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車廂中,季瀾正襟危坐於位上,對於夜宇珹的問話,內心已然十分慌張。可面上卻力保冷靜,試圖雲淡風輕道:「畢竟這珠子廣傳於仙門,約莫誰都知曉,張口便能喚出。」

  夜宇珹似笑非笑,瞧了他一陣,忽地又不出聲了。

  季瀾不免有些汗顏,就怕一扯到蒼刎珠,對方隨手將他拍出車外。

  世道艱難,讀書人討生活,十分不容易!

  還求手下留情。嗚。

  過了半晌,馬車裡仍是一片寂靜,氣氛愈發地難以言說。

  伴隨著季瀾七上八下的內心煎熬,在這般你不言、我不語的氛圍中,繼續朝著雪髯城前進。

  ……

  幾個時辰後。

  踏湮駒的健蹄終於緩下,即便中途有山寨鬧事插曲,仍是比預期的早到達,前後不過花了半天時間。

  只是幾個時辰狂奔未止,其餘馬匹已是用盡全力,累的不斷喘氣。唯獨踏湮駒踏著悠悠馬蹄,神采飛揚,一副運動完後逛大街的模樣。

  此刻馬車正緩緩越過城門,進入雪髯城城內。

  季瀾好奇探頭出窗,驚覺全城的百姓皆戴著面紗,人群往來的大街,一半以上全是半臉遮罩的百姓,只露出一對眼睹,景象看來整齊一致,可又讓人感到神秘。

  不僅如此,季瀾還看見不少遊客擠在面紗鋪子上,興高采烈的試戴裝扮,選的全是鮮艷顏色,似乎已成雪髯城的標誌物。

  他好奇地四處張望,驀地看見一處街口餅鋪,對方大娘穿著一身灰衣,面上系了張深灰罩紗,坐在那賣餅。

  季瀾很懷疑對方真賣得出去?

  以往他看書,想像中的市集糕餅鋪子都是張燈結彩,並且熱鬧歡騰,何曾如眼下這般慘澹,只差沒立個牌子,寫著「一塊餅配一碗孟婆湯,送你上陰陽」。

  馬蹄很快的經過喧囂街景,噠噠噠的往郊區踏去,待人聲越漸微弱之後,終於最終停在一處偌大的門庭前。

  以踏湮駒為首的馬兒見前方頭頭已停步,便紛紛止住馬蹄。

  門槓上掛著厚重的木牌,牌面倒映著日頭,反射發光,似乎是天天皆有定時擦拭。上頭刻寫著『半蝶教』,以及另一行較小的字,寫著『非門派者勿入,闖入者死』。

  接著他就聽見身側人語氣懶洋,朝窗外說道:「直接進去。」

  季瀾:好的呢。總之要跩。

  夜宇珹嘴角略微揚起,一派無所謂的邪妄,明擺著對這地方一點興趣皆無,連外邊景色都不願多給兩眼。

  半晌後,黑廂馬車剛停於屋房前,季瀾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仿佛有凶獸在後頭追趕。

  「夜焰宮已到!夜焰宮已到!」

  兩句話喊的是一句比一句嗓門大,怕人耳朵失聰聽不見似的響亮。

  然後便是另一人驚惶失措的聲音:「不是明日才到嗎!難不成是用飛的?怎麼辦,裡頭師兄弟還在吵架,眼下人都來了,你趕緊去勸勸。」

  兩道聲音皆不難聽出慌亂,且都是刻意壓低過的,畢竟是妹子裝男聲,確實有些難度。

  季瀾不疾不徐的步下了車,朝那名迎面而出的慌張弟子問道:「裡面弟子在吵架?吵的什麼?」

  那人見到他,眼眸隨之睜大,瞬間又轉為滿面激動,欣喜道:「仙、仙尊!我居然三生有幸能見到您,今日便是弟子最大的福氣降臨!」

  季瀾:啥?

  夜宇珹在他後頭下了車,散開的黑袍衣擺宛如黑鴉,一身狂跩的立於季瀾廳前。

  那名弟子頓時驚懼。季瀾只覺得他眼眶都要睜裂了。

  待對方一個勁兒的回神後,才朝著季瀾結結巴巴的解釋:「回仙尊問話,今日清晨我起床後便聽見大弟子們在吵架,可卻不知……不知是何原因。」

  最後一句簡直是咬牙說出,看得出平時不慣於撒謊。

  季瀾見他眼神飄忽不定,嘴巴緊緊抿著,便不願為難,只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倒是他身後那人,低懶的嗓音直接說道:「本座累了,房間在哪?」

  話落也不等回應,就大步走進廳內。

  那名迎客的弟子瞬間嚇傻!

  這裡頭吵的東西萬一被聽見,說不定眾人便會被一掌擊斃,可他壓根不敢阻攔那道直入的身影。

  眼下他已是瑟瑟發抖,宛如一隻受驚的小鳥,連頂上發冠都快被那發抖的頻率顫掉。

  季瀾看了對方一眼,不禁在心底同情。

  放寬心。大家都是受害者。總之本座高興本座爽。

  他從容的跟在夜宇珹後頭,一同從正門踏入,卻在離議事前廳還有幾尺的距離外,便聽見一陣激烈的吵罵聲。

  「吵了半天,不都是為了掙個出頭的機會!如今我半蝶教在道上不大不小,若能拜到夜焰宮底下,不過一年半載便能在道上闖出名聲,豈不是最好的方式!」

  另一個聲音道:「師兄,這走捷徑的心思可不正派,阮絆棠上門討人一事無人不知曉,仙尊為人高潔,風骨不屈,若要投效,自然也是霜雪門!」

  接著便是兩派人馬吵的不可開交,你來我往。可又礙於半蝶教身為名門正派,言行舉止不得過於潑辣,故架式仍是比市井大娘殺價搶菜時好上一點兒。

  而季瀾也終於聽明白。

  總歸是阮絆棠上宮討人不過一天,事情已傳遍全道,半蝶教中有人表示他這股續留敵窩,不願用招數逃脫的精神著實撼動全場,另一方卻覺得夜焰宮身為一方霸主,氣焰狂妄且無人能敵,倘若他們投效於此,對方定能扶持半蝶教霸據一方,便是仙門中最快能獲得權威的方式。

  季瀾心道,妳們也是離譜。

  先不說他莫名其妙被讚揚什麼精神。要夜宇珹多花一瞬去注意別人,甚至扶助某一仙門,那必然是不!可!能!

  他視線瞟了一圈,見身側安爻也跟著揚起眉宇,似乎同覺得荒唐。

  所以小姐姐們啊,妳們還是趕緊洗洗睡吧。

  且《仙尊嗷嗷叫》中,分明半蝶掌門對夜宇珹一見鍾情,打從心底被那張英挺邪魅的臉面給吸引,原本還算正派的念頭全數胎死腹中,並且為了討好夜宇珹,甚至主動說出滄刎珠的相關線索。

  眼下卻硬生生多了一派他的擁護者。

  如此強加他劇情。

  他無福消受!

  倏然間,一陣靈力由廳內往外發散,在場所有人全感受到了。沒想到半蝶教居然真起了內鬨,直接在廳上互打起來了。

  裡頭摔桌翻椅的聲音不斷,季瀾當下立即思考,是否該替別人留一絲顏面,他們能先停於外頭,緩一緩也無妨。

  正當他想開口之際,卻有名弟子從廳內猛然飛出,砰的一聲!直接摔落於他們前方三尺。

  季瀾隨即睜大眼。

  看來小姐姐打架都是來真的!!

  地上那弟子卻連轉頭都無,奮力撐起身後,舉著鐵扇再度衝進廳,一瞬間便消失無影,仿佛方才那抹重摔不算什麼。

  季瀾更加傻眼。

  有人說掉到地下的吃食,默數到三以內撿起來都沒問題。看來重摔落於地,只要數三以內能站起來,便同樣沒問題。

  可謂毫髮無傷。

  然而身側高大那人宛如未看見這荒唐的一幕,腳步未停,直接便入了前廳。

  季瀾只好快步跟上。

  裡頭幾張茶桌已是斷成數半,季瀾才剛踏進,其中一張便直直朝著他們飛來。

  夜宇珹眼也沒抬,漫不經心地將胳膊一甩,分明沒碰到桌體,那裂桌卻宛如受了極大的掌力那般,瞬間往另一方向砸去。

  砰的一聲,撞在大柱上。瞬間又裂成五半。

  可見撞擊力道之大。

  一群打架的弟子束髮已亂,看得出原本為女子的模樣,且表情皆殘留著互槓的憤怒,以及見到他們出現的錯愕,神色可謂是十八變,精采萬千。

  夜宇珹卻渾身寫著不在乎,仿佛沒看見這堆亂象,只道:「房間在哪?」

  季瀾:???

  居然還只想著睡覺!到底多懶。

  能否融入一下這緊張刺激的同門相殺場景。

  其中一名大弟子最快時間恢復神色,連忙道:「夜焰宮大駕光臨,半蝶教有失遠迎,是我們失禮了,這就讓弟子帶您過……」

  他話至一半,忽地瞟見夜宇珹後方那抹雪白之姿,頓時驚的下巴合不攏。

  安爻出聲提醒道:「請問房間位於何處?能否先讓我們下榻。」

  他擔心耐性為零的宮主,下一刻數值就要變負的了。

  萬一那黑袍底下的胳膊一揮,這半蝶教的屋房便要塌掉一半。

  對方這才急忙回神,朝身後一名滿臉懼色的小弟子倉促交代幾句。

  而小弟子年齡約莫八、九歲,維持著掉牙神情,緊張的連連點頭。

  季瀾不禁偏頭看向夜宇珹。瞧你把人家小女娃嚇得。檢討一下好嗎。

  半晌後,一行人終於再度回至廊上。

  前頭小弟子慌慌忙忙,不時回頭看大伙兒有無跟上,走到半路時,不知是腳步太過倉皇還是身體顫抖,一個不小心,置於衣襟前端的鐵扇就滾落出來,立刻又被匆忙的撿了回去。

  季瀾:「……小師弟,你別這麼緊張。」

  帶個路而已,不至於走到一半被一掌擊斃。

  小弟子嚇的魂都快沒了,連走路都成蛇行亂步,也不知話聽進去沒,只拼命的應首。半晌後才小聲地朝他道:「請問…您就是霜雪門的仙尊對嗎?」

  眼前大哥哥一頭銀白長發,身上衣袍潔白如雪,氣質還特別溫雅,尤其是站在身旁跟他說話時,正好擋去另一抹讓他畏懼的黑袍身影。

  是救星!

  季瀾朝她露出安撫的笑靨,畢竟還是小姑娘家,見了後頭那尊閻王自然嚇傻,於是便緩和著氣氛,隨口問道:「你入半蝶教很久了嗎?」

  小弟子忙不迭的的點頭:「從我一出生就在這兒了。」

  季瀾摸了下她發頂,讚許道:「你很棒,多練習個幾年,說不定就出師了。」

  小弟子臉色忽地染上紅暈:「可我、我修為資質不佳,打雜反而做的順手。」

  季瀾:「別看低自己,人的潛能無限,未來的事誰都說不定。」

  譬如你看我。現在好整以暇地站在這裡給妳加油打氣,未來的我,可能會走上半殘且be的結局。

  誰!能!明!白!

  小弟子綻出更大的笑容,已能看出稚氣的姑娘外貌,對季瀾的鼓勵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經過一片花圃後,她便指了指身前的小院,表示住所已達。

  接著神色又顯出顫巍,道:「魔尊大人,這裡是教上為您準備的房間,倘若您有任何不舒適,再另行告知我們。」

  接著視線移至季瀾,面色也緩了些,「仙尊的客房在另一邊,我這就帶您過去。」

  季瀾正想答話,身旁那抹極高的身影驀地開口:「不必,他與本座一起。」

  對方立即訝異的睜大眼,一臉不可置信。

  季瀾:別看我,沒結果。

  這裡魔頭說了算。

  小弟子見夜宇珹視線漫不經心的打量小院,便胡亂的垂頭應首,趕緊帶著安賜安爻去另外一處下榻。

  季瀾踏入房間後,隨即環視一圈。發覺裡頭十分乾淨,不愧是女子教派,處處充滿整潔。

  他拎起桌上茶壺,裡頭淡淡的桂花飄香,一股清新之感,連續喝下兩杯後,也舒緩了不少長途坐車的疲倦。

  這才轉面朝另一人問道:「待會兒我能先去找徒兒嗎?」

  夜宇珹坐在房內唯一一張桃花大椅上,單邊手肘撐著椅把手,懶洋洋的托腮道:「你打算從何找起?」

  季瀾想了會兒,道:「柴房?一般不是都把擄來的人關在這地方嗎?」

  夜宇珹似笑非笑的說:「所以下次回夜焰宮,你想住柴房?」

  季瀾這才憶起自己也是被軟禁的人之一,畢竟在他的搶救計劃中,被囚於對方寢殿這件事,要用入住豪華套房的心情對待。

  他微微挺起背脊,鎮定回道:「睡哪裡都行,我不強求。」

  於是夜宇珹手指向最裡頭的床榻,一臉酷霸跩的說:「那便現在上榻。」

  季瀾:?!

  …魔頭又要搞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