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戚年從下午見到路清舞開始就一直憋著氣,像是有小火輕捻慢燉,偶爾爆出那麼一星半點的火花都因為溫度還不夠高,沒燙著她。

  可當這些火星濺到了她的衣擺,燒了她心愛的衣服時,已足夠她沸騰。

  戚年的長相屬於沒有攻擊性的那一類,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那雙黑亮的眼睛更是格外的光彩照人。

  可當她冷著臉,居高臨下地看著路清舞時,那種冷怒的氣焰卻前所未有得讓人覺得壓迫,像被勾起了心底最陰暗的冷意,絲絲入骨。

  路清舞有些錯愕地看著她,壓根沒料到她會在這種時候發難。記憶中總是對她笑得格外溫柔的人和眼前冷著眉眼氣勢驚人的影像再也無法重合。

  她幾乎是有些窘迫地避開戚年的眼神,搭在膝上的手指緊握成拳,強迫自己冷靜了幾秒,再抬起頭時,眼底毫無波瀾地看著她,莞爾一笑:「阿崽,有什麼事我們私下再說吧。」

  路清舞給人的印象是溫和的氣質型,偶爾的高冷更襯得她品性如空谷幽蘭,不爭不欲。尤其是她用這種有些縱容的語氣時,就像是在哄一個任性撒嬌的女孩。

  她把酒杯推遠,笑意溫柔:「如果你非要和我對質,我也半點不會心虛。我沒有逼你,四年前你對我做了那麼惡劣的事情,我依舊站在你這邊,想聽你的解釋。是你不願意,還強行辯解惹怒粉絲。這些話,你確定還要讓我在這種場合繼續說下去嗎?」

  一段話,連消帶打,擺足了姿態。

  戚年氣得不輕,心臟跳得有些脫序。幾乎是立刻,就回憶起了路清舞所描述的四年前。

  和路清舞認識之後,她經常會給戚年提一些意見,修改她的不足之處。那時候的戚年就像是一塊海綿,不斷地吸收著從她那裡傳來的所有知識。彌補了技法上的不足後,理所當然地開始探討故事劇情。

  路清舞比她早出道一年,對怎麼把握讀者的心理已經有了一定的經驗。給出的意見,通常都讓戚年眼前一亮。

  那時候的平台還沒有簽約的束縛,路清舞提議共用一個馬甲幫她練筆並約定不公開就當做一個獨立小號的時候,戚年沒什麼心眼的同意了。

  那個馬甲叫七月清舞。第一部作品的創意是戚年的一個校園梗,她寫了故事梗概傳給路清舞,後者稍作修改畫出了第一幕上傳網站。此後除了偶爾畫幾幕過渡,小作修改之外再沒有插手。

  戚年理解路清舞用自己有固定粉絲的大號更新,加上她經常賣力地推薦「七月清舞」這個馬甲,漸漸的這個馬甲也擁有了自己的粉絲。

  習慣之後,戚年每次更新或者發布新作品時,都會優先上傳到七月清舞的馬甲上。接連兩部作品都以第一部那樣的模式完結後,七月清舞的馬甲已經開始在圈內占據一小席之地,隱約還顯露了一絲黑馬的特性。

  那時候已經臨近高考沒幾天,路清舞給她推薦了出版社的編輯。因為被戚爸戚媽禁網,她只能上網吧和路清舞聯絡,把簽約的事情委託給了她。高考結束後,戚年就收到了對方出版社返回的合約。

  也就是在她斷網備戰高考的這一個月,路清舞向戚年隱瞞榮品文化要簽下七月清舞那三本漫畫的事,修改了這個馬甲的註冊信息,登錄密碼,以路清舞的名義把這三部作品直接占為己有。

  而戚年結束高考後,又跟著堂姐去國外旅遊。飛機並不是直達,正好在路清舞所在的城市中轉,所以路清舞提議戚年留下來玩幾天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也就是這幾天的相處中,路清舞有預謀地弄壞了戚年的筆記本電腦,很堅持地賠償了她一台同款筆記本。

  她一步一步,精於算計,即使是後來戚年想要說服自己,她也許只是被榮品出的高價簽約金蒙蔽了雙眼都無法做到。

  戚年永遠都忘記不了,她歡天喜地地告別路清舞回z市的那晚。

  洗完澡,她正要整理行李,收到周欣欣給她的微博私信,十萬火急地爬上網一看——漫繪論壇置頂的赫然是掛她抄襲的帖子。

  而她的微博,早已鋪天蓋地的全是惡劣的責罵。

  她幾乎懷疑自己在做夢,明明幾個小時前,路清舞還依依不捨地和她在機場道別。明明上飛機前,她還笑著和她約定等十一長假一起出去旅遊……

  僅僅幾個小時,命運的推手就把她們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徹底推往兩個世界。

  戚年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自己就是七月清舞,所有的證據都在兩天前被路清舞一杯熱咖啡全部損壞。

  而路清舞,隨便曬出幾張聊天記錄就足以引導輿論的方向。

  她冷眼旁觀著戚年一點點被她主導的一切推進黑暗的深淵,面對戚年的質問,她永遠都是一句雲淡風輕的:「戚年,只要你承認並且道歉,我依舊站在你這邊。」

  這句話即使到現在被她想起,依舊刺眼得字字剜心。

  路清舞不止是盜竊,還是凌遲,是誅心。

  這些被她刻意遺忘的回憶洶湧地撲面而來,那沉重的情緒瞬間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戚年往後顫了一下,被紀言信扶住後腰,這才站穩。她捂住一陣陣悶痛的心口,死死地盯住路清舞。

  緩了一陣,戚年竟笑了起來,那笑容里的冷意看得周欣欣都打了一個冷顫,對自己有幾張截圖就敢逞能的事,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拜你所賜,四年前我跌得頭破血流,那些教訓真是沒齒難忘。」戚年深吸了一口氣,逼回眼底的水光。

  哪怕此刻她連說句話都要用盡全部的力氣,哪怕空間逼仄得她都要無法呼吸,她依舊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奉勸你藏好自己的尾巴,別讓我有機會把你踩下去,碾成灰。」

  ——

  和包房裡僵滯的氛圍不同,夜風格外的安寧柔和。

  周欣欣以前總對那些電梯還在爬樓,卻連等幾秒都來不及直接跑樓梯追人的男主角嗤之以鼻。可現在,她氣喘吁吁地推開樓梯間的安全通道門追出來時,腦子裡只剩下過耳的風聲。

  好不容易追上戚年,周欣欣連喘口氣的功夫也沒有,一把牽住戚年的手合在掌心裡,鞠躬道歉:「對、對不起……」

  紀言信見狀,交代戚年就在門口等他,徑直去停車場取車,給兩人騰出說話的時間。

  周欣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再次道歉,剛彎腰,被戚年用手指抵住眉心,輕輕一抬:「你道哪門子的歉?」

  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很是鬱悶。

  周欣欣眼泛淚光,吸了吸鼻子,才嗆著一口鼻音回答:「我沒能幫你撕了那個小賤人,我悔得腸子都青了……我真的,我還記得提醒你小心點,結果我精蟲一上腦,都沒個把握就上去挑釁,連累你。」

  戚年被夜風一吹已經清醒了不少,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的解釋,以及那句「精蟲上腦」的形容,哪怕真的有氣都要散了,何況她根本沒生氣。

  「我沒事。」戚年從她手心裡抽回手,從包里翻出紙巾遞給她:「跑下來的?手心裡都是汗。」

  周欣欣被戚年的體貼感動得都要跪了,越發的自責,可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要安慰她什麼,仔仔細細地擦乾了手,突然就難過得想哭:「每次我想起這些事,我都受不了。何況是你……」

  她抽噎了一聲,轉過身背著戚年揉了揉眼睛:「這絕對能潑硫酸的仇,你怎麼就咽得下去。」

  「咽不下去。」戚年輕嘆了口氣,心尖的酸漲發酵塞滿了她整個心房。腦子裡亂糟糟的,無法收拾也無法整理。因為強壓下想哭的**,鼻尖疼得都要無法呼吸,整顆心都跟擰巴在了一起,不停地攪緊攪緊再攪緊。

  她是遇人不淑,可四年前跌得頭破血流她自己也有份,太蠢太容易相信別人太不用腦子。以至於被路清舞死死地壓在地上,整張臉都碾進了土裡,毫無反抗能力。

  真是憋屈又窩囊。

  黑色的車從夜色里滑過來,停在戚年的面前。車窗降下,露出紀言信不辨喜怒毫無表情的俊臉。

  戚年拍拍周欣欣的肩膀:「你別擔心我了,鬧成這樣實在不好看,你想想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吧,我先回去了。」

  周欣欣應了聲,目送著她上車。等那輛車匯入車流再也看不清晰,這才轉身回去。

  ——

  紀言信送她回學校附近的公寓。

  戚年沉默了一路,推開車門要下車時才說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紀言信靜看了她一眼,聽出她是在下逐客令,沒作聲。

  戚年現在整個人都緊繃著,那根被她拉得緊緊的弦,只要一被觸碰隨時都能斷裂。她不想讓紀言信看到她情緒崩潰的糟糕樣子,也無法再對今晚的事情粉飾太平。

  可是這個時候,她不想說,不想交代,更不想解釋。

  良久沒等到他的回答,戚年閉了閉眼,有些疲憊:「今晚的事等明天我再跟你說,我先回去了。」

  「走吧,我送你到門口。」

  戚年抬眼看他浸在夜色下格外柔和的側臉,動了動唇,沒再堅持。

  紀言信把她送到門口,看她推開門走進屋,一副和平時全然不符的安靜時,皺了皺眉。

  腳邊是戚年中午收拾出來的垃圾袋,原本準備出門的時候順手帶走,結果太匆促忘記了,一直放在門口。

  他彎腰拎起垃圾袋,剛轉身,身後伸出來的小手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袖口。

  戚年已經藏不住眼底洶湧的淚光,顫著聲音問:「我改主意了,你先別走好不好?」

  被她拉住袖口的人沒回頭,靜默地站立了一會,抬起另一隻手拉開了她。

  戚年一怔,那顆心還來不及冷卻,他轉過身,一低頭就對上了她的眼睛。修長的身形遮去了走廊里大片的白光,把站在門口的戚年整個籠在了陰影里。

  「我想你應該需要時間自己待一會,打算扔個垃圾再上來。」紀言信把垃圾袋靠回牆邊,扶著她的肩膀把她往房裡推了兩步,反手關上門:「不走,陪著你。」

  突如其來的溫柔,驟然擊中她的心口。

  戚年忍了忍,沒忍住,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她把哭聲咽回去,用袖口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抬手就要去開燈。

  剛伸出手,被紀言信握住手腕拉回來。

  滿室的黑暗裡,他彎下腰,鼻尖輕抵著她的,親昵地蹭了蹭。開口時,那聲音低低沉沉的,幾分誘哄,幾分寵溺:「哭吧,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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