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張萱也很惱怒魏媽媽,當著父親才不得不收斂了脾氣,不曾出聲,這時珠華發作出來,她再忍不住,跟著附和道:「就是,爹,她對光哥兒一點也不好,我們不要她。我看光哥兒乖得很,又聰慧,我和珠兒能照顧好他的,便萬一有什麼不懂的,娘就在旁邊,我去請教娘就是了。」

  倒是珠華冷靜了一點下來,想起來低頭徵求一下葉明光的意見:「光哥兒,以後你跟姐姐住,姐姐照管你,不要魏媽媽了好嗎?」

  孩子畢竟太小,雖則這個乳母並不好,可也是一手帶他長大的,恐怕他難免依戀,硬要分開了,對光哥兒也不大好。珠華預備著他要不願意,那就還是捏著鼻子先讓魏媽媽跟著,慢慢循序漸進地,等光哥兒跟她熟悉了,再把魏媽媽攆走。

  她卻是多想了,光哥兒仰著一張大花臉,乖乖地點頭:「好。」

  珠華精神一振,便拿眼去看張推官。三個孩子都是一個意見,張推官不犯著為個下人同他們作對,搖頭一笑,道:「便依你們罷。」

  得了這個首肯,珠華回頭白魏媽媽一眼:「聽見了吧?不許跟著我們,去伺候你的二少爺去。」

  拉著葉明光便走,魏媽媽不敢違張推官的意,在原地呆站一會,眼見他們一行人漸漸遠去,只好不甘地回去屋裡。

  馬氏一見她就皺起了眉:「你回來做什麼?」

  魏媽媽低著頭:「二太太,我們姑娘不知怎麼忽然厲害起來了,硬不許我跟著,大老爺又向著她,我不敢違大老爺的話,只好回來了。」

  馬氏心裡大是不快,數落她:「這會兒推說別人厲害,還不都怪你,當著大伯的面,你實話實說就是了,巴巴地亂獻什麼殷勤,說瞎話,鬧這個沒臉就開心了!」

  張興志餓得心慌,不耐煩聽她們婦人家的口舌,出口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又沒多大事,過兩天再去接人就是了,我看珠丫頭就是鬧一時的彆扭,她和光哥兒又不是一個娘生的,以前都沒怎麼問過,這會兒又哪有多大耐心理他。說不定過兩天,不用你去接,她煩了自己就把人送回來了。」

  馬氏橫他一眼:「你說得輕鬆,要是要不回來怎麼辦?珠丫頭自個倒沒什麼,可大伯現在正經向著她,到時候你去要?」

  張興志一拍胸脯,發下保證:「我去要就我去要!不是我說,你也是操心太多,珠丫頭自己還是個孩子,她能懂怎麼養孩子?大哥再向著她也不能由著她胡鬧,光哥兒指定還是由我們來養——」

  「你快停了吧!」馬氏受不了地打斷他,「你話說得好聽,可你是不是忘了,你後日就要送巧綢回應城去了?我哪裡還指望得上你。」

  說到這個,張興志嘿嘿笑了:「太太,你以為巧綢真會走啊?你也太小瞧咱們小娘的手段了。」

  馬氏略驚疑地挑高了眉頭:「這還能有變?她不是當著全家的面都答應下來了?」

  「答應了也是能反悔的嘛。」張興志搖頭晃腦地道,「不信你看著,巧綢後天指定走不了。」

  「讓巧綢裝病?」馬氏轉眼替張老太太想了個主意出來。

  「你看,你也懂的嘛。」張興志笑道,「好了,不管他們弄什麼鬼,我們只定定心心發我們的財。你別操心了,最遲後天,我一準把光哥兒弄回來。」

  得了這個保證,馬氏的心氣才平了,看一眼歪斜著站在一邊、沒什麼站相的張良勇,沖魏媽媽道:「還發什麼呆?領他下去洗臉吃飯去,別杵在這看得人心煩。」

  魏媽媽一怔——顯然她自己是沒這打算,然後才又應了,見馬氏再沒別的吩咐,牽著張良勇走了。

  屋裡馬氏揉著額頭,向張興志抱怨道:「你看看,少說一句都不成!」

  張興志伸頭往屋外張望了下——他在看飯食怎麼還不來,嘴上心不在焉地道:「別怪她了,當初不是你一心要收服她的嘛,如今她向著我們了,你倒還有意見了。」

  馬氏不快地也往屋外望去,她望的是張良勇的背影:當初拉攏魏媽媽為的是把葉明光捏在手裡,誰知真把人拉攏過來了,最得便宜的卻是這個丫頭生的小崽子,想當年她的良翰生出來時家裡境況還一般,別說乳母了,連丫頭都沒使喚上,如今這個小崽子倒是享起福來了。

  ——她這是只想著自己,沒站在魏媽媽的立場上想一想,對魏媽媽來說,她是個乳母,除了帶孩子也不會幹別的,捨棄了舊主投靠新主,想表忠心,除了努力顯示這個唯一的技能還能怎麼樣呢?她倒是想巴結更得寵的嫡出子張良翰,可張良翰都十七八了,哪還要什麼乳母,她想巴結也巴結不上啊。

  **

  且說小跨院裡,葉明光洗過臉,讓大夫看了傷,上了藥,包紮好,便由珠華牽著一起到隔壁大院去吃飯。

  這半天過得實在是跌宕起伏,大人孩子都餓了,上桌後別無二話,先默默填飽肚子。

  一時飯畢,丫頭撤下席面,換上茶來,張萱捧著茶,望著身側頭上綁著一色布條的兩個小人,忍不住笑了:「這一瞧,你們姐弟還真是同病相憐,只盼著過了這遭,往後都否極泰來罷。」

  這話珠華愛聽,正經點了點頭:「借二表姐吉言。」

  葉明光在旁跟進:「謝謝二表姐。」

  自家飯桌上從沒這麼熱鬧過,有弟有妹,張萱覺得分外滿足,很想伸手把兩個小人挨個揉揉腦袋,可惜兩個都帶傷,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迅速伸手,依次捏了把臉蛋:「乖——哎,光哥兒這臉肉乎乎的,真好捏。」

  珠華被突襲,原要出聲抗議的,聽了這話不由被轉移了注意力,轉頭也去捏了把葉明光的臉,感覺像掐進了棉花里,捏起來是挺好玩的,就是,這棉花也太大坨了。

  她稍往後退了退,仔細打量了下葉明光洗乾淨的臉,勉強只能看出他的五官應該是端正的,至於美醜,實在是看不出來——小孩子肉嘟嘟的原是可愛的,可凡事月滿則溢,他的肉多得過了頭,五官都陷進了肉里,別說這是個半路天上掉下來的弟弟,就是打小一塊長起來的親弟弟,胖成這樣,珠華也難夸出個「好」來。

  「光哥兒,你剛才吃了幾碗飯?」

  葉明光是個會計數的聰明孩子,伸出三根圓滾滾的手指:「三碗。」

  ……年紀是自己的一半,飯量倒是自己的三倍!珠華無語了,這麼個吃法,不長肉才怪了。

  她再伸手捏一把葉明光的小胳膊,比自己的還粗,讓她立刻下定了決心:得讓葉明光減肥!乘著他年紀小,趕緊糾正過來。

  葉明光不知他「姐姐」在轉悠一個多麼可怕的主意,只感覺珠華那一把捏到了他的痒痒肉上,他忍了一下,沒忍住,咯咯笑著往旁邊躲開了。

  他旁邊就是張推官,張推官解決了一樁最頭疼的事情,難得心情放鬆下來,看三個小的在那裡聊,這時被葉明光挨過來,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站起身來,笑道:「你們好好帶著光哥兒,我去書房了。」

  張萱道:「爹放心忙去罷。」

  領著珠華葉明光一起站起來,目送他離開。

  **

  張推官到了前院,卻沒進書房,而是往書房旁邊的耳房走去,耳房門緊閉著,門口橫一條條凳,一個中年管事正坐在上面打盹——要是珠華見著他就認出來了,這正是她穿來那天,負責押棺的張宅大管家。姓李名全,張推官的頭號心腹,關於珠華中毒事件的始末,張宅下人中真正知道完整真相的,也就只有他了。

  聽到腳步聲,李全忙睜了眼,把條凳移開,向張推官彎腰:「老爺來了。」

  張推官「嗯」了聲:「把門打開。」

  李全往腰上摸了鑰匙,咔嚓開了鎖,推開門,自己自覺站遠到院門處去望風。

  這耳房兼具了茶房和下人值房的功能,裡面擺設不多,一個衣櫃,一套桌椅,一套盥洗用具和床鋪之外,就只有個茶爐子了。

  此刻床上坐著個人,埋著頭,蝦著腰背,一副半死不活的生氣——但他一聽見門響,就猛地擡起頭來,臉色蠟黃,然而目光炯炯地瞪著,待見張推官踏進來,他好似被人自後猛推了一把,向前就撲倒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門響,帶起一圈浮塵。

  「老爺,小的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老爺開開恩,饒了小的罷!」