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傍晚的巫羽城。

  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下,季瀾在房中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會兒,直至有人敲門,才從長躺椅上起身。

  柳卿站在門口,指揮著下人端膳食。

  一道又一道,整整十樣菜色。

  季瀾看著那忙進忙出的模樣,詫異道:「…一般你們兩人的晚膳都吃這麼多?」

  柳卿展笑道:「教主說仙尊在巫鳳教的第一餐,我們身為東家自然得迎客,等會兒他也會過來與仙尊一同用餐,我也陪著入席。」

  季瀾一點兒也不在意花孔雀有無陪吃,只好奇的問:「你家教主去了醫堂後,狀況如何?」

  柳卿面色些微降下,道:「大夫說他對花妖附身也沒有辦法,得等對方主動退散,且花妖不願整日待在醫堂床上休養,故大夫只能讓膳房熬補身健骨的湯藥,叮嚀著喝下。」

  柳卿似乎有些疲憊,拿眼前這狀況沒辦法,嘆了口氣後又道:「眼下菜色已擺好,我這就去通知他過來。」

  半刻鐘後,巫傲即在柳卿攙扶下來到季瀾住的房間。

  精神看來不錯,然而開口便是細怪聲嗓。

  「仙尊請入座,今日由巫鳳教端出佳肴,區區十道不足為奇,皆是小意思,還望仙尊別見笑。」

  這話聽來謙虛,實為自捧。全是對自己教上的驕傲,就等著季瀾讚賞驚嘆。

  明顯是巫傲本人說出的話。

  沒想到季瀾點了點頭,朝著意氣蓬髮的花孔雀道:「確實不足為奇。我在夜焰宮時,他們師傅一頓晚膳便能端出三十道,同是豬肉,能一次作出五種不同口味。」

  巫傲瞬間被堵了一嘴,瞪眼望他,可不過一瞬,面色驀然一變,再度出聲時,已換了個人。

  「夜焰宮?就是黑袍那人的住所嗎?一次三十道我倒想嘗一嘗,你們人類的食物特別多口味,我一直挺喜歡。」

  季瀾早已習慣這迅速轉換的精分現場,面色不改道:「是他住的地方,可你不是怕他?況且也根本進不去。」

  這會兒,連花妖都被堵上口。

  季瀾當作沒看見,神色自然地挑了個位置入座,道:「都趕緊來吃吧,菜要涼了。」

  語氣仿佛這是他家。

  柳卿:「……」

  為何這當口,對方比他們都像個主人?

  他身旁黑著臉的不知是巫傲還花妖,悶著氣,一同坐下了。

  柳卿指著其中一項料理,興高彩烈地介紹:「這是我們巫羽城的特產,由當地農民飼養的飛禽品種,每隻都得餵食一年以上的飼料,讓其長胖長肉,才算合格。我們灶房師傅以許多調味下去混和,口味是外頭絕對吃不到的。」

  季瀾嘗了一口,只道:「口感跟雞肉挺像,有點柴。」

  柳卿不死心,又指著另一道:「這個呢,同是外面飯館燒不出的菜餚,由我們巫羽城特有植物採收,將其莖葉分離後,葉子用大火快炒,莖則切斷去水煮,之後再用醬料拌在一塊兒,最終盛盤上桌。」

  季瀾立即試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柳卿聞言,露出欣喜,在他身旁的巫傲,也稍稍恢復臉色。

  沒錯!這些菜餚,就是巫鳳教的驕傲!

  豈料季瀾神色淡淡,補充說道:「總歸這菜梗軟軟爛爛,一嚼就能吞下,特別省事。」

  柳卿:「……」

  巫傲臉色,頓時黑如半個月未洗的鍋底。

  季瀾則宛若沒看見他倆的神情,持續動筷。

  一面心道,本仙尊這就以實力演繹,何謂槓精。

  誰讓巫傲對他下藥,又莫名其妙把他帶回這裡。

  餐桌上就這般靜默了半刻鐘,三人皆是默默咽食。花妖也沒出現,大概是正享受著面前餐點。

  待晚膳即將結束之際,巫傲貌似自信心重新建立,這才再度發聲。

  「這回仙尊光臨我教,明日我便讓卿卿將喜愛的畫卷拿過來,與仙尊共同欣賞。」

  柳卿嶄露一絲高興,「仙尊肯定對這些東西極有研究吧,我在您面前不過小巫見大巫罷了。」

  季瀾:好說好說。本仙尊,琴棋書畫沒一樣熟。

  什么小巫大巫的,不妨和你家巫教主一同研究去。

  巫傲夾了好幾口菜,道:「對了,我手上可有幾件夜焰宮的秘密,不知仙尊有沒有意思想知道。」

  季瀾:「還請巫教主說來聽聽。」

  巫傲:「傳聞魔尊寢殿上,有處用鮮血染紅的磚牆,上頭掛滿人首,全是斷命於魔尊手中的教派,魔尊以此為樂,便將他們屍首分家,屍身讓兩護法丟入亂葬崗,人頭則送回夜焰宮做擺飾。」

  季瀾點點頭:「聽起來十分殘忍。」

  巫傲見自己終於扳回一城,講了件對方有興趣且不知曉的事,趕緊接著說:「這些骷髏頭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顆,所有人當時皆被挖眼切舌,為的就是不讓他們轉世投胎後找上夜焰宮,魔尊這作法可真狠絕,可我卻是極為欣賞。」

  「濫殺無辜實為不該,還請巫教主別仿效。」季瀾嘆息兩聲,接著繼續扒飯。

  夜宇珹寢殿上有什麼,他屬仙門中最為熟知的人。

  鮮血牆與人首沒個影,倒是窗外有滿園子的紅彤楓林。

  巫傲見季瀾進食速度慢了下來,問道:「仙尊可是有些懼怕方才的內容?」

  季瀾:是的呢。這頓飯配著你的尖聲怪嗓,本讀書人吃的十分艱難。

  總之非常詭異,並且影響食慾。

  柳卿見巫傲貌似扳回一城,便展笑打圓場:「好了好了,先別說這些可怕的,仙尊喝喝湯盅吧,這是我們巫鳳教上最好吃的一道,以往只有逢年過節會燉煮,弟子們皆是蜂擁爭搶。」

  季瀾淺嘗一口,只覺得湯頭香氣不足,雞肉也不夠軟嫩,與夜焰宮裡的相差甚遠,整體有待加強。

  可他感覺眼前兩人已無法再遭受打擊,便道:「這湯還行。」

  巫傲自信一笑,看起來像只蠢極的花孔雀。

  一旁柳卿忙著替巫傲夾菜,舉止間眼然是個小情人,噓寒問暖,關心入微。

  季瀾好奇道:「柳公子,你與巫教主是何時相識的?」

  柳卿露出了疑似害臊的笑容,道:「約莫五年前,巫教主到城外辦事,當時我孤身一人,在當地徘徊,跟著一些鋪子幹活,教主見我勤快,便問我要不要到巫羽城,我一直很感謝教主的提攜,讓我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季瀾:「你也有和巫鳳教弟子一起修練嗎?」

  柳卿搖頭:「我體內雖有金丹,可卻不適合修習,對這類事情也無興趣。相較之下,我更愛文人雅性的活動,故教主也替我找來許多名畫詩詞,供我研讀。」

  季瀾:「柳公子確實極有文人典範,方才我休息時看見牆上有幅字畫,便是你的字跡吧。」

  紙上一共十來個字,看得出是柳卿自己作的詞句。

  柳卿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寫的沒錯,那也是我自創的詩詞,還望仙尊不見笑。」

  季瀾回笑:「這話倒是謙虛了,柳公子字跡確實漂亮,配上美言佳句別有一番風味。」

  巫傲忽地跟著發聲:「卿卿可是了不得的人,每逢巫羽城過年,便有大批百姓於巫鳳教前連頁排隊,搶著要卿卿寫的春聯字。」

  季瀾:「巫教主平時也會陪著柳公子練字畫圖嗎?」

  巫傲:「我沒有卿卿這麼好的文采,只能幫忙多找些詩畫,讓他欣賞兼學習。」

  柳卿:「教主低估自己了,之前你寫給我那幅字,我至今還掛在房中呢。」

  巫傲瞬間望向他:「我家卿卿便是如此體貼的好人兒,誰都比不上,卿卿的畫作才是真好,掛於床頭看也看不膩。」

  兩人立即一陣深情互視。

  季瀾:「……」

  你倆不就住同一間房?有需要這般互相捧高?

  待巫傲終於停止眉目傳情,便朝季瀾道:「那日拍賣會上我買下的丹藥,還請仙尊現在交出來,我想贈與卿卿。」

  「前日我被巫教主下了藥,接著即來到巫羽城,根本來不及準備行囊,怎會帶這東西?」季瀾反問。

  柳卿打圓場道:「沒關係的教主,你如期回來便是卿卿最大的心愿,其餘的一概無所求。」

  巫傲:「我的卿卿果真善解人意!」

  季瀾聽著那發尖又黏膩的語調,心底苦叫。

  拜託別這樣了!這飯簡直吃不進了!

  那你儂我儂的氣氛,貌似連花妖都覺得受不了,隨即用巫傲的軀殼現身,催著大家:「好了好了,快吃吧!菜全都涼了,你們人類難道喜歡用廢話代替正餐?」

  柳卿見花妖上身,臉上喜意剎那間便降下,慢慢地舀了碗湯,自己喝起。

  季瀾朝著花妖說道:「你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花妖用巫傲的臉,翻了個白眼。

  「這傢伙整個下午就待在醫堂里喝藥,還能走去哪!況且我對這裡不熟,只看見一堆鮮艷的牆壁,比我族人的花瓣都更多顏色。」

  柳卿語氣不高的回覆道:「那色彩是我與教主一同研議後塗上的,弟子們全都很滿意。」

  季瀾:原來是你倆愛的結晶。

  想必弟子視覺疲勞之餘,也是連氣都不敢吭。

  季瀾朝柳卿道:「你與巫教主今晚各自一房嗎?」

  花妖何時上身也不知道,估計對方不願意一同入寢。

  柳卿:「如今教主身體不適,這陣子暫且住在醫堂中,我便在隔壁床榻休憩,晚上也能照顧教主。」

  季瀾頷首。這份心意著實感人。

  花妖卻道:「醫堂?那豈不是藥味極重之地?下午已經去那兒坐了幾個時辰,為何還要再去?」

  柳卿趕緊道:「此刻教主與你共用一身,住在醫堂隨時有大夫照應,巫鳳教上下也較能安心。」

  畢竟他也不想與花妖單獨共處一室。

  季瀾見柳卿額頭冒汗,只覺得這人幾乎全付心神皆在巫傲身上,無時無刻接關懷著對方,便幫著說道:「是阿,況且醫堂里除了藥,還有各類風乾花草,指不定你能找到熟悉的品種,聞聞那香味也許能安穩入眠。」

  花妖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

  柳卿立即用感激的目光望向季瀾。

  待這頓興致不高的晚膳結束後,房中其餘人終於全數散光,季瀾伸了個懶腰,坐到長躺椅上,靠著椅背思考。

  此刻他連外袍都不願脫下,更不願意坐床。這地方他陌生的很,不管是花里胡哨的牆面布置,還是食而無味的膳食,反正是各種不適應。

  腦袋總想起其他事。

  譬如夜焰宮枕邊的兩片楓葉。

  以及他喝上六杯茶才能讀完的狐狸書生話本。

  跟映滿眼帘的紅海楓林。

  最後,還有一抹略為邪魅的彎笑。

  他垂著眼瞼,這般思考著,不知不覺竟坐了一個時辰,姿勢未變,整個人宛如靜止在腦中的那些畫面里。

  待季瀾意識稍作回攏,準備靠著椅背睡上一覺之際,房門驀地被敲響,連續好幾聲,有些急促。

  一名弟子低著頭,端著熱茶進來,恭敬說道:「這是入寢前的宵夜茶水,柳公子叮嚀我定要準時送上。」

  季瀾表示讓他放在桌上,待會兒再飲。

  可那弟子卻遲遲未離去。

  季瀾忍不住朝他多瞄了幾眼,對方忽地撲通一跪,雙目通紅朝他說道:「仙尊!青冥等你許久了!我原隸屬花令門,如今情勢所逼,只能潛藏於巫鳳教上,當個沒沒無聞的打掃弟子,還請霜雪門替我討回公道!」

  這一開口,便是劈啪地說上一通。

  季瀾被這架式給嚇了跳,回神後才重新想了遍。

  腦海也勾出一絲絲記憶。

  由於對方姓氏稀少,故他留了點印象,在《仙尊嗷嗷叫》里,原主逃離夜焰宮的某一回,即遇上花令門弟子。

  對方與花青冥相同,血淚泣訴,懇求原主替他主持正義,這話也字字句句敲打在原主心坎上,因救濟世人即是原主心懷所向,故在花青冥差點斷指立誓時,原主便一口答應。

  倘若巫鳳教與花孔雀是隱藏大禮包之一,這花令門的弟子,則是《仙尊嗷嗷叫》里實打實出現的人物。

  季瀾努力的思索著,逼迫自己趕緊想起,這滅門到底和哪個仙門教派有關…

  眼前人突地一聲大喊:「便是夜焰宮!!」

  花青冥跪於地面,聲淚俱下,「事情就發生在兩個月前!夜焰宮魔尊,與他那兩個護法,夜襲花令門,將整門趕盡殺絕!如今花令門上下只剩我獨身一人,其於已命喪。」

  季瀾聞言,一臉茫然。

  原文裡分明是某個打醬油的教派屠了花令門,甚至打醬油的程度,到他努力想也想不起來教派名稱。

  鍋又怎會突然甩至夜焰宮上?

  季瀾不禁疑問:「你說,這是兩個月前的事?」

  花青冥瞬間伸掌,朝天比出三指,立誓道:「青冥發誓,確實是兩個月前的夜晚,我花令門一甘弟子,被人所害。」

  季瀾見他淚訴,聽起來不假。

  可對方所述的這段期間,他早已身在夜焰宮,時時刻刻和某人待在一起。

  這當頭,怎會變成夜宇珹帶著安賜安爻去屠殺這小小的仙門?

  還搞什麼夜襲?

  退一步說,倘若夜焰宮真要動手,壓根不可能搞這種陰暗小招,肯定是白日直接踹翻對方大門。

  季瀾總覺得事有蹊蹺,便確認道:「能否確認屠殺花令門之人便是夜焰宮?」

  花青冥用力頷首:「那日我門中留有大量入魔之氣,傳聞中夜焰宮魔尊是道上唯一修魔,肯定是他所為!」

  季瀾聽見這番荒唐之語,頓時閉了閉眼,半晌後才道:「那你為何要躲藏於巫鳳教上?」

  花青冥:「兩個月前我被滅教後,便偽裝成老百姓藏匿於此,本想尋找機會與教主巫傲談合作,可巫教主終日沉迷於花花衣袍中,與柳卿也時刻不分離,故我遲遲找不到機會,私下談話。幸虧天降奇蹟給我,此刻仙尊來到巫鳳教坐客,定是上天要助我一臂之力!」

  季瀾:唉。你想多了。

  不瞞你說,本仙尊是被擄來的。

  他淺咳了幾聲,道:「你先別跪了,起來吧。」

  花青冥卻朝他說:「還望仙尊能幫忙,否則我便長跪於此。」

  季瀾自是應首。此事發展離奇,確實需要釐清。

  花青冥這才破涕為笑,撐著地站起身,朝季瀾問道:「我們這就去夜焰宮尋仇嗎?」

  季瀾:「……」

  這位公子,你身上可有武器?

  並且先不論兇手是誰,單槍匹馬闖夜焰宮可還行?

  季瀾放緩語氣,試圖讓他先行冷靜,「青冥,你還有當日的印象嗎?能否將記得的事情簡略說上一遍。」

  花青冥頷首,緩慢回憶起數十天以前的事,眉心也逐漸聚攏。

  「那日夜裡,我起床倒水喝,乍聽外頭有慘叫聲。出房一看,四處皆是血跡斑斑,許多弟子表情停滯在驚恐畏懼,卻是身首分家。我繞了整整一圈,見無人生還,就連我爹…我爹…」

  他講述至此已是哽咽,季瀾也不忍對方繼續回憶,便拍了拍他肩示意不必再說下去。

  好一會兒後,花青冥才將面上淚液擦去,恢復些精神。

  季瀾見他情緒收拾的還行,道:「你可曾想過,為何對方趕盡殺絕,卻又要留下你?」

  既然想釐清始末,他便直指異處。

  拐彎抹角不過自欺欺人。

  花青冥一個怔愣,剎那間答不上來,一會兒後才不確定道:「也許是夜焰宮正好忽略了我房間,我方能保命。」

  「既是夜焰宮出手,這說法似乎不怎麼合理,夜焰宮左右護法修為皆不低,倘若真要下手,怎會有疏漏。」季瀾斟酌著用詞,可事態嚴重,又無法說得不明不白。

  花青冥默默低下頭,似在思考他的話。

  季瀾又道:「況且留下你一人,應是別有用心,或是是需要有個人活著出來傳聲。倘若全門盡滅,待白日太陽一出,氣息全散之後,便無人知曉那股殺害花令門的氣息屬修魔者。」

  花青冥又是一愣:「…仙尊這說法確實有道理…!可道上修魔之人,除了夜焰首座之外,難不成還有其他?」

  季瀾心底嘆了口氣,並不想在此刻與對方爭論夜宇珹有無休魔一事,只道:「入魔之氣雖少見,可並非沒有,不過是某些仙門不願相信罷了。」

  花青冥:「還請仙尊指點。」

  季瀾沒正面回答,反而驀地問道:「你以往可曾聽過蟲煙潭境?傳聞中,裡頭便有修魔之人。」

  花青冥驚懼的睜大眼:「仙尊說的…可、可是鬼尊?但那畢竟是傳說,無人真的見識過。」

  「也許所謂的無人看過,不過是因進入深潭者根本出不來,無法告知罷了。」季瀾語氣不重,眼眸望著牆上繽紛色澤的掛畫。

  如今他已連結起一些事端,連同花妖不斷複述的種子,也幾乎能確定是何物。

  花青冥見他出神,便道:「仙尊,您當真認為,鬼尊赤屠還活在世上,活在蟲煙深潭之中?」

  季瀾望向對方:「這只是我的猜測,可最近許多事情連結起來,便是如此結果,只是還得經過證實。」

  畫落,他目光又轉至牆面。

  那兒掛了一幅字畫,便是柳卿所提筆,上頭工整的筆跡寫著--「世間如潭深千尺,僅鏡花水月之幻。」

  花青冥應首,眼見時辰入夜,擔心被廊上巡邏的弟子發現,便朝季瀾道上晚安,表示有機會會再過來談話。

  轉身出房時,忽地又有些遲疑,忍不住回身問道:「仙尊,倘若鬼尊一事為真,又該如何證實?」

  季瀾慢慢地將目光看向門口,說道:「只要願意,自有辦法。」

  待門扉終於被闔上後,季瀾才慢條斯理地坐回躺椅,腦袋不斷浮現《仙尊嗷嗷叫》的段落。

  此次花令門一事,更讓他確定,蟲煙潭境一程,是絕境將至。

  而花青冥要的證實,自然只有唯一方法。

  便是親身進入,雙眼所見。

  季瀾淡睫半垂,雪白長發靜止於背後,坐在位上好半晌沒動。

  雖然早已知曉,不論花青冥是否出現,他與夜宇珹最終都會進入蟲煙。

  可他以為…以為此事仍遠在天邊。

  沒想到如今竟是伸手可及。

  似乎冥冥之中,總會有些東西發生,推著他往原本的方向走去。

  思及於此,季瀾不禁閉了閉眼,心中不斷抗拒。

  只因蟲煙深潭這一段。

  便是原文當中,他與夜宇珹,最終交戰的地方。

  --

  --

  同一時刻,蔭蘭峰上。

  馬房外頭,立了道極高的身影,渾身冷厲。

  池緞凝重道:「宇珹,仙尊定是安全無虞,巫傲帶走他約莫是想給那小情人見見,扳弄扳弄面子。」

  過去一天,這話他已經說了不下十遍。

  此時譽仙大會早已結束,仙門茶會依照往例,談聊至三經半夜才散場,吵鬧聲覆蓋整座蔭蘭峰。

  夜焰宮後來雖未參加,卻是留於峰上的最後一群人。

  池緞篤定,要不是踏湮駒躁動難消,眼前好友肯定已上馬飛騎過去。單獨到達巫羽城不過半天的事情。

  安賜在旁摸著踏湮駒背上光亮皮毛,方才踏湮駒仍是滿馬房的橫衝直撞,一刻也靜不住,全是躁動之氣,還是夜宇珹用丹靈壓過,讓其沉睡。

  他道:「宮主,踏湮駒發狂既與花妖有關,眼下是否得先找尋花妖,將其封回畫卷中。」

  夜宇珹低沉道:「花妖已離開蔭蘭峰,整座峰上尋不到一絲妖氣。」

  眼下季瀾被帶走,而他心底清楚,巫傲定不敢對季瀾動手,然而這頭的事又牽動著季瀾那一頭,故他只能暫留在峰上。

  打從花妖現世後,一切便不對勁起來。

  而對方口中的種子,他已隱約知道是什麼了。

  池緞:「那隻妖當初幹嘛滿山峰的找莫瀟?」

  安爻:「他不是說和什麼種子有關?莫兄身上也許真有這東西。」

  安賜身旁的何涼涼也終於發聲:「可我見莫兄一頭霧水,明擺著他也不清楚。」

  安賜:「今日一早,莫瀟便與雙悅一同帶雙掌門下峰,回教上療傷,他讓醫堂弟子留話給安爻,說若有事能直接到雙刀門找他。」

  對方應也不放心花妖一事,可因老丈人的身體需靜養,只能先行離峰。

  何涼涼:「那副花妖畫卷如今我隨身攜帶,倘若見了花妖,定要他立即滾回畫中!」

  安賜從他隨身包袱中拿出畫,攤開一看,上頭仍是空空蕩蕩,只剩下畫卷最下方一群跪拜的老百姓。

  安爻神情差勁,道:「這東西到底是怎麼跑出來的?」

  夜宇珹:「這畫卷長年被鎖起,如今展開掛於牆,房中又有了紫焉,便能活起。」

  池緞皺眉:「如今我只想知道他口中的種子是何物,以及他現在在哪,自老掌門之後,各家仙門教派表現都極為正常,應是沒附身在那堆人身上。」

  低沉的嗓音開口道:「花妖如今就在巫鳳教上。」

  池緞一詫:「你確定?」

  夜宇珹沉聲道:「踏湮駒分明陷入沉睡,可睡眠中卻無意識對著固定方向發出怒鳴。」

  而他知曉,那地方只有一間客棧,此趟譽仙大會由巫鳳教全包下。」

  安爻一面順手將畫卷捲起,遞迴給何涼涼,讓他收進包袱,一面問道:「宮主,我與安賜可要先去客棧中調查?」

  夜宇珹卻搖頭,從黑袍中取出一枚極小之物,修長有力的五指之間,一顆米粒般的圓石正憑空旋轉,散發著詭異藍光,與淡淡的靈氣。

  「蒼刎珠從幾個時辰前便出現異動,定與此事有關,待踏湮駒醒後,本座帶他在蔭蘭峰上繞繞。」

  池緞望著好友手中的珠子,訝異道:「原來蒼刎珠長這副模樣,我還以為和翡翠瑪瑙一樣大,沒想到小如米粒。」

  夜宇珹眼眸盯著那顆小珠,視線全是鋒利。

  池緞忽地皺起眉:「宇珹,這珠子散發的靈氣不懷好意,一般修為的人容易被侵蝕。」

  夜宇珹面色森冷,低沉的聲音緩緩在馬房中響起。

  「是蟲煙潭境的氣息,藉由蒼刎珠發散。」

  其餘幾人頓時表情驚悚,何涼涼更是吃驚的連包袱都掉下。

  裡頭畫卷滾至地面,捲軸碰到水槽,發出匡當一聲,又滾去另一邊。滾動間,畫也攤開了一大半。

  正中間,仍是一整片空白。

  牆角靈馬被這動靜給吵醒,豐厚的鬃毛馬尾驀地甩動,馬蹄也胡亂淺踏,鼻尖發出怒鳴斯聲,與主人冷峻的神情是不相上下。

  夜宇珹走至踏湮駒身旁,漫不經心的摸著馬背,一面用掌輸入靈力,讓馬兒平復。

  直至踏湮駒的躁動逐漸止住,四條健壯的腿撐起,站直了身,夜宇珹便於瞬間一躍。

  馬背上霎時多了道人影。

  靈馬感覺到主人意志,前方兩蹄剎那間舉高,在空中用力揮舞,仿佛要將空氣給踏碎那般,池緞等人見狀,立即明了的往後閃開,知他要去峰上巡視。

  直至鐵蹄再度落於地面,最後一踏,便直接踩在攤開的畫卷中央!

  那片偌大的空白隨即被印上重重蹄印,紙面發皺。

  接著是踩地狂奔聲響。

  馬房裡的黑袍身影,也於一瞬內,消失在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