動,問了句:「周老師,陳屹是準備出國嗎?」
「對,他準備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物理,好像從去年就開始準備了吧。」
周海看著她,「怎麼,你也有想法?」
阮眠眨了下眼睛,「沒有,我就是好奇。」
周海笑起來:「說實話,作為老師我肯定希望你越走越高,但作為長輩來說,一個女孩子背井離鄉出國讀書,還是挺吃苦的,我個人是不太建議你去走陳屹這條路。」
阮眠沒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旁邊一群老師在聊天,叫周海過去,他捧著杯子摸了兩下杯壁,和阮眠說:「你忙你的去吧,記得把稿子傳給吳主任。」
「好,我知道了。」
阮眠繞過人群,快步離開操場,走到無人處時,她突然彎下腰,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分明在空氣里,她卻像是要溺斃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