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辯才無雙,江右蘇郎!(哈哈,這章寫得爽!)
何正臣聞言臉色大變,此事乃是他心中最為忌諱之事。
宋代不興'文字獄',這是大家的共識。
整人可以在別處下狠手,就是不能抓別人文字的小辮子。
他誣告蘇軾,致蘇軾被捕入獄,沒想到朝野震驚,文人士大夫無不為之扼腕嘆息。
許多元老重臣紛紛向官家求情,就連變法派的章惇也站出來為蘇軾求情,說仁宗得蘇軾,以為一代之寶。如今陛下將他投之大獄,恐怕後人陛下不愛惜人才,而受聽阿諛之詞。
王安石當時退居江寧,也上書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何正臣認為自己是新法派的幹將,現在變法派原來的領袖王安石以及現在的領袖章惇都不認可他的做法,此事對他來說已經是耿耿於懷。
此時竟是被一個無官身無功名的書生當著諸多大員當面諷刺,何正臣頓時惱羞成怒,一股淤積於心中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對象。
何正臣怒髮衝冠,指著蘇允道:「你一個寫謀逆之言、浮浪無行、青樓狎妓、行商賈之事、人品敗壞的犯官之後,竟然敢當面侮辱一朝廷命官,果真是不知死活,老夫必要參蘇軾一本縱親戚行兇之罪!」
蘇允哈哈一笑道:「謀逆之言不敢當,其餘什麼浮浪無行、行商賈之事,人品敗壞之類,我不過是一無功名無官身的白身,又有什麼干係?
倒是你何侍郎,我聽說啊,只是聽說啊,何侍郎任袁州軍事判官之時,曾為了一千貫,判了一個冤假錯案,令得無辜者無辜慘死……
哎呦,您別激動,此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呢,我也只是聽說而已,看你一身正氣,應該也從不曾幹過那種構陷他人的事情,此事自然是假的,是假的。」
何正臣何止是激動,他是大怒、震怒、怒髮衝冠的怒,他伸出手指顫抖著指著蘇允,道:「血口噴人,你這是血口噴人,某何曾為了一千貫錢去構陷他人!你給我說一個明白出來,不然今日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
蘇允連連擺手,道:「我就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之前只是聽一個袁州的朋友所說,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什麼受害者孫遠祖田被惡紳李瑞所占,憤而告上袁州州院,州院經查屬實,欲責罪惡紳李瑞。
李瑞大懼,尋當時之袁州軍事判官何正臣求情,何正臣索要千貫,李瑞雖然不舍,但為了脫身,只好奉上千貫錢。
果然州院再判,孫遠乃是誣告,孫遠被判誣告入獄,不知怎麼招了,不過數日便在獄中暴斃而亡,而孫遠之祖田,亦是被人所占矣。
唉,聽得我是一腔怒火啊,不過現在看來,我這朋友想來也是胡亂說的。」
蘇允這麼說來,果然是有鼻子有眼,受害人名字、惡紳名字、涉及錢財,事情經過都頗為詳盡,不像是臨時編就,眾多官員紛紛面露異色看向何正臣。
何正臣氣得滿臉通紅,他何曾做過這樣的事情,這什麼孫遠、李瑞、他一個都沒有聽說過!
蘇允看著何正臣大為失態,心裡覺得十分讚嘆:果然,蘇轍所傳之罵架絕技的確是極為高明。
這一招用蘇轍的話來說叫:當別人找你問題的時候,你不要自證清白,你亦往他身上潑髒水,讓他去證明他的清白,如此一來,主客之勢易主矣。
這所謂的孫遠、李瑞根本就是子烏虛有的,是蘇允現場編出來的,作為一個寫了百來萬字三國演義的正兒八經的作者來說,編造一個這麼簡單的冤案,不過是張口就來的玩意。
而這何正臣任袁州軍事判官之事,亦是章惇說起何正臣的時候順帶說了一嘴而已。
而此時蘇允將這些種種細節編織在一起,便當真有鼻子有眼,像是當真發生過一般。
而眾大員看著何正臣進退失據的模樣,心道,這大約是真的吧,若是假的,自是有底氣,不卑不亢一一反駁便是,怎會如此?
想及至此,眾大員看向何正臣的目光之中倒是帶了幾分鄙夷。
而這鄙夷讓何正臣看到了,何正臣更是羞憤交加,指著蘇允道:「他污衊我啊,他在污衊我啊,我怎麼可能為了一千貫去干害了人命的事情啊!」
蘇允趕緊道:「沒錯沒錯,我這只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的!
我那朋友雖然是袁州的,但這種事情十有八九是假的嘛。
才一千貫錢,怎麼能夠收買一個判官,下面還有錄事參軍、司法參軍等等呢,才一千貫錢,怎麼可能收買這麼多人?
咱們大宋的官員薪俸乃是歷代之最,這麼點小錢,寒磣誰呢,除非有別的東西可圖……
哎呦,那孫遠暴斃在獄中,他的田地被別人所占,這……這……何侍郎,我可不是在懷疑你啊,我只是從案情的角度來分析。
若是這孫遠有個上千畝地,這上好良田至少可以賣十貫吧,上千畝的話,是不是就有上萬貫了。
這……這……不可能不可能,一個有上千畝的人怎麼會被一個惡紳涉及,哈哈哈,是我多想了,多想了。」
蘇允不說還好,這一說眾人的神情更是有異,前面的確是說到孫遠暴斃獄中,名下良田盡皆為人所占,呵呵,裡面的水當真很深啊。
此時角落裡有個人站了起來,蘇允看了過去,卻是一襲綠衣,咦,一群紫紅官袍之中,忽而出現了一抹綠。
前面說了,綠袍乃是五品下的小官,怪不得委委屈屈坐在角落裡呢。
咦,不對,看此人站起來的氣勢,不是他委屈坐在角落裡,而是眾人避著他……如此說來,這是個人憎鬼厭的……御史吧?
這個綠袍官朝蘇允拱了拱手道:「蘇公子,你舉報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一會就修彈劾書,彈劾這何侍郎,到時候你可以為我佐證。」
蘇允連連擺手道:「這真的就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的,我也不會去當這個佐證,大家聽了就當是忘了吧。」
綠袍官笑道:「你不願意佐證就算了,我一樣會彈劾。」
蘇允驚愕道:「你不找我問我那朋友是誰?」
綠袍官傲然道:「風聞奏事是我們御史的職責,查證是別人的職責,我只管彈劾,其餘的不關我的事。」
好傢夥。
何正臣本就氣得不行,此時這個綠袍官忽而要彈劾自己,頓時急了,道:「滿中行,你不要自誤,這小子不是說了,他只是道聽途說而已,你彈劾我作甚!我們前些時間還同是御史台的同僚呢……」
「住口!」滿中行舌綻春雷喝道,「何正臣,你曾是御史,便該知道,我等御史之職責所在,不會因為你曾是我的同僚而姑息你!有什麼冤屈,你跟官家說去吧!反正今日之彈劾,我算是上定了!」
滿中行說出這句話,然後惡狠狠看向其他的紫紅大員們,大員們一個個神色不是很正常,紛紛避開他的眼睛。滿中行頓時意氣風發起來,之前何正臣、舒亶、李定三人在御史台組成小團體,將他排除在外,壓製得他喘不過氣來。
現在何正臣調去審官院,李定知諫院,舒亶知制誥,現在的御史台終於輪到他發聲了,嘿嘿,以前你們壓制我,現在,你們雖然升遷,但……你們已經是我的獵物啦!
何正臣這會兒臉色早就不紅了,而是變白了。
宋朝的御史具有獨立的地位和較高的權威,官員一旦被御史彈劾,或是停職,或是主動辭職,或是被降調離崗位。
他何正臣這才剛剛調任審官院,還沒有來得及大展拳腳,若是此時被彈劾,就算是不停職,被貶去知州縣,那他的前途可就毀了!
官家提拔他,是因為他是一條惡犬,能咬人,敢咬人,可現在這惡犬卻被別人給咬了,那算個啥?
想及至此,何正臣不得不低聲下氣道:「滿御史,剛剛不過是我與蘇公子有些齟齬,蘇公子都說了,他就是道聽途說而已,甚至可能是他自己捏造的,此事確確當不了真,你也別當真,待我過些時日設宴向你鄭重賠罪。」
蘇允哈的一笑道:「何侍郎,這話可別亂說,我是道聽途說,但可不敢自己捏造來構陷一個朝廷命官,你要這麼說,我可不認的啊。」
蘇允和顏悅色說話,但滿中行卻是厲聲道:「何正臣,你要請我一個御史吃飯,是不是還要賄賂我?
我深受皇恩,怎麼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忘記御史的職責,去包庇於你,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何正臣被這麼當面大罵,臉上掛不住,但形勢比人強,只能壓著胸口的一口氣,低聲道:「以前是我們做得有些過分了,你看是不是……」
滿中行哈的冷笑一聲道:「何正臣,你這是在指責我公報私仇是麼,你與李定、舒亶結黨橫行御史台,氣焰之囂張,令得百官屏息。
但我滿中行卻是不怕你們,你們有什麼手段儘管來便是,我滿中行全部都接下來,就看看是國朝的祖宗法厲害,還是你們結黨厲害!」
聽得這話,何正臣心跳都漏了幾停。
結黨啊,這兩字在大宋朝乃是大忌諱!
慶曆變法時候,就因為對手彈劾范仲淹等人結黨,好死不死的,歐陽修還專門寫了一篇名為《朋黨論》的文章反駁,說君子結黨不算結黨,那等於是從側面證實了他們的確是結黨。
仁宗雖然支持范仲淹,但就算是這樣,寧願終止慶曆變法,也要扼殺結黨,可見皇帝對結黨一事之忌憚。
若是被這滿中行坐實了他們幾人結黨,那他們可能再也回不了中樞了!
蘇允看著面如土色的何正臣,心下笑個不停,心中暗暗給這滿中行點了贊。
何正臣臉色蒼白,跌坐凳子上,如同敗犬一般。
滿中行卻是如同得勝的大公雞將軍一般,昂著腦袋坐回角落裡,猶然顧盼自雄,紫紅大員們不敢接他的目光,紛紛低頭。
而在此時,站在門口的小黃門悄悄隱入門內,隨後朝崇政殿小跑而去。
孫思恭就在崇政殿門口處站著,看到急匆匆而來的小黃門,低聲斥道:「慌慌張張的,衝撞了貴人要你小命!」
小黃門趕緊慢下了腳步,隨後與孫思恭低聲說了一會,孫思恭神色有些驚訝,隨後又問了一些細節,擺擺手道:「去領二兩銀子。」
小黃門頓時大喜,轉身腳步輕快離去。
孫思恭踱步到了崇政殿門口,等了一會,一個紅衣大員出來,與他點點頭離去。
孫思恭悄悄往裡面走去,裡面趙頊半躺著歇息,見得孫思恭神色有異,眉頭一挑,道:「起居郎先歇息一刻鐘,朕一刻鐘後會見。」
簾後有腳步聲離去,腳步匆匆,不是去上茅房便是去歇歇腿。
趙頊點點頭。
孫思恭立即小聲將事情說了說。
趙頊神色有些驚異,略帶些玩味。
「你覺得那小子所說的東西是真是假?」
孫思恭想了想道:「他所說之事情,有加害人、有受害人、還都有名字,且涉及之贓款亦是詳實,甚至還有良田易主之事,整個推敲下來,好像不像是臨時捏造的。
而且他臨時被召來,不可能知道自己會碰上何侍郎,因此不可能提前準備這些東西。
老奴以己度人,若是換了老奴,肯定沒有辦法在一時半刻之間便捏造出來這麼一個經得住推敲的冤案。
當然啦,蘇公子那等大才,說不定就可以臨時捏造出來這麼一個東西來。
不過,無論是真是假,官家一查便知。」
趙頊呵呵一笑道:「有點意思,這小子真是不斷給朕製造驚喜啊。
哈哈,一個白衣,幾句話之間,竟是將一個四品大員逼得進退失據,厲害厲害!
眉山蘇氏,果然是出辯論雄才啊,蘇老泉如此,蘇子瞻如此,蘇子由矣如此!
現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竟也是如此,哈哈哈,這是一脈相傳了都!」
孫思恭詫異道:「官家,你的意思這冤案是蘇公子捏造的?」
趙頊瞟了一下孫思恭,道:「朕沒有說過。」
孫思恭嚇了一跳,趕緊道:「是是,是老奴多嘴了。」
趙頊若說是蘇允捏造,那這事情就是定性了,這樣子何正臣脫身,蘇允則是要背上構陷朝廷大臣的罪名了。
趙頊警告了一下孫思恭,隨後揉了揉太陽穴,振作了一下精神,起身朗笑道:「去吧,請這位辯才無雙的江右蘇郎來見朕吧,朕倒是要看看,在朕面前,他還能不能舌綻蓮花!」
孫思恭不敢多嘴,趕緊道了聲是,隨後快步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