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次日一早,阮眠從久違的安穩睡夢中醒來,周圍的擺設熟悉而親切,屋外甚至還能聽見隔壁表叔家裡的公雞打鳴聲。
她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起床穿上衣服走出臥室。
敞亮的院子裡,牆角頹敗的葡萄架在寒冷的冬日淪為晾曬年貨的好地方,臘肉和香腸在陽光底下泛著勾人胃口的油光。
阮眠站在廊檐下,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整個人從上到下都是暌違許久的放鬆。
另一邊的廚房,周秀君手抹著圍裙從里出來,正要張口喊阮眠起床,瞧見她就站在不遠處,笑著道:「醒了啊。」
阮眠嗯了聲,走下廊檐,聞見從廚房裡傳來的淡淡香味,眼睛都亮了,「好香啊。」
「就你鼻子靈。」
周秀君邊往裡走邊說道:「你表嬸一早送來的老母雞,我燉了一半,留了一半給你中午做紅燒吃。」
阮眠抬手捏著老太太的肩膀,笑著說:「那我回頭去謝謝表嬸。」
「成。」
周秀君揭開鍋蓋,回頭問她:「洗臉沒?
等會吃早飯了,吃完早飯我們去菜市場買菜。」
「好。」
阮眠轉身往外走。
周秀君想起什麼,又扭頭喊了一嗓子,「牙刷和毛巾都給你放在架子上了。」
阮眠頭也沒回的說:「知道啦。」
老太太笑著搖了搖頭,放下手裡的鍋蓋,拿抹布擦掉灶台上的水,又坐到洞口繼續添柴加火。
吃過早餐,祖孫倆鎖上門拎著竹籃子從家裡出發。
溪平分南北,南溪平住戶少,北溪平住戶多屬於城鎮中心,像菜市場、稍大些的綜合性超市、醫院等等都在北邊的溪平。
老太太腳步利索,兩個人就沒騎車,步行穿過連接兩個溪平之間的長橋,一路上有說有笑。
到了菜市場,周秀君拿出買年貨的架勢,大魚大肉的買,恨不得把整個攤位都給搬回去。
在裡面轉轉買買花了將近大半個小時,出來後,阮眠打算去旁邊超市給表嬸家的堂弟阮峻買點東西。
周秀君把手裡大包小包寄存到在附近擺攤的老熟人那,和阮眠一塊進了超市,「說到阮峻,你表嬸今早送雞過來還托我問問你寒假有沒有時間,想讓你給阮峻補補課。」
阮眠往推車裡拿了兩包薯片,「好啊,阮峻今年幾年級了?」
「都初二了,回回考倒數,你表嬸都著急死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一點用都沒有,三天兩頭逃課往網吧跑。」
阮眠有些遲疑:「那他這樣,我給他補課,他肯來嗎?」
周秀君笑了聲:「他敢不來,你要同意給他補課,表叔就是把他腿打折了都會把他送過來的。」
「……哦。」
既然提到補課,阮眠索性就在超市給這個堂弟買了三本輔導書和一沓子練習本,另外又給表叔表嬸買了點營養品。
從超市出來,已經快到十一點,周秀君去拿存放的菜,阮眠提著剛買的一堆東西在路邊等她。
這幾天氣溫有回升,中午這會太陽明晃晃的,帶著蓬勃的暖意,阮眠把東西堆在腳邊,低著頭在看手機。
周圍人來人往,她突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肩膀。
阮眠扭過頭,看到穿得跟孿生兄弟一樣的李執和陳屹站在那兒,整個人當時就愣住了。
李執笑了聲:「剛才老遠看就像是你,沒想到還真是,你怎麼在這兒啊?」
阮眠收起手機,也收斂起那幾分驚訝,「我奶奶家住在這,你們怎麼也在這啊?」
「巧了,我也是奶奶家住在這。」
李執回頭看陳屹,「他是送我回來,順便在這玩幾天。」
阮眠沒想到前天還說著明年見的人,今天突然就見到了,故作鎮定的和他點了下頭,放在口袋裡的手不停摩挲著手機,試圖緩解那陣不斷湧出來的緊張。
李執看她大包小包的,「你這是?」
「陪我奶奶出來買點年貨,她去拿別的東西了,我在這等她。」
阮眠拿出放在口袋裡的手,不動聲色地在外套上擦掉手心裡的汗意。
李執和陳屹出來也還有其他事情,和阮眠沒聊幾句,李執說:「回頭再聯繫你,我們先走了。」
阮眠點點頭:「好。」
街市上人來人往,阮眠看著兩個人並肩往前走,直到走遠了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中午吃飯,周秀君叫了隔壁表叔一家,阮眠幫著擺碗筷,堂弟阮峻湊過來,「姐,你今天遇上什麼好事了啊,這麼高興。」
阮眠拿筷子的手一頓,「有嗎?」
「有啊。」
阮峻拿手在臉上比劃了下,「你剛才嘴角都快咧到這裡了。」
「……你也太誇張了。」
阮眠繼續手裡的動作,「對了,你爸媽讓我給你補課,你想什麼時候開始?」
「下輩子吧。」
阮峻哭喪著臉,「我一點也不想補課,姐,你跟我爸媽說一聲吧,就我這成績補課也沒用啊。」
「誰說沒用,只要你想學什麼時候都來得及。」
阮眠當機立斷:「那就從明天開始吧。」
「姐……」
「去你家還是我家?」
阮峻嘆氣,「……還是來這吧。」
阮眠笑了聲:「早上九點開始,不要遲到啊。」
「哦。」
吃了午飯,阮眠回房間休息,沒一會,阮峻拿著這學期的成績單和寒假作業走了進來。
「自己去搬張凳子。」
阮眠看了眼他的成績單,七門沒一門及格,甚至還有兩門是零分:「……」
搬了凳子進來的阮峻見她神情驚訝,摸了摸鼻子在遠處坐下,「姐,我這樣真的還來得及嗎?」
阮眠回頭看他:「沒看你成績之前我倒是覺得還來得及。」
阮峻:「……」
「零分是怎麼回事,選擇題就算是全選c也能蒙對一兩道吧?」
「我是全選c了啊,誰知道我們學校閱卷老師有規定,選擇題不能全寫一樣的。」
阮眠頭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掛在電腦上的QQ閃了兩下,進來一條新消息。
李執:在嗎?
阮眠愣了兩秒,放下成績單,敲了幾個字回過去。
阮眠:在,怎麼了?
李執:你明天有空嗎?
我和陳屹打算去爬溪山,你要是有空的話也一起來啊。
溪山是溪平鎮唯一一個也是最具代表性的景點,山不高,主要是上面供奉了一座擁有百年歷史的寺廟,每年都有不少人特地來這裡上山祈福,尤其是逢年過節的時候。
阮眠猶豫的當口,阮峻已經拖著椅子挪了過來,瞄了眼電腦屏幕,他興奮的說:「姐,你去吧,順便也帶上我行不?」
「你這成績還有心思出去玩?」
「不帶你這樣人身攻擊的啊。」
阮峻說:「不是說那寺廟祈福特別靈嗎,我也去求一下不行嗎!」
阮眠沒搭理他,給李執回了消息。
阮眠:好啊,我能帶我弟弟一起嗎?
李執:上次那個?
他那么小能爬得動嗎?
阮眠:不是,是另一個。
李執:那行,提前說好,到時候他要是走不動,我們沒人會背他的。
調皮。
阮眠:那我滾也要讓他滾回來。
李執:哈哈哈哈,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早上九點,在我們今天碰見的那地方會和。
阮眠:OK。
翌日清晨,阮眠還沒起床,阮峻已經收拾好背著書包過來敲門,「姐!姐!都幾點了!你怎麼還不起啊!」
還在睡夢中的阮眠被吵醒,摸到擱在床頭上的手機看了眼,才剛剛過七點半,距離約好的九點還有一個半小時。
她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掀開被子下床猛地開了門,「阮峻!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這才幾點?」
男生偃旗息鼓,抿了抿唇說:「我這不是怕你睡過了嘛,你看!我還給你帶了早餐,你最愛吃的皮蛋瘦肉粥。」
這附近沒有賣粥的,最近的一個攤點也在北邊的溪平,阮眠一下子就沒氣了,關上門說:「我換衣服,你先吃。」
門外傳來逐漸走遠的腳步聲,阮眠看到壓在桌角的成績單,無奈笑了聲。
姐弟倆收拾好吃完早餐也才剛過八點,離約定的時間還早,阮眠就從屋裡拿了本初中英語詞彙書撂給阮峻,「背吧,今晚回來默寫第一頁的單詞。」
阮峻突然後悔這麼早過來了。
剩下的時間就在男生磕磕巴巴的讀單詞中一晃而過,快九點的時候,阮眠和周秀君打了聲招呼,帶著阮峻出了門。
過了橋,阮眠看到昨天和李執他們碰面的地方停了輛六人座的黑色商務車,此時車門大敞,陳屹坐在車裡和站在車外的李執聊天。
兩人依舊穿得跟孿生兄弟一樣,黑色羽絨服深藍色牛仔褲,連鞋都是同樣的黑白款。
陳屹比李執先看見阮眠,人從車裡站了出來,淡聲說:「來了。」
李執回頭,和阮眠招了下手,「早,吃早餐了嗎?」
「吃了。」
阮眠給他們三簡單介紹了下關係,「這是我弟弟阮峻,這是姐姐在平城的朋友,李執哥哥和……」
她突然卡頓了下,但時間很短,只有一兩秒,在周圍吵鬧的環境下並不易察覺,「……和陳屹哥哥。」
阮峻嘴甜又不認生,笑嘻嘻的叫了李執哥哥也叫了陳屹哥哥。
李執笑著揉了下阮峻的腦袋,四個人上了車,誰也沒注意到阮眠那兩秒的停頓,沒注意到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溪山距離溪平鎮有半個小時的車程,越往山腳走,路面上碰到的車就越多,到最後甚至直接堵在了半道上。
陳屹降下車窗,山間的冷意爭先恐後地從窗縫裡擠進來,混到車內的暖氣中並不明顯。
李執在和阮峻聊天,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期末考試的成績,成功的把阮峻聊自閉了。
「我們這一車人,你旁邊這位哥哥是你姐他們學校的年級第一,大考小考都是,我和你姐則是從沒來掉過年級前一百。」
李執笑:「你這個倒數第一是怎麼回事啊?」
阮峻:「……」
李執不遺餘力的打擊著小朋友的自信心,「缺考拿零分也就算了,你這去考了還拿零分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阮峻沒搭理李執,和阮眠小聲抱怨道:「姐,你這朋友怎麼回事啊,老是往我傷口上踩。」
一旁的陳屹接了話,「那你努力點,讓自己變的沒傷口讓人踩。」
阮峻見他搭話,湊過去問:「你真的每次都是你們學校年級第一?」
「嗯。」
「你怎麼學的啊?」
陳屹扭過頭來看他,一本正經道:「隨便學學就行了。」
單純無知的阮小峻再一次受到了暴擊:「……」
一路上因為有阮峻的存在,車廂內多了不少笑聲,就連前排開車的司機也跟著笑了幾次。
這個時節,來爬山祈福的人格外多,阮眠一行人下了車,跟著熱鬧的人群往山上走。
山間松柏林立,冬日也是綠意盎然,陽光穿過雲層,灑落在連綿起伏的山頭上,讓萬物都充滿了勃勃生機。
溪山寺在山頂,還未靠近便有濃厚的香火氣從寺間傳出,門前是百級長階,寓意人間百難,皆在跨過門檻的這一刻消失殆盡,從此福照蔭庇,平安順遂。
廟裡人頭攢動,煙燻繚繞,阮眠跪在佛前的圃墊上,雙手合十,面容虔誠而鄭重。
佛祖在上,信女阮眠在此向您求願。
一願,遠在西部的父親平平安安,萬事順意。
二願,奶奶長命百歲,母親幸福美滿。
三願……
阮眠偷偷睜開眼睛,扭頭看向跪在一旁的男生,廟外的陽光灑落進來一束,恰好落在兩人身後。
浮光掠影,萬般皆是情,阮眠重新闔上眼眸。
三願……
我與他歲歲長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