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天之後,柳卿如期清醒。

  醒來時,人已不在製藥小屋,而是在原本菘兒谷下榻的房裡。

  一抹修長身影正在桌旁將藥吹涼,似乎是感應到他醒來,瞬間便起身,腰間鈴鐺發出清脆聲響,一面小心地捧著藥碗走來。

  巫傲將碗放在床邊小桌,將柳卿扶坐起,把枕頭放在床頭和他背部中間,讓人靠的舒適。

  說道:「卿卿,神醫把藥熬好了,現在還溫著,我先餵你喝,好嗎?」

  柳卿揉了揉眼皮,彎起唇邊,向他點點頭。

  巫傲一口一口地慢慢餵進,望著眼前人有些蒼白的頰面,心底仍是發疼。

  待柳卿將藥整碗喝近後,便問道:「怎麼了?一直這個表情。」

  巫傲:「昨日你睡著後,我問仙尊這兩個月你們究竟去了哪裡,可他們皆不肯回答,說得由你告訴我。」

  柳卿眼睫顫了下,似乎正在思考,半晌後才慢慢說道:「我們…我們誤進蟲煙潭境了。」

  巫傲隨即睜大雙眸,緊張的問:「聽說那地方十分危險!你們怎會進去的!」

  「似乎是蟲煙的結界出了問題,不小心將大家引入。」柳卿掩去赤婪與蒼刎珠所有相關,只簡單答道。

  巫傲面色擔憂,道:「裡頭定是險境重重,你是不是傷到了哪裡,沒告訴我?」

  柳卿抬眼望著他,目光認真,如今自己腹上有道深疤,是刨丹所留下,雖然在池緞的治療下已然癒合,可疤痕仍在,只要衣袍一脫,眼前這人總會知道的。

  他只好道:「當時大伙兒遇上危險,不只魔尊重傷,涼涼與安爻更被犼獸找子弄傷,仙尊他也……」

  可床邊之人哪有這麼好糊弄,直接握住他手,道:「那你呢?你傷了哪?」

  柳卿這才深吸一口氣,儘量的輕描淡寫,道:「因為當時身不由己,所以我將金丹刨出了。」

  巫傲幾乎是立刻便掀開他裡衣,果然,清瘦的腹間,一道深紅色的猙獰疤痕,就在金丹的位置上!

  他眉宇驀地緊皺,不禁加重音量道:「什麼險境得刨出金丹!?」

  柳卿撫了下他胳膊,對方的口吻明顯是生氣了,他有些著急,一時間想不出任何好藉口,只好輕聲道:「你、你別問了,反正金丹已經重新入身,蟲煙的事就別再提了,好嗎?」

  巫傲仍是面色極差,道:「那是誰讓你刨的金丹?」

  柳卿眼睫輕顫,道:「…我…我自己刨的。」

  巫傲驚愕之餘,也下意識的將人牢牢圈入懷裡,頓時無法再問下去。

  他不知曉蟲煙裡頭到底發生過什麼,可更不願讓柳卿再憶起疼痛之事,於是過了半晌,他只道:「卿卿,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萬一哪天我又不在你身邊,就當我求求你,要保護好自己。」

  他語氣凝重,心頭的沉重不只百倍,仿佛曾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可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腦中的煩悶,沉重到讓他快要無法思考。

  柳卿窩在他懷裡,輕輕點頭,「不會再有下次了。」

  不只是因為赤婪已死,不會再威脅到他們,更因為……

  「你永遠都會在我身邊,我一轉頭就能看的見你。」柳卿聲音極輕。

  巫傲沒有立即答話,室內一片靜謐,床榻上,二人靜靜地擁著。

  良久之後,巫傲才道:「那你下回不許再獨自出教,當時我尋不到你,差點把巫羽城掀了。」

  柳卿淺淺笑道:「好。待我們回去後,我想再替你做件新的衣袍。」

  雖他縫紉技術並不好,上回做了一件,縫線歪七扭八,硬生生浪費了塊上好布料,可巫傲卻寶貝似的放在房內,那便是唯一一件沒被放進密室里的衣袍。

  「這回也要藍色,你最喜歡的。」巫傲將人抱緊,道:「譽仙大會回程後,我原先還想告訴你一個驚喜,可卻沒有機會。幾個月前我在巫羽城城中買了塊地,蓋了間修練堂,倘若卿卿平時閒來無聊,便能過去那走一走,我還讓人造了個小庭院,你想在那與人談話聊詩詞,或者作畫都行。」

  柳卿聞言,倏地怔愣,「……修…修練堂?」

  巫傲:「我記得很久以前,你曾提過,說若我們有一間修練堂,便能廣招同樣喜好的子弟,一同修習,便是人生樂事之一。」

  柳卿聽他這一講,幾乎說不出話!

  在他將赤淵魂魄引進巫傲體內後,從來沒有提及修練堂一事,只有在千百年前,那間淺藍色的屋房中說過。

  巫傲親了下他額頭,道:「那片修練堂的庭院,我還讓人種上一排花,特別找來淺藍色的花草,庭院師傅原先表示,這顏色的品種特別難尋,他以往不曾見過。可我這趟來菘兒谷前,師傅卻回報,說他尋到了,這會兒應是種植完成,待我們回巫羽城,卿卿便能在庭院中賞花作畫了。」

  柳卿聽著聽著,顫著長睫,呢喃道:「淺藍色…的花…?」

  巫傲點頭:「師傅說找了很久,壓根就沒有這種品種,還問我要不要改成粉色或紫色的,我都拒絕了。本來抱的希望不大,可沒想到這回竟然真的找到!師傅說數量不多,全替我移植過來了。」

  柳卿低下眼,慢慢地將臉靠回他肩窩,忍著眸中濕意,片刻後才說道:「那花朵,是不是像晴空那般湛藍的顏色?」

  看上去,溫柔繾綣。

  巫傲抱著他,溫聲道:「對,就是這色,每朵都如半掌大小,一簇簇聚在一起,你定會喜歡。」

  他話剛落,柳卿忽地抬臉往他唇角吻了一下,眼眸些微發紅,望著巫傲的臉,那片濕意又忍不住滑落,道:「所以我方才就說,你永遠都會在我身邊。」

  不管是剩餘的魂魄,或者是身軀所開之花,只要一轉頭,就能看見。

  巫傲見他眼淚掉下,緊張的將人整個抱進懷中,下巴輕抵在柳卿頭頂,不斷柔聲安撫。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對方安穩地待在他懷裡,他便覺得滿足。其他的一切,他不在乎。

  房內,纏綿的情愫緊緊繞在兩人身上。

  不論世事如何變遷,不論過了多少個百年,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能把不完美,過成完美。

  把命運,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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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傍晚。

  菘兒谷一片熱鬧。

  製藥小屋內,桌面的藥草被全數移至牆角,此刻正擺著豐盛佳肴,一半以上都是池緞所做,故只要忽略其中燒焦黑糊的幾盤,整體看來,色香味不錯。

  巫傲和柳卿剛坐下,何涼涼就興高彩烈地,將自己與安爻合力做出的菜色推過去。

  「巫教主,你和小卿趕緊嘗嘗,這是我和安爻為了慶祝小卿醒來,和你蒞臨菘兒谷,所做出的歡迎菜色。」

  柳卿一言難盡的望著那些菜盤,遲遲不敢下手。

  巫傲見他不敢動筷,眼前又是發出淡淡焦味的炒肉,頓時揚起下巴,朝何涼涼道:「倘若巫鳳教的灶房師傅看了這東西,定會氣得暈過去。」

  這話十分直白,一如巫傲以往在外說話的風格。

  何涼涼聞言,卻一點也不生氣,只道:「聽聞巫鳳教的灶房一餐能端出十道不同的菜色。」

  季瀾含笑道:「這倒是真的,當時我到教中做客,灶房師傅可是火力全開,弄了一整桌豐盛宴席。」

  巫傲聽人提及自家教派優點,不免驕傲道:「沒錯,卿卿特別喜歡清淡的蕈菇湯和蒜苗魚柳,教上師傅還會料理季節性食材,卿卿喜愛的好幾道蔬食,都能調出不同風味。」

  安爻:「聽著確實十分美味,不如往後我們一同到巫羽城做客,還請巫教主招待我們一回」

  池緞也道:「到時也會攜上夜焰宮縫紉師傅親制的衣袍,做為禮物。」

  巫傲瞧了眼夜宇珹身上的黑袍,和季瀾的雪袍,蹙眉道:「夜焰宮的製衣師傅逢的這些黯淡顏色,我不喜穿。」

  這話在眾仙門面前,定又會被當作傻氣之語,可他面前一群人卻是面上帶笑,甚至沒有出言嘲笑。

  季瀾首先開口:「我們送給巫教主的,定不是黑白兩色。」

  安賜也道:「巫教主放心,這衣袍定是亮麗色澤的布料,還會讓師傅多製作幾條吊環腰帶,做為搭配。」

  安爻與何涼涼在旁不停點頭,表示就是如此!

  柳卿聽著他們對談,已是笑得合不攏嘴。

  巫傲有些懷疑,道:「難道你們打算做丑衣,送來巫羽城?」

  夜宇珹懶洋洋開口:「夜焰宮制的衣袍,與丑字無關。」

  言下之意,送去的,絕對具有一定美觀。

  巫傲這才朝他道:「仙尊身上的衣袍,可是魔尊親自挑選?」

  夜宇珹卻問道:「柳卿身上的衣服,是由你挑選?」

  巫傲立即一臉驕傲:「這是自然!卿卿所穿的,定要經由我先確認,首先布料要軟,不得刮身,再者,要是卿卿看順眼的顏色和花紋。」

  夜宇珹聞言,便撇頭朝向身側人,彎唇道:「本座記住了。」

  季瀾面色鎮定。

  都好都好。

  本讀書人十分好養,不挑呢。

  豈料,夜宇珹又懶懶地轉向巫傲,道:「可有推薦的布緞?」

  巫傲用一種傳授的神情,道:「除了雪緞這質料外,有座以染布聞明的城鎮,裡頭賣的絲綢也不錯,夏天穿了極為涼爽,又無棉麻的刮身感。」

  夜宇珹直接道:「本座回宮後便讓人去買。」

  季瀾表情一臉荒唐。

  你倆這是交流起來了?!

  在他對側,柳卿展出喜悅神色,整個人極為放鬆,一邊嚼飯,一邊朝季瀾道:「仙尊真的能試試,夏季穿了不熱,挺好。」

  季瀾點頭,淡定道:「那便做兩套吧。」

  池緞聽的是哈哈大笑,道:「希望下回去巫羽城,巫教主能帶我們參觀密室里的衣袍。」

  巫傲卻道:「裡頭都是我的珍藏,只能讓有眼光的人進入欣賞。」

  何涼涼趕緊說:「我特別有眼光,非常欣賞巫教主腰間的鈴鐺掛環,想看看還有哪些配色。」

  安爻也笑道:「我也想見識見識,這樣才好跟夜焰宮師傅說,要製作哪一種腰帶。」

  他倆語氣極為真誠,巫傲便大方頷首,表示願意帶他們進到密室觀賞。

  柳卿捧著飯碗,聽著大伙兒談聊,嘴邊弧度愈發往上,一面往其餘人的方向微微點頭,表示謝意。

  他知曉,在座大家都在釋出善意,甚至貼心的不斷讚美巫傲如今較為特殊的穿衣方式。

  巫傲在與其餘人一來一往聊天之餘,似乎也感覺到眾人的真心,便漸漸放鬆語氣,可仍是三句不離柳卿喜愛的東西。

  桌席間,他忽地朝夜宇珹問道:「你與仙尊何時要舉辦成親禮?」

  季瀾不禁一噎,耳尖發紅。

  夜宇珹彎唇道:「看他。」

  巫傲點點頭,表示這答案非常好,道:「我也是看卿卿。」

  柳卿赧然道:「你怎麼還和魔尊聊這個?」

  巫傲道:「傳聞一般百姓成親,前半個月不得和另一半單獨共處,可我不願如此。」

  夜宇珹隨即挑眉,也道:「旁人的習俗,與本座無關。」

  巫傲剎那間用瞭然的眼神望向他,道:「還聽說得擺席百桌,宴客眾仙門,如此麻煩之事,省去也罷。」

  平時做做樣子招搖就算了,成親這種私人又親密的事,他壓根不願這般麻煩,弄個小桌請請親近朋友變成,總歸柳卿人在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巫傲接著道:「夜焰宮呢?也是如此?」

  夜宇珹懶聲道:「本座既未發邀請,自行闖入者直接扔進地牢。」

  總歸,和巫傲是同個意思。

  季瀾和柳卿頓時失笑對眼。

  這兩人,還真以各自特有的說話方式,交流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