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02

  那晚的羊肉並不怎麼好吃,涼掉之後帶著很重的羊膻味,肉質很硬,阮眠只吃了一串,剩下的全都被方如清拿去丟掉了。

  「都涼了就不要吃了。」

  方如清去廚房給她端了碗綠豆湯,「喝完洗個澡,早點休息。」

  「知道了。」

  阮眠幾口喝完,回房間拿了睡衣,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碰見下樓上廁所的趙書棠。

  她擦頭髮的手頓了一下,在猶豫要不要開口打招呼的幾秒時間裡,趙書棠已經目不斜視地從旁邊走了過去,還將衛生間的門關的很響。

  阮眠腳步碾動,鼓著腮幫吐了口氣,扯下毛巾拿在手裡,放輕了上樓的腳步聲。

  慢慢來吧。

  她想。

  翌日,阮眠恍惚中以為還要補課,不到七點就起了,下樓洗漱的時候,在廚房準備早餐的方如清探了個頭出來,「怎麼起這麼早?」

  「記錯時間了。」

  阮眠收拾好,往廚房走,「要幫忙嗎?」

  「那你幫我把碗筷拿出去,等會吃早餐了。」

  「行。」

  阮眠捲起衣袖,將乾淨的碗和筷子拿出去,按照座位一一擺好,早晨的陽光落在桌角。

  沒一會,趙應偉和段英從外面回來,趙家的兩個孩子還沒起,趙書偉要去喊,段英攔著他,「馬上要開學了,現在難得有這個時間就讓他們多睡會吧。」

  趙應偉想也是,坐下來的時候看著阮眠,「眠眠現在補課結束了,以後早上也可以多睡會。」

  沒等阮眠開口,方如清從廚房出來接了話,「她也就是今天記錯了時間才起這麼早,要擱以前,不到中午不起床的。」

  趙應偉笑了聲,「現在學生壓力大又辛苦,放假能多睡一會是一會。」

  早餐有了一個看似和諧的開端,飯桌上,段英也和阮眠說了幾句話,看著倒是親切。

  很快吃完飯,方如清和趙應偉還要上班,阮眠沒什麼事,跟著一起出去重新認路。

  經過李家超市時,店門口正在卸貨,阮眠只看到昨晚那個中年老闆在旁邊指揮,並沒有看到李執和那個陳屹的男生。

  等走到巷口,趙應偉的車停在路邊,方如清塞給阮眠兩張紅票子,「中午要是不想在家裡呆著,就出去找朋友玩,晚上回來吃飯。」

  阮眠覺得母親有些擔心過度,但也還是收了錢讓她放心,「好,出去會和你說的。」

  「注意安全。」

  「知道了。」

  車走了,阮眠把錢塞進褲子口袋,抬頭看著頭頂盤旋交錯的天線,轉身沿著路邊的商鋪朝前走。

  她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把平江西巷這一片所有的弄堂巷道都走了一遍,範圍其實不大,只是巷子多。

  快十一點的時候,阮眠從東邊的巷口進來,準確無誤的走到了李家超市門口,老闆正站在櫃檯旁邊摁計算機,看她進來,露出一個淳樸的笑容,「小姑娘買點什麼?」

  阮眠朝里走了兩步,「買點零食。」

  超市不大,也就放了四排貨架,最裡面還有個門通往後邊的四合小院,此時門帘被捲起來掛在牆上,阮眠看到院子裡中間置了口井,井口邊放著一個紅白色的瓷盆,旁邊是花架的一角。

  她沒在裡面停留太久,用方如清給的錢買了些零食和一個西瓜,拎著往趙家走。

  趙書棠和趙書陽兩姐弟都已經起床,坐在客廳看電視,段英在廚房忙活午飯,見她回來,只有趙書陽從沙發上爬起來看了眼。

  阮眠把東西放在桌上,站在那想了會,還是鼓起勇氣去了廚房,「奶奶,要幫忙嗎?」

  段英頭也沒抬,「不用。」

  阮眠掐了掐手指,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段英放下菜刀,手在圍裙上擦了下,「廚房油煙重,你去客廳和書棠她們看會電視吧,等會就吃飯了。」

  「好。」

  阮眠鬆了口氣。

  吃過飯,阮眠把買來的零食放到客廳的茶几上,拎著西瓜去了廚房。

  中間趙書棠來過一趟,她抱著胳膊站在廚房門口,眼神冷淡而犀利,「你不用做這些來討好誰,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接受你跟你媽的。」

  阮眠瞥她一眼,沒有說話。

  趙書棠大約也覺得沒什麼意思,轉身又走了。

  沒多會,趙書陽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阮眠切了一小塊西瓜給他,「吃吧。」

  他拿著西瓜,蹦躂著跑出去玩了。

  阮眠把切好的西瓜放進冰箱裡,洗乾淨手回了二樓的臥室,老舊的落地扇對著床尾直吹。

  她閉著眼睛橫躺在床上,在涼風浮動之中,莫名想起那個叫陳屹的男生,想起他那雙漆黑的眼睛。

  在似醒非醒間,格外的清晰。

  之後的一個星期,阮眠總在傍晚的時候出門,隨便沿著一條巷子走下去,有時會路過李家超市,有時也會路過那間網吧,認識了李執,認識了他的朋友,但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叫陳屹的男生。

  八中開學那天,因為是月末,方如清和趙應偉都沒能請到假,只能把阮眠托給了同在一個班的趙書棠。

  在去學校的路上,趙書棠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你是我爸花錢買進我們班的,除了周老師,我不希望班裡其他人知道我們倆的關係,也請你在學校和我保持距離。」

  八中現在這一屆高二總共有三十四個班,一到二十二班是理科班,其中一班和二班是理科實驗班。

  餘下的二十三到三十二班是文科班,最後兩個班分別是理藝和文藝班。

  阮眠成績雖然還過得去,但在這個時候轉學來八中,也只能去到一般的重點班,只是趙書偉在學校有認識的人,花了點錢,把她塞進了趙書棠所在的理科實驗班。

  轉到實驗班這事阮眠事先不知情,等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她不可能再去麻煩趙應偉。

  現在趙書棠這麼說,她也沒什麼太大反應,「行,我知道了。」

  高二的教學樓在單獨一棟,上四層是理科,下兩層是文科,阮眠學理,到學校趙書棠把她帶到班主任周海的辦公室門口,自個就先回了教室。

  「阮眠是吧,我看過你的成績,挺好的。」

  周海讓她先進辦公室坐一會,「現在班上有些同學還沒來,等上課我再帶你過去。」

  「好的,謝謝周老師。」

  阮眠背著書包坐在桌旁和這位看著並不年輕的班主任大眼看小眼。

  周海搓了搓手指,從桌上拿出她在八中的資料,「我看你之前好像參加過不少生物比賽,對競賽感興趣?」

  阮眠沒敢說這裡面大部分比賽都是老師硬性要求報名,折中了說:「只是對生物比較感興趣。」

  周海點了點頭,「那可巧,我就是你們這學期的生物老師。」

  沒聊一會,上課鈴響,整棟教學樓很快展現出作為重點班學生的優質水平,阮眠跟著周海沿途路過每個班級,基本上都很安靜,很少出現什麼嬉笑打鬧的情況。

  趙書棠所在高二一班在三樓走廊拐角,周海推門進去,班裡有部分學生高一就是周海的學生,見了他,調皮地吹了聲口哨,「老周,好久不見啊。」

  周海敦厚一笑,讓阮眠站在自己身邊,「新學期了,也就意味著我們離高考又近了一步。

  現在這個班上有一部分同學高一就是我帶的,有一部分可能就是聽過我的名字,另外還有一些人估計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個新的集體了。

  在這裡,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周海,周公的周,大海的海,是你們這學期的班主任兼生物老師,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底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其中也摻雜著幾道口哨聲。

  周海抬手讓他們消停,拍了下阮眠的肩膀,讓她上前一步,「這位是我們班這學期新來的轉學生,大家歡迎。」

  底下又鼓掌,等停下來,周海讓阮眠做個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阮眠,阮貂換酒的阮,睡眠的眠。」

  阮眠停下來在想還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之前吹口哨的那個男生突然帶頭鼓起了掌。

  掌聲打斷了阮眠的思路,也將她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周海讓她下去先找一個空位坐下。

  在重點班,越靠後的位置越不吃香,班級里的大部分座位都有了人,只剩下第一組最後一排還空著,阮眠選擇了靠近走廊的這邊。

  有了她這個自我介紹開頭,周海又讓班裡其他人從第一排順著往下開始自我介紹。

  等全班人都說完,阮眠也只記住了個別幾個比較特殊的,比如那個吹口哨的,叫江讓。

  開學第一天普通班沒什麼事情,可重點班不同,下午就安排了摸底考試,單考理綜。

  阮眠一聽不要考英語和語文,整個人都鬆了口氣,她偏科嚴重,理綜和數學每次能考接近滿分,但語文和英語卻時常掙扎在及格線的邊緣,很讓人頭疼。

  下午考完試,成績在晚上第二節自習結束後就貼了出來,阮眠三門總成績在班級排名第五。

  江讓看完成績回來,專門繞到她面前,「厲害啊,新同學,生物這麼難,你竟然考滿分,強。」

  阮眠翻著書,「等下次考全科六門,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什麼?」

  「沒什麼。」

  她抬頭笑了下。

  很快第三節自習課鈴聲響,周海帶來新鮮出爐的生物試卷,按照分數高低髮捲。

  阮眠第一個,上去領試卷的時候得了不少誇獎,周海更是直接就把生物課代表給了她,「繼續努力。」

  「謝謝周老師。」

  拿試卷下去的時候,阮眠看到坐在中間第三排的趙書棠,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又挪開了視線。

  重點班的節奏緊且快,一節自習課結束了一張試卷,放學之後,阮眠提著書包先一步從後門下了樓。

  一直走到趙家附近的巷子口,在那裡等到姍姍來遲的趙書棠,兩個人一同回了家,假裝是一起從學校回來的。

  到家後,方如清過來問阮眠今天在學校的情況,她挑著撿著說,完了又提了句,「媽,你和趙叔叔說一聲吧,以後不用趙書棠專門等我上學,她有她的自由,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這樣太麻煩了。」

  「那也行。」

  方如清猶豫道:「書棠今天在學校……」

  阮眠說:「我們挺好的,您不用擔心,沒起什麼爭執,趙書棠不是那麼無理取鬧的人。」

  方如清鬆開皺起來的眉頭,溫聲笑了笑,「這樣我就放心了,那你早點休息吧。」

  「嗯。」

  翌日,趙書棠果然沒再等阮眠一道上學,一大早就出門了,阮眠樂得自在,洗漱完,出門在巷口買了早餐,邊吃邊朝學校走。

  她出門的算晚,差不多是踩著早讀鈴進的教室,坐到位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旁邊的座位放了個黑色的書包。

  看來是新同桌了。

  阮眠沒怎麼在意,從包里拿出生物書攤在桌上,順著之前看到的地方繼續往後看。

  早自習的第二遍鈴聲響,後門的走廊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走進來幾個男生。

  阮眠旁邊的空位有人坐下來,餘光里最先出現的是兩條筆直的長腿,桌底不夠放,他往前伸直了。

  男生手肘在無意間杵到阮眠眼前,她看見上面有一道類似於月牙形狀的疤,視線順著胳膊往上。

  越過平直流暢的肩線和稜角分明的下頜,在看清臉的一瞬間。

  阮眠愣住了。

  男生的臉色有些差,眼底還有熬夜過度留下的痕跡,睫毛不是很長,但很密,垂下來的時候,像鴉羽一般漂亮。

  陳屹放下書包,抬眼對上女生直愣愣地目光,隨意問道:「怎麼了?」

  男生的聲音依舊乾淨慵懶,帶著些漫不經心,穩穩地落進阮眠耳里,在無意間攪亂了她的心跳。

  阮眠猶如被巨大的驚喜砸中,回過神後有一陣短暫地侷促和緊張,課本書頁的邊緣被她在無意識間卷出許多褶皺。

  陳屹顯然已經不記得阮眠,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又加重語氣疑惑的「嗯」了聲,尾音上揚。

  阮眠的心跟著往上跑,在抵達一個至高點時,猛然下降。

  她鬆開緊攥的手,搖搖頭說:「沒事。」

  大抵是見多了這樣的事情,陳屹也沒怎麼在意,扯了幾本書墊在胳膊下當枕頭,直接睡了過去。

  他這樣瀟灑肆意,旁邊的阮眠卻如坐針氈,面前熟悉的生物符號這會猶如天書,她一個標點符號都看不進去。

  窗外的梔子花花期將停,殘餘的淡雅香氣隨著微風飄進教室,阮眠垂著頭,在一片嘈雜混亂的讀書聲中,聽見陳屹舒緩均勻的呼吸聲。

  那天的早自習對於阮眠而言,是漫長的,亦是格外難忘的,那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重逢之喜。

  和這暮夏的涼風一樣,久久不能平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