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色還黑漆漆的。福全為了在新地方給自家姑爺一個好印象,所以按照平日裡裴疆的作息早起了小半個時辰,早早的便把玉嬌吩咐給他準備的新衣物送過去。
誰曾想他都已經夠早了,裴姑爺竟然更早!
冷風夾細雨,吹得屋檐上掛著燈籠左右搖擺,燭火忽明忽暗,而在屋檐之下隱約可見站著一個人。
福全心想若不是自己看得出來那是裴姑爺,估摸著早就被嚇得屁滾尿流的逃跑了。
小跑過了露天的天井,福全朝著裴疆喚了聲「裴姑爺早」後,才問:「裴姑爺起得這般早,可是因為住得不習慣?」
裴疆瞥了眼福全,隨即看回前邊不怎麼清晰的細雨,平靜的道:「與我而言,並無區別。」
若真的說有區別的話……
裴疆微轉頭,目光落向隔壁的院子。
福全……
裴姑爺你這目光太過明顯了!
默默當做什麼都不知道,隨即道:「裴姑爺,這是小姐先前吩咐給你準備去米行時穿的衣裳。」
出發那日,玉嬌就讓人在路上開始準備了,況且這還是他第一回做當家,總不能讓人看低了。
裴疆聞言,轉而看向福全手上捧著的衣裳,沉吟了片刻,便轉身走入屋中,道:「拿進來吧。」
天色漸亮,玉嬌身旁的婢女才來與裴疆說小姐會與他一塊出門去米行。
玉嬌原來是個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一變天就懶得動的千金小姐,冬日與她而言就與蛇冬眠無異。而舟車勞頓了數日之後,累得本應一覺睡得滿足的,可睡前便吩咐了桑桑,讓其一早便把她喚醒。
早間梳洗了之後,才邊打著哈欠,邊無精打采的用著早膳。
這是桑桑甚是激動的小跑了回來,在門外收了傘後,入了房中喜孜孜喚了聲「小姐」。
玉嬌繼而又打了個哈欠,抬起濕濕潤潤的眼眸看向她,「方才在院中撿了銀子,笑得這般高興?」
桑桑抿唇笑了一會,才眉眼帶著笑意道:「是小姐撿到寶了。」
玉嬌托起了腮,無趣的攪拌著小粥,「寶貝我才不稀罕呢。」
桑桑走了過來,低聲道:「方才我去裴姑爺的院子,裴姑爺換上了小姐讓人給他準備的衣裳,當真算得上是郎艷杜絕,俊得讓人挪不開眼!」
玉嬌聞言,頭倏地一抬,眼神倏地刷亮,精神頭瞬間與前一刻天差地別。
看向桑桑,目光略帶閃爍的詢問:「當真這麼好看?」
桑桑笑道:「小姐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玉嬌忙放下了勺子,站起來撩起裙擺便跑出門,桑桑忙拿起架子上的披風追上去:「小姐,披風、披風!」
兩人的院子不過隔著一堵牆,小跑過來也不過是一小會,玉嬌過了小天井,也不管收著傘的桑桑,忙推門進了裴疆的屋子。
此時裴疆正在桌前整理著玉盛撰寫的經驗之談,這幾日在路上也看得差不多了。見玉嬌進來,正要放下冊子向她走過去,玉嬌忙道:「你就在那站著別動。」
裴疆聞言,也確實不動了。
玉嬌看著裴疆,眼眸泛著亮光,顯然很是喜歡他這麼穿。
裴疆身上穿的是玉嬌親自挑選過暗藍色衣袍,身披著一件墨色披風,斂了凜冽銳氣,多了幾分閒適從容,且挺拔依舊。
玉嬌眉眼都帶心喜的笑意。
裴疆看了眼站在門邊的桑桑,桑桑立即會意,忙把門關上。
門關上後,隨即看向玉嬌,眼眸深的問「我過去,或者你過來?」
玉嬌小碎步走了過去,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盯著他,語聲帶著喜意:「我估摸著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的臉。」
裴疆低頭看她,隨即摟過她,問:「真這麼好看?」
玉嬌小頭顱點得極快,非常興奮的道:「我已經開始在想明天後天大後天都給你準備些什麼樣的衣裳了。」
裴疆於穿著並無要求,見她如此興奮,便也配合著她應了聲好:「你給我準備什麼,我便穿什麼。」
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隨後低聲緩問:「讓我親你,可好?」
玉嬌咽了一小口唾沫,隨即咬著唇,五指暗暗用力的拽著自己的衣裙。同時心道郎艷獨絕,眉眼間只對她流露出的說不盡的柔和,這擱誰都扛不住的呀……
她更是扛不住呀,就應他這一小回吧……
而後還是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等二人出門的時候,已是小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玉家在榕城的米行,在半個多月前便已經開始收購米糧了,此前管理米行的掌柜,是從淮州的鋪子調過來的。
劉掌柜約莫四十出頭,身形中等,面相帶笑,一看便知道是個會做生意的人,聽到夥計說玉家的姑爺來了,眼中露出了幾分輕蔑。
夥計小心翼翼的問:「掌柜,不出去迎接一下?」
劉掌柜輕嗤了一聲,語帶不敬,「不過是個吃軟飯的,有什麼好巴結的?」
「可好歹也是個當家,不好得罪呀。」
劉掌柜翻著冊子,噼里啪啦的撥弄著算盤,繼而不屑道:「還當家?估摸不過是想要從中撈油水罷了,聽說還是奴隸出身,我猜他著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劉掌柜原先以為是那沈宏敬坐上玉家姑爺的位置,不知討好了多久,且也高看一眼讀書人,所以對著新姑爺是打心裡瞧不起的。
夥計臉色有點不好,提醒:「不僅裴姑爺的過來了,連小姐也過來了。」
算盤珠子的聲音忽然一頓,驀地抬起頭瞪向夥計,「你怎麼不早說!」
說著的時候著急的走出了櫃檯,朝著門口匆匆走去,但還為出門,便見一個器宇不凡的男人與一個紅衣美艷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掌柜見到男人的時候愣了一下。愣了一下後便暗暗的猜想就是個皮囊長得好的罷了。
隨即滿臉堆著笑意與玉嬌說道:「我是這玉家米行的劉掌柜,見過小姐。」
玉嬌微微點頭。
劉掌柜笑意不減:「小姐來鋪子怎不讓人提前通知一聲,好讓我準備好茶點。」
意思便是知曉了裴疆來,卻也沒有準備茶點。
玉嬌聽出了些其他意思,卻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笑了笑,「不用客氣,我只是嫌在家中待得無聊,便與裴疆一塊出來了,你們忙你們的,不必管我。」
話落,看向裴疆,「你且忙你的,我隨意找個地方坐著就好。」
裴疆朝著玉嬌點了點頭,隨之看向那顯然有些不把他放在眼中的劉掌柜,漠聲道:「把先前收購的米糧帳冊給我,一會再去糧倉看看。」
劉掌柜笑容淡了很多,雖然心中鄙夷,但因玉嬌在,且裴疆好歹也是這玉家的未來姑爺,只應道:「好,裴姑爺請隨我來。」
隨即吩咐夥計把玉嬌請到二樓好生招待後,才轉身走向櫃檯。
在二樓的憑欄前坐下後,夥計便急急的去泡茶。
玉嬌在憑欄處托腮看向一樓,盯著站在櫃檯前的裴疆。
這時一旁的桑桑小聲提醒:「小姐,那掌柜似乎對裴姑爺有些許的不敬。」
玉嬌淡淡的道:「你都能看出來了,我豈會看不出來?他還能在裴疆面前還能耍什麼花樣,裴疆雖看著沉默寡言,可誰能欺負得了他?」
青菊在一邊低聲笑道:「自然只有小姐你能欺負得了裴姑爺。」
玉嬌聽著青菊的話,托著腮的一滑,轉頭剜了眼她:「膽子大了,竟敢調侃我,信不信我扣你月奉。」
青菊笑而不語。
主子嘴上雖說著不怕裴姑爺被欺負,但婢女兩人都清楚主子這回跟著過來,主要是不放心裴姑爺,怕裴姑爺吃虧。
到了櫃檯前,劉掌柜把帳冊拿了出來,放到了桌面上,隨即道:「帳冊記得有些雜,裴姑爺若是看不懂的話,我可以給裴姑爺你講道講道。」
裴疆臉色淡漠,「不必。」
說著翻開了帳冊,一條條的看下來。
劉掌柜心中鄙夷不屑,暗道只是裝模作樣,別等會出醜才是。
半個多月的帳冊說多也不多,但說少也不少,畢竟每日收購的米糧有地主收好再送來的,也有百姓零零散散送來的,雜是必然的。
朝廷已經下了詔令,減免兩年的賦稅,榕城今年米糧收成總體量大,而因玉家米行高出市價來收購,這許多百姓貪圖銀錢,自然會把家中多餘的糧食送來換銀錢。
時間慢慢流逝,玉嬌看著裴疆那極為嚴肅認真的模樣,嘆道:「那些帳冊密密麻麻的,繁瑣又不規整,我一看就頭暈,他怎就能看得下去?」
青菊狗腿道:「那還不是小姐的未來夫婿厲害,換做旁人,誰能在這短短數月就會識文斷字?」
玉嬌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也是,說到這記性和耐力,誰還能比得過裴疆。」
說著,唇角不知不覺的上揚。坐了許久,卻也不覺得無聊。
一個時辰之後,裴疆大概瀏覽完了一遍半個月的帳冊,看著最後一頁帳目的同時,問身旁的劉掌柜:「米倉在何處?」
劉掌柜愣了下,暗道看得這般敷衍,看來是真的沒什麼本事。隨即微微皺眉道:「裴姑爺不若把這帳冊帶回府中,好好看完帳冊再去糧倉?」
裴疆淡淡的道:「不需要,帳冊我已看完,現在需要核對是否有出入。」
劉掌柜心裡不快,一時傲了起來:「裴姑爺這做生意的最為忌諱的就是心急,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得慢慢著手才有成效,裴姑爺這般管理,老爺可知道?」
看完了最後一筆記帳,裴疆闔起帳冊。手掌放在帳冊之上,隨之看向劉掌柜,聲音不疾不緩:「我岳父並不知道,如何?」
裴疆身材挺拔高大,面無凶意,可氣勢卻極其逼人。
劉掌柜被他這麼一看,心裡頭咯噔了一下,雖是如此,但還是極為不悅的道:「這帳冊還為條理清楚,就貿然去核對糧倉,恐會有諸多問題。裴姑爺才剛剛入商這一行,恐怕不太了解,所以還是聽我的一句話,先把帳冊理清楚再核對,即便他日出了些許的差錯,老爺知曉裴姑爺也認真處理了,定然不會多加責怪的。」
句句皆想以玉盛來壓裴疆,可這劉掌柜顯然不大了解裴疆說一不二的性子。
裴疆略微挑眉,反問:「劉掌柜可知全權接管這四字如何寫?」
劉掌柜臉色微變。
裴疆也不說話,翻開帳冊後邊的空頁,隨即提起劉掌柜用來記帳的筆,醮了墨後便直接在空頁上寫了「全權接管」四個字。
寫完後,提起帳冊移到劉掌柜的面前,聲音依舊一貫的沉緩:「好好看看,若不懂,便拿回去好生細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